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郑国泰之后,陈矩开口第一句便是:“这句称谓,郑指挥不曾训诫家仆逾制了吗?”
“……陈公公,这是何意?”
郑国泰脸色有点白,看着陈矩身后蜂拥而至的锦衣卫校尉。
莫宗勉的腿开始抖起来。
“奉太后娘娘懿旨,搜查巫蛊祸主一案!你便是莫宗勉吧?”
书生模样的人气质很明显,陈矩盯住了他:“若不想祸及九族,便该聪明一些。”
寒声凛冽中,深夜里的郑府,惨哭声已经此起彼伏。
已经有了诸多证据在手,只差一环。
太后要尽快查明真相,那么就只能粗暴行事了。
这个时候,应该要安寝的朱翊钧却怎么也不肯睡去。
“陛下,龙体要紧,该安歇了……”王皇后服侍了他近一天,已经很疲惫了。
朱翊钧却一言不发,目露恐惧。
睡过去再醒不来怎么办?
列祖列宗责骂、梦魇缠身怎么办?
“……皇后乏了……便宣……皇贵妃……陪朕……”
王皇后闻言一愣,随即内心气极。
这里可是坤宁宫!
朱翊钧之前还不愿见郑梦境,毕竟如今的模样实在太难看。
可是到了这深夜,他又觉得也许她在身边能够更安心一些。
“……母后令臣妾照料好陛下。”王皇后是已经知道翊坤宫被围了的,眼看皇帝这样,只能一边暗自气愤着一边拖延,“臣妾不乏,陛下若还无睡意,臣妾再陪陛下说话。”
朱翊钧却没有太多话跟她说。
看着她不安的神情,朱翊钧情绪郁结着。
“……朕杖杀……二人,你……不高兴?”
“……是他们粗手笨脚,惹恼了陛下,臣妾岂敢?”
“……都……笑话朕……”朱翊钧见她不敢看自己的脸,又激动起来。
“陛下息怒!”王皇后有些害怕地跪在了一旁,“太医万分叮嘱,陛下一定要平心静气,若再复发……”
朱翊钧瞳仁一缩,这句话却听进去了。
他当然是怕死的,也怕再次中风。
但母后为什么不让爱妃照料他?在翊坤宫,他最安心。
而太子已定,只有皇贵妃将来的恩荣全决于自己。
“……传旨……朕去……翊坤宫……”
他要试一试,自己的旨意还有没有用。
王皇后心中一寒,先说道:“臣妾这就去让奴婢们备御辇……”
她小心谨慎地从里面走到外面时,双眼已经惊恐委屈不已。
在禁宫呆了这么多年,她又岂会不明利害?
这一整天的惊吓不安,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但现在更大的折磨来了。
翊坤宫已被太后围了,皇帝怎么去得成?
慌张地让人赶紧去司礼监直房,又遣人先去慈宁宫,而后又吩咐着备御辇,回到里面才对朱翊钧说道:“陛下,坐辇不能用,臣妾命他们去搬抬床了。夜已深,要慢一些……”
拖得一时是一时。
“殿下!殿下!”
朱常洛在睡梦中被王安喊醒。
“太后娘娘召您去坤宁宫,说陛下降了旨意,要移驾翊坤宫,田公公在外面候着。”
朱常洛愣了一下,而后清醒了。
“几时了?”一边起身,一边发问。
“马上就到子时了。”
朱常洛的心情坏得很。
都快子时了,重病的家伙仍没睡?仍要搞这些幺蛾子?
竟连一天都瞒不过!
匆匆穿好衣服到外面见到了田义,只见他的脸上也一脸凝重。
“皇祖母也被惊醒了?”
“臣来时,太后娘娘已准备动身。”
朱常洛脚步匆匆,田义在一旁跟随。
“田公公,父皇如今受不得激。”
田义沉默了片刻:“臣知道。”
“陈公公也在?”
“……奉太后懿旨,去郑府彻查了。”
朱常洛脚步微顿,转头看向了他。
夜色之中,田义看着他极为锐利的眼眸。
而后那眼眸中露出复杂至极的情绪:“父皇若执意要去翊坤宫,那可如何是好……”
仿佛只是担忧,但田义懂得那意思。
是啊,如何是好?
一天之内二中风,那就真没救了……
第33章 无人不忠,人人逼宫
坤宁宫门外,朱常洛见到了李太后。
她还没进去,等在门口。
一门之隔,坤宁宫内乱糟糟的。
深夜被喊醒的太监们在那里摆驾。除了抬床,还有举灯引路的,有备伞的,还要有太医相随。
皇帝毕竟是病重之中。
但最引人注意的,又是一人的惨呼。
“孙儿叩见皇祖母……”
“不要拘礼了。”李太后神情纠结,“扶祖母进去……”
“是……”
两人在前,田义很懂事地在后面压阵,让开了一段距离。
“如何是好?”李太后小声问,“陈矩还在郑府查,如今还缺些证据是郑氏主使。”
她同步着最新情况,朱常洛的目光却看向受责的那人:“是坤宁宫掌事?”
“……说紧要的,见到你父皇,怎么说?”李太后不关心这个。
朱常洛却止了步,站在了坤宁宫的台阶下面,抬头望向夜幕中的宫阙。
“应当是母后为拖延时间,父皇迁怒于奴婢。”朱常洛带着忧虑,“皇祖母,父皇起疑了。毕竟又不是不能在乾清宫养病,自可召母后或其余妃嫔照料。深夜传旨移驾,旨意却久久不得畅行。”
他转身看着李太后:“怎么说,只怕都无用。”
李太后听他这么说,绷了许久的情绪爆发出来,泪如雨下。
“我只是一片苦心……大案既发,岂能不处置?”
“孙儿自知皇祖母苦心,可偏偏父皇刚得了风疾……”朱常洛直白地说出现实,“孙儿入夜前来探望时,父皇已在杖责奴婢,如今又杖责坤宁宫掌事。本就不能动怒,但父皇如今无法制怒……”
李太后的胳膊被他搀扶着,但一直在发抖。
“都是孙儿不孝……”朱常洛声音多了些哽咽,“因孙儿之前顶撞父皇,今日父皇都不肯让孙儿服侍进药……这风疾,父皇只怕也有些怨孙儿所激……”
李太后当时一片爱子之心,准备自己先担起罪孽。
如今罪孽来了。
她当然知道也有白天里佛堂中所说内容的原因,可这件事怨得长孙、只能怨他一个吗?
儿子刚醒时那个眼神,李太后又不是没看见,又不是看不懂。
“……不能这样说,他毕竟是你父皇,是你父皇……”李太后嘴唇哆嗦着。
“孙儿知错。”
朱常洛知道她指的不是自己揣测朱翊钧会怨他,她指的是眼下要做出的重大抉择。
瞒不住,就要做好他发狂、再次中风之后的准备。
到时候,只有李太后能主持大局。
李太后转身捏住他的手,背都有些弯了,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真的没法子再拖延一二,等你父皇龙体再好些吗?”
朱常洛苦笑着:“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法子?若孙儿一直还住在景阳宫,那魏岗不见得有机会将那邪物放入孙儿书房……如今恰巧撞在一起,父皇又已下旨……”
李太后的眼神暗了下去。
她的背更弯了,缓缓迈出步去。
朱常洛上前要搀扶,李太后却压下了他的手。
“……诸般罪孽……信女一人承担……菩萨恕罪……列祖列宗保佑……”
朱常洛站在台阶下,看着她在独自往上走。
而后田义越过了他,上前去搀扶。
殿门打开时,里面的烛光映出李太后的背影,朱常洛看到王皇后匆匆迎出来。
他轻叹了一口气,撩起袍服先跪了下来。
今夜,恐怕就是变天之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