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宗耀明 第27节

  魏岗眼见着那些新太监宫女从正殿里恭敬地退出来之后,已经开始各找工具有点进行大扫除的架势了。

  “魏掌事?你的脸怎的如此之白?”

  魏岗闻言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他醒转时,只见陈矩已经站在了面前,凝重地看着他。

  魏岗回过神来,顿时涕泗横流地爬了过去连连磕头:“公公救我!公公救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我招!我全都招!”

  陈矩眼里露出疑惑来,而后凝重无比。

  他只是不明白这厮为什么忽然就晕厥了。

  现在看来,难道……

  郑梦境还不知道这变故。

  她很快将知道,国本之争已有定论。

  但她还不知道缘由,也许只会认为是皇太后的原因。

  之前紧张的禁足懿旨解除,郑梦境去请见,也被皇帝拒绝了。

  她不知道内阁那边已经在拟诏走程序,但等她回到翊坤宫时,却见宫里掌事慌张地走过来。

  “娘娘,不好了!”他惊惧地说道,“景阳宫……魏岗他们都被换了……魏岗也被陈公公带走了。”

  郑梦境脸色大白,魏岗……

  ……

  “这妖妇,安敢如此?!”

  慈宁宫内,李太后看着面前的东西、跪在一旁的魏岗震怒异常。

  “太后娘娘饶命,奴婢是逼不得已啊……”

  陈矩在后面不说话。

  

  朱常洛也沉默不语。

  他在酝酿这方面的事,没想到郑梦境在玩这种伎俩。

  联想到老爹说的“何方妖邪”,以他和郑梦境的感情,朱常洛有理由相信郑梦境是有把握才敢这么干的。

  至少她认为皇帝不会抗拒这种说法,甚至已经有过沟通。

  要不然她蠢到这种程度,用这种法子来指证堂堂皇长子?

  如果没有先来个后天图像示警,等郑梦境的布置爆发出来,老爹又本就不待见自己……

  朱常洛握了握拳。

  李太后盛怒之中,花了很久才平息下来。

  而后对陈矩道:“你做得很好。是单独审他的?”

  陈矩恭声道:“是,奴婢一听便知不好。景阳宫新旧奴婢,现在只知这魏岗恐怕是做了什么错事,但不明就里。这些邪物,是奴婢领着他亲自去找出来的。事关重大,魏岗没敢让更多人知道。又或者是知殿下此前斋居慈庆宫,他想要贪功,东西是他自己寻机放入殿下寝宫的。”

  斋居慈庆宫是体面说法,但此前在李太后和朱翊钧之外的人看来,不就是圈禁?

  李太后脸色铁青地看着魏岗。

  面前有那些巫蛊之物,眼前又有魏岗白纸黑字的供认。

  “……太后娘娘饶命……”魏岗听李太后说陈矩做得很好,已经大感大事不妙。

  而此刻李太后根本不再看他,冷漠地说道:“先押起来,动静莫要大了。”

  “奴婢领旨。”

  陈矩毫不意外这个结果。

  谁能想到只是去办一下交接、搬迁的差,竟又会碰上这样一桩大案?

  处理掉这个胆大包天的太监只是小事,关键是皇帝还没恢复。这事不能现在就大动干戈,以免皇帝又惊怒交加。

  而事涉皇贵妃,怎好绕过皇帝便先行处置?

  慈宁宫只剩下祖孙二人,李太后带着他默默地到了佛堂,跪在了菩萨面前落下泪来:“信女罪孽深重,佛祖若要怪罪,罪信女一人便好……”

  瞒着皇帝那么久,本是出于爱子之心,却没料到他骤闻秘事难以接受,竟发风疾。

  而宫中又有妖妃祸主,那巫蛊之物虽想嫁祸于这长孙,焉知皇帝突发风疾不是受了其害?

  魏岗能如此大胆,又是因自己为防万一,先将长孙圈禁于慈庆宫。

  妖妃和那天杀的奴婢不明实情,还以为是长孙恶了自己,这才铤而走险吗?

  李太后现在还不能大张旗鼓地处置这件事,以免皇帝听闻之后病情恶化。

  “皇祖母……若真是皇贵妃指使,魏岗被处置了她自然会知晓,不知又将如何……”

  朱常洛说的是实情,李太后却只能痛苦地闭上眼。

  “褫夺册宝,惩治其罪,只能你父皇下旨。可如今……”

  “她虽不知父皇突患风疾,但魏岗事发,她必会请见父皇。父皇和她亲密无间,若一日不见便可能想起宣召她……这事瞒不了。”朱常洛犹豫了一下,“再者若父皇将来才得知……不知会不会以为是皇祖母和孙儿为剪除后患反而害她。”

  李太后转头看向了他。

  朱常洛坦然说道:“孙儿险被诬害事小,如今父皇风疾缠身,焉知不是受那邪物所害?皇祖母,父皇与她情深意笃,将来若要父子同心力挽狂澜,孙儿万不能在父皇心中有一个不清不白的芥蒂!”

  李太后也知道轻重,缓缓地站了起来。

  “好!祖母让陈矩去查!”

第31章 社稷为重,君权亵之

  一天之内,两场天大的风波。

  皇帝中风,在他清醒前后,太后与他母子二人因为那绝不能外传的谶言和“后世图像”而默契地隐瞒了原因。

  妖妃祸主,因为陈矩的机警和李太后的左右为难而暂时秘而不宣,没在宫里刮起来。

  但景阳宫换了一批太监宫女,魏岗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事宫里是感受到情况了的。

  翊坤宫上下的不安,在陈矩到来之后达到顶峰。

  “奉太后娘娘懿旨,翊坤宫上下俱不得外出,听候我讯问,皇子皇女俱先请至慈宁宫。”

  皇帝中风,太后于公于私的重心已经不可避免地倾向朱常洛。

  现在,仅凭魏岗供述,证明不了准太子在皇帝心中的清白。

  如果朱常洛没有“天命应劫之主”这个印象,景阳宫事发之后皇长子又会是何种处境?

  准太子也需要一个说法。

  瞒不了皇帝多久,所以一定要先把真相查个明明白白,证据确凿。

  刚去请见皇帝被拒绝回来的郑梦境满面寒霜:“万岁爷知道这事吗?”

  陈矩直直地看向她。

  眼下,她仍旧是皇贵妃。

  也不能完全排除魏岗为了邀功自行其事、事发后见势不妙又攀咬的可能。

  “皇贵妃娘娘,奴婢奉的是圣母皇太后懿旨,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奴婢。”

  “我问你万岁爷知道此事吗?”郑梦境见他守规矩,反倒牵着朱常洵的手,声音更加尖利起来,“本宫要面见陛下!”

  陈矩皱了皱眉,上前两步对着朱常洵行了礼:“殿下,公主,太后娘娘召见,请先随奴婢们去吧。”

  “谁也不能抢走我儿!”郑梦境紧紧地抱住了朱常洵,表情有些发狂起来。

  陈矩看她这模样,心里反倒更加确认她已料到些什么。

  于是他凝视着郑梦境,庄肃地说道:“娘娘,陛下今日已召见阁臣、九卿、定国公,册立诏旨刚呈到司礼监,已奉旨批朱用印,过了今夜就要明发天下。奴婢既奉懿旨来此,娘娘当知晓是为了什么。皇长子殿下太子册封大典后,诸王册封礼挨次举行。娘娘,真要违抗太后懿旨,误了殿下吗?听说娘娘刚去了趟坤宁宫,陛下没有召见,娘娘也清楚是为什么吧?”

  这句话一说出来,翊坤宫里没资格参与要事的人脸色一变,而郑梦境则是脸色煞白。

  陈矩的话落在郑梦境耳中,自然另有一番解读。

  什么事在先,什么事在后,郑梦境可并不清楚。

  她只以为是被那小子和太后算计了。莫非此前太后遣慈宁宫奴婢看守那小子于慈庆宫,竟是引蛇出洞之计?

  现在景阳宫上下换了人,魏岗不见了,皇帝也不见她,陈矩却奉皇太后懿旨来说什么“讯问”。

  更让郑梦境没想到的是,陛下竟召外臣降了诏旨,国本已定!

  朱常洵虽然天真,眼下却也知道不好了。

  “母妃……”

  听着儿子的哭腔,郑梦境浑身发抖。

  陈矩那句“误了殿下”,是她的软肋。

  所有的一切,不都为了儿子吗?

  一面是诸王册封礼,一面是被自己牵连……

  “……常洵,你和妹妹先到皇祖母那边。”郑梦境挤出了笑容,“母妃没事的……”

  陈矩默不作声地看着慈宁宫派过来的掌事将皇三子和皇七女接到慈宁宫中去。

  案子要查,但又不能让皇帝在后面误以为是屈打成招,自然只能攻心。

  论忠,他不肯做得太过。当时不帮皇长子联系外臣,如今巫蛊祸主,陈矩也是愤怒的。

  论直,他在皇帝面前也能保无辜外臣,皇帝不比皇贵妃可敬可畏?

  此刻太子已定,太后懿旨,贼奴指证,又岂能不查?

  身后安静了下来,翊坤宫被彻底看守了起来。

  陈矩再次行礼,攻心:“娘娘,魏岗事发,人赃俱获。奴婢既奉懿旨而来,盼娘娘或是一时糊涂。若真是他一人所为,又或是有娘娘身边奴婢胆大包天擅自行事,总需陛下能深信不疑才行。”

  郑梦境刚刚眼睛微亮,翊坤宫掌事太监却率先跪了下来:“奴婢冤枉啊……”

  陈矩心中微叹一口气。

  这就是树倒猢狲散,也证明翊坤宫确实事涉其中。

  人人都有侥幸之心,可牵连到这种事里,谁又能侥幸?

  他有点同情皇帝,后面不知又会怎么面对这一切。

  真该死啊……害得陛下得了风疾……

  ……

  朱常洛先回了一趟慈庆宫。

  之前撞破魏岗的事就是因为要搬家,如今要准备册立大典了,诸多需要朱常洛准备的事情最好在慈庆宫来做,比如熟悉大典礼仪。

  而皇帝还不知能恢复得怎么样,如果状况不好,很可能太子册立大典后就要开始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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