光宗耀明 第291节

  那么,距离虽然稍远一些,但仍旧打得到。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苏子河的河水缓慢地上涨。

  乍一看去似乎并不迅猛,但它不会停住。如果时间拉长,比如黄昏时分相较于早晨,就能看到明显的变化。

  形势并不算紧迫,照这个速度涨下去,苏子河水要想漫过河堤淹没低洼地带,至少需要四五天。

  一切都是为了让努尔哈赤察觉这种变化,感觉到紧迫性。

  围而不攻多日,大明终于要采取行动了。

  确认河水涨势还能接受之后,努尔哈赤并没有安排这天的夜袭。

  现在,每一分战力都是真正突围时的保障。

  入夜之后,扈尔汉反倒带着约三千精兵出了南城门。

  出去之后,果然趁夜色到了东南面的山沟里隐匿着。

  然后他又返回了赫图阿拉城,严令东面、南面的侦查将卒一定要把明军探子挡在山脊线以外。

  只是后半夜时,天还没亮他就被叫醒了。

  “你说什么?”

  “挡不住,将军!”报信的人着急说道,“不是探子,夜里看不清楚,但数以千计。从拔堡沟翻过了山,现在经皇城湖东沟直奔显佑宫而去。”

  “再探再报!还有几里?”

  扈尔汉知道那条山沟只有五里长,现在恐怕已经走过了一半?

  哪怕大军行进,但既然是奇袭,速度也会很快,不会遵循平日里一天行军距离不能太长的讲究。

  等扈尔汉到了位于城内西北角的汗宫时,又听到北城关那边报来。

  “显佑宫北面,明军在准备搭浮桥过河,他们造了不少带桩的长梯到北岸!”

  “皇上!”扈尔汉急忙说道,“涨水是障眼法。看着是不便渡河攻城了,结果反着来。”

  努尔哈赤何尝不清楚?

  “你先去北关!”努尔哈赤看着扈尔汉,“绝不止两路。八旗强弓之下,浮桥渡河哪里那么容易?说不定主力是过桥而来,还能让我们必须紧守北城门,不好去支援显佑宫。西面南面,也不能放松!”

  不动如山、侵掠如火的道理他也懂。明军既然有动作了,就不会让大金只需从容应对一面。

  努尔哈赤需要时间,真正冲破南面防线的精兵,需要用两个夜里悄悄调动隐匿到东南面的群山之中,如此才能成为生力军让突围一举成功。

  而为了让一些被放弃的人愿意在北面继续为他牵制住北面的明军,他还需要继续让他们觉得自己将准备从北面突围,再经苏子河先绕道萨尔浒。

  天光大亮,被女真人称为皇城湖东沟的山谷里,刘綎精神饱满。

  显佑宫北面,苏子河北岸的毛文龙更加亢奋。

  “先把动静闹起来!车炮营,给老子往南岸轰,轰得他们不敢靠近,让他们开始搭浮桥!”

  这里仓促之间是搞不来那么多船用来搭浮桥的,但并非没有办法。

  苏子河并不算深,一般只在半丈到一丈略余。

  此刻虽然在涨水,但还没到春汛最猛的时候。

  此前准备的渡河浮桥,都是板凳状的长梯。说是板凳状,无非多出来一些桩子。压到河面上之后,那丈长的桩子就能插入河底。再辅以系绳巨石,那就稳当不少。

  苏子河流经此处,北岸还有突入河心的沙洲。水面的宽度,不到二十丈。

  如今明军云集于此,最不缺的就是人力。

  毛文龙一声令下,动静开始了。

  原先的虎蹲炮、小一些的明威炮,在北岸直接开始仰轰。

  有的能轰到百丈外,有的能更远一点达到里许。

  总而言之,先逼着南岸的女真守军后撤一些。

  

  他们的箭矢就不足以跨越这个距离,过于威胁准备搭浮桥过河的明军。

  在他们西面,袁可立、乔一琦和之前被选出的炮班都在山上。

  作为很重要的一个战略高点,明军控制了苏子河北岸之后,这里本身就建了箭塔、炮楼。

  如今,经过一整夜的辛劳,那两门明威巨炮已经被挑运上山,架设于此。

  望远镜仍旧由乔一琦来观测。

  为此,袁可立已经让军匠又造了一个木架起来。柔软的皮革包裹住木架的圆槽,望远镜安置其上,让乔一琦不必一直用手端着,免得抖动。

  “专盯努尔哈赤的行踪,还有他麾下跟随征战多年的大将。”

  袁可立吩咐了一句乔一琦,又立刻传令:“东面炮响,传我将令,中军集结佯攻,不必真的过河。”

  毛文龙在显佑宫北面、赫图阿拉城的东北过河,其余中军在北城北的桥北面作势进攻,敲的西面还有中军大军像毛文龙那边准备的一样准备过河,所有的压力都给到赫图阿拉城北面。

  建州女真当然不会对南面和西面松懈,但他们的哨探最终也会确认这两个方向的明军仍在数里之外,根本没有过河的迹象。

  袁可立只需要等一个机会,等努尔哈赤出现在了射程之内、身边最好聚集了尽量多死忠猛将的机会。

  “检查仔细了,务必确认是军工园运到辽东的开花弹。”

  “都督,错不了!”被挑选出来的炮班好手语气兴奋,“只等乔将军口令。”

  “要算得又准又快!”袁可立又对另一人说道。

  那人身前有个案桌,上面摆着算盘和纸。

  “都督放心!”

  练了数日,如今大致计算方位、距离、高低,这些都有了些经验。

  并不知道努尔哈赤会出现于何处,所以乔一琦观测之后报给他们,要好好算一下,然后炮班的好手们才好调整炮口朝向及角度,尽量一炮建功。

  当然,有两门炮在这里,一下不行,还能再来一下。

  但顶多二连,之后就要重新装填。

  努尔哈赤又不是傻子,见炮弹直冲他而去,定会立时转移后撤到足够安全的地方。

  所以最多就是两击的机会。

  责任重大,这么多人在为他们创造机会。

  赫图阿拉城内,听了各个方面来报的消息之后,努尔哈赤心里微松一口气,同时既失落又奇怪。

  失落的是,如果南面也渡河来攻,那么此时多杀伤他们一些,后面突围就更容易一些。

  奇怪的是,这围而不攻莫非就是那袁可立想抢功,只便宜他亲率的中军?

  那个刘綎战功卓著,他袁可立压不住,其他大军就只压着他们仍旧合围、谨防大金八旗兵南逃西逃?

  但不论如何,努尔哈赤确实不能接受明军过了河,把他们悉数压制在赫图阿拉城的城墙之内。

  要不然他到时候怎么从城北经城西转向南去?

  于是他站了起来:“去北关!”

  他当然得亲自过去指挥,今天一定要挫败明军,不让他们轻易过河。

  这样今晚才能再转移一批精兵,后天正式突围。

  年已半百的努尔哈赤仍旧健步如飞,到了马背上也驱策极稳。

  东北面的炮声不绝于耳,离得越近,声响越大。

  到了北关,有人提醒他:“皇上,之前已经听到过他们那巨炮的响动。不能不防万一,皇上,要不换换战甲?”

  “换什么?正要将士知道我正督战!”

  努尔哈赤豪勇地摇头:“只要他们那巨炮没过河,我天命所归,哪里会有什么万一?”

  到了阵前,他要做的就是鼓舞士气。此刻大金精兵防守,明军强攻,正是挫败他们、大肆杀伤敌军鼓舞士气的好机会。

  这守城的真正第一战至关重要,努尔哈赤焉能做出畏惧姿态?

  这由不得他本人怎么想。

  熟悉的战场之上,目力极佳的好手确实能隔着二三里就窥见某些将旗,通过一些特征分辨出敌方核心人物在哪,但更多的还是靠前线仅相隔数百步的人探知、确认。

  如今,苏子河南岸确实都是女真守军,只有东边已经探明的约两千余众正在显佑宫东边山包旁休整——他们毕竟在夜里跋涉了五里路,总要休息一下、吃饱了才发起进攻。

  所以努尔哈赤并不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就十分危险。

  “传令显佑宫守军,先败敌于疲。”努尔哈赤上了北城墙,下的第一道军令就是这个,“别等北面的明军也过了河,两面夹击!”

  几乎同一时间,乔一琦陡然开口:“看到努尔哈赤了!”

  二月底的风仍寒,努尔哈赤上得城墙,骤然觉得有些冷,但他只是大声说道:“擂响战鼓,吹起号角!告诉将士们,天命汗与他们同在!”

  “只在城墙上?”袁可立确认之后咬了咬牙,“为保不失,传我将令,过桥!”

  他必须给努尔哈赤足够多的压力,让他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即便不是冲锋在第一线,也应该尽可能与战场更接近。

  到了城外与缩在城里不是一回事。

  所以必要的代价必须付出。

  一座狭窄的石桥上,刀牌手在前,战车上也覆着皮甲,有人举着藤甲,稳步地向南推进。

  桥的南侧,女真守军张弓撘箭,静静等待他们进入更有杀伤力的范围。

  在赫图阿拉城的正北方,苏子河北岸的其余大炮也开始轰鸣,压缩南岸守军的防守范围。

  “让他们过桥!要么把大炮搬上桥堵住后面的路,要么就只能死守住桥头,放更多人过来!”

  努尔哈赤盯着北面,冷声下令。

  明军过了桥,他们的大炮还能继续在北岸轰击自己人也散布着的阵地吗?

  如果想凭大炮的射程优势逼得女真守军继续后退,给他们的进攻兵力腾出更多空间,那就需要大炮过桥。

  且战且进,最终又能过来多少门炮、多少明军?

  努尔哈赤很有耐心,他甚至希望这一次缴获尽可能多的大明火器。

  大金八旗精兵虽然不擅守城,但他筑都城于此,自然本身就是易守难攻!

  北岸的炮火果然先停了,桥上的明军步伐加快。

  女真守军的箭矢仍旧引而不发,让出了南桥头外的三百步,像一轮弯月一样包围着桥头南岸的那一片空地。

  “皇上,辽东铁骑!”

  目力好的人已经看到了北岸的动静,提醒努尔哈赤。

  “李成梁的辽东铁骑!”努尔哈赤咬牙切齿,“好!果然先是骑兵过桥想打开城北局面。传我命令,绝不让他们从这里去城西和显佑宫!”

  大战已起,他仍旧不需要先出城。

  生死存亡之际,他相信八旗精兵的战力。

  至少这第一战,凭地利把明军继续挡在河对岸,不难!

  随后,“轰”的一声巨响自正北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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