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宗耀明 第267节

  这是纯粹的两千骑兵,而大明的骑兵,他并不放在眼里。

  “他们托大,还有汉人那英国公的将旗是不是?定是汉人皇帝在其中!再快些,让这英国公和汉人皇帝像他们的祖先一样被擒住!”

  他也知道土木堡的故事,知道那一战当中,当年远征交趾的英国公张辅都阵亡,汉人的皇帝被俘虏到了漠北。

  现在,林丹巴图尔希望汉人皇帝就在前面。

  国公伴驾,应该错不了!

  要不然堂堂国公,怎么会前出到此。

  张维贤心里骂着娘,望着前面绕过来堵截的人,忽然咬了咬牙:“不行!不能再往前。往北往北!他们总要放缓回头。”

  真成丧家之犬一般疯狂逃命了。

  而不得不说,张维贤确实抓住了刹那生机。

  夜色之中,逃的一方还是能多一点点先机,毕竟鞑靼只能通过更差的视野和听觉然后再做出反应。

  当然,仍旧丢下了百余骑的代价。

  又奔出不到一里,张维贤看到了东北面的火光,也看到了西北面的火光。

  “得救了!得救了!去袁都督那里!去东北面!”

  他觉得李成梁是魔鬼。

  说不定就让他们这两千骑全部死在这里也在所不惜,只要让他争取到布下小凌河东、锦州东面的中军和左右翼,把鞑靼压向这海边。

  还是袁可立好,他堂堂正正地堵在这里。

  袁可立终于知道鞑子为什么发了疯,看着奔到面前只剩下一千二的张维贤,还有那东倒西歪的天子仪仗,他哭笑不得之余只能说了一句:“英国公真不堕家风!”

  “……”张维贤不好评价,只是问道,“鞑子怎么疯了?宁远侯说,鞑子见我,必定大惊。或会分兵阻截以防万一,或会全力往东、往北突围,怎么发了疯一样都追我?”

  “……这虏酋,像是仍不能统众。身陷重围,已有小半鞑子往北逃了,要不然追击小公爷想要俘获陛下的……只怕还要多几千骑。”

  张维贤吓了一跳,然后咬牙切齿地嘀咕了两句。

  “天已大黑,鞑子又苦战了小半日,只怕不论如何都得歇一歇了。”袁可立看着那旗帜感叹了一声,“陛下虽未亲至,但似乎料定了那虏酋想赌一赌。此獠倒也勇敢,若让他再长几岁沉稳了一些,恐怕真没这么容易围住他。”

  

  “……不容易啊袁都督。”

  “小公爷立下大功,我必定奏明陛下。宁远侯也是一片苦心,若不是小公爷将旗也在,虏酋恐怕不那么容易上当。出将入相,哪个不是九死一生?倒是折了这么多人……”

  说到这里,袁可立不免脸上哀戚了很多。

  不论是此前在这里堵截,还是乔一琦等人在那里分鞑靼的心,或者张维贤带着两千骑在西南面疯狂勾引,死伤都不小。

  而那小歹青带着约摸六七千骑往北面去了,袁可立已经探知,那里眼下只有勇卫营带着流水堡及北面先行赶到的团山堡一共不到四千人。

  小歹青等人或者不会恋战,但此后想要全力从义州方向突围,边军还是要战损不少的。

  就在这时,西北面又马蹄阵阵,张维贤紧张起来,袁可立也走出营帐看着那个方向。

  “都督,之前北逃的鞑子又回来了。宁远侯那边还赶不及把口子全堵住,他们往南面去与虏酋汇合了。”

  “……小歹青素有威名,怎么会重回瓮中?勇卫营如此勇悍?”袁可立想不通。

  “赶路赶路,接着赶路!”在他们的西北面,刘綎笑眯眯地对达云和秦良玉说道,“还好,鞑子的大汗还在,我们快些前去把缺口堵上!”

  他紧赶慢赶,本来已经准备先歇上三个时辰,天明前再杀向战场,岂料遇到了正在和小歹青交战的勇卫营。

  卜石兔神情复杂地看着刘綎:还赶路?

  这人只怕不是人吧?他的马都脱力了,这厮舞着大刀站着杀。

  只见那达云和秦良玉都点了点头:“正该如此!我这就派人去传告袁都督,让他们往南面挪一挪,堵住大凌河西岸。彰勇侯既然赶到了,北面他们过不去!”

  “围上之后可以歇歇了。卜石兔,夜里你们不妨唱唱你们鞑子的歌谣。宁虏伯,这叫什么来着?”

  “四面楚歌。”达云笑了笑,“彰勇侯,你这汉将反倒问我?”

  “什么汉不汉将,都是陛下封的。用他们文臣的话来说,老达,我们可是同科勋臣!”

  刘綎心情无比畅快。

  人到了,鞑子大汗还在。

  这多美?

  长夜漫漫,他们果真夜里行军,而后半夜里还真让土默特的“仆兵”唱起草原上的歌谣。

  这动静把袁可立和李成梁都整愣住了。

  岱青和林丹巴图尔四目相对。

  他五弟石保战死了,而岱青有弃主北逃之举。

  结果现在又合兵一处了,因为不得不合。

  “混帐!叛徒!”

  岱青知道他既是骂土默特,也是骂自己。

  身陷绝地,他平静地说了一句:“还是东面最薄弱,他们毕竟已经苦战数日。”

  林丹巴图尔如受伤猛兽一般大口呼吸了好几口,看了看他之后点了点头:“这次,都听杜陵的。”

  听着隐隐传来的熟悉歌谣,他低下头眼神不由得有些恍惚。

  难道真的只是空有祖先之志,在战场上却并无多少勇略?

  岭南四部都被打残了,岭北四部的精兵都被自己带着身陷于此,土默特还和大明勾结在一起了。

  将来……如果能逃回去,有将来……

  那该怎么办?

  林丹巴图尔不知道,但李成梁已经派人急递这里的最新军情往南去了,同时也为自己派英国公以天子仪仗为饵先请罪。

  现在李成梁心头也不免炽热。

  俘获汗庭之主的绝世大功!

第333章 等一手靖康之变

  竟是宁远侯在锦州南面先挡住了汗庭大军南下。

  旨意说他改任前军左都督了,而他实则在辽东。

  江南也已经入了冬,各地在像往常一样把田赋先运到南京附近。

  依沈一贯的奏请,先只转运一半以防万一。离开了京城身处蓟州镇的皇帝还没有恩准这奏请,江南人心不定。

  蠢蠢欲动的人确实有。

  此前已经升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的王德完自城外匆忙赶回南京城里,找到了沈一贯。

  “龙江公,北面战事正吃紧,我听闻你奏请今岁漕粮暂只输运一半,这是意欲何为?”

  王德完见面就开炮,沈一贯看着他。

  八年前还只是个刚刚被起复的工科都给事,如今却是南京都察院的第一号人物了。

  南京都察院没有左都御史,五十五岁的王德完已经到达正二品的级别。

  “厉行优免多年,北方屯粮不少。如今鞑子攻入了辽东,自该以防万一。”

  “什么万一?”王德完盯着他,“边关告破、京城危急、朝廷南迁的万一?”

  “若山海关有失,鞑子长驱直入,漕河结冰前第一批粮到时恐怕刚到通州附近,万一都被劫了呢?不如谨慎一些,若边关无恙,待明年开春再行转运更为稳妥!”

  “难道江南私下里议论纷纷说什么靖康之变,龙江公就这么听之任之?”王德完厉声喝道,“这是龙江公一人主张,还是成公公、李副枢、魏国公都一同力主?”

  沈一贯深深地看着他:“王右都既然提起他们,当然该明白老夫赋闲多年的人,绝不是独自胆大妄为。事涉军机,王右都不妨再耐心些。”

  “我只知道,淮扬南逃百姓里已经不知有多少人在夸大其词,说什么北敌皆反、辽东已失!”王德完执着地看着他,“我不管枢密院有什么考虑,江南不能乱!龙江公这奏请,是诱人作乱!”

  “只转运一半,正显得各边暂不缺军粮。锦州边墙告破,有胆小百姓惶惧不已,那也是人之常情,说什么老夫是在诱人作乱?”

  沈一贯有点怒了:“王右都,陛下尚未有旨意来,你如此苦苦相逼,想要老夫怎么做?”

  “岂敢相逼?”王德完昂着头,“但我在镇江听得南来百姓里也有人说老哈河大捷,彰勇侯并宁虏伯打破汗庭察哈尔岭南四部,可有其事?”

  “确实……”

  “既如此,为何不张榜宣扬四方?有大捷不宣而告之,倒是定要让边关告急这种谣传甚嚣尘上,你们安的什么心?”

  沈一贯懒得多与他说:“沈某如今是枢密院南京总参谋。事涉军务,王右都若担心沈某有不臣之心,不妨参劾至御前。成公公、魏国公那里,王右都若同样信不过,不妨一同参劾。”

  王德完气得拿手指着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老夫公务繁忙,不送!”

  王德完气冲冲地离开时,又见几个南京在职官员和致仕老臣前来拜访。

  听着里面沈一贯和煦的笑声,王德完的心直沉下去。

  看了看南京紫禁城的方向之后,他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一些。

  想了想之后,他径直去往那边,请见位于南京紫禁城西南角的成敬。

  见到人之后,王德完盯着成敬直奔主题:“成公公得陛下信重,委以南京守备太监大任,成公公有了反意吗?”

  “……”

  成敬见他问得直白,表情一时很复杂。

  王德完心一横:“我虽是南京右都御史,没有半点军权,但也断不能容你们胡来!成公公,你没句准话,今日就莫怪我了!要让我生离此门,我必传檄四方,请忠义之师来清剿国贼,看管诸王!”

  “……”成敬成为他口中的不忠国贼,无奈地说道,“王右都,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没人要造反。”

  “如此情势,不是有了异心,难道只为了诱谁趁机生乱?当此国战之时,行此计策殊为不智!”

  “王右都这却又是想得浅了。”

  “忠正之士不敢轻忽,今日定要问个明白!”

  王德完摆出鱼死网破,甚至威胁出门之后就传檄四方指定国贼了,成敬也没法子。

  “沈总参此策,恰恰是不让有些蠢货真的趁机生乱。”成敬叹道,“诱敌深入,拖延时间让几路官兵合围汗庭大军,这是枢密院早就定下的方略。既如此,先败的消息传到江南来,总有些蠢货以为机会来了。与其让他们私下串联,屯粮抗赋或者拖延时间缓交田赋,不如让他们自以为找到了主心骨。”

  王德完呆呆地看着他。

  “如此一来,至少今岁赋税能收得顺利一些,他们也能耐心一些,自以为计划得周密一些,等个更合适的时机。”成敬悠悠说道,“宁远侯本就去了辽东,陛下却有旨意说他改任前军左都督来了江南。朝廷既然早就在明白提防江南有人趁机生乱,江南心里有鬼的一些人自然会惊惧。这是要命的大事,把握越大反倒越不必轻举妄动,王右都明白了吗?”

  “……据我在江南这几年来看,没人敢反!”

  

  “反是没多少人敢反的,但以避兵灾、以时局凶险为由囤积居奇呢?让赋税财计陡然严峻呢?沈总参这是为陛下排忧解难拖延时间,回头定有陛下训斥来,王右都就不必再添乱搞什么传檄四方请忠义之师来清剿国贼了。真这么做,你倒是要成为那个造反之人。”

  “……拖延什么时间?”

  “当然是大捷。”

  “可老哈河大捷……”

  “老哈河算什么大捷?”成敬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枢密院拼着鞑子肆虐辽东腹地的风险,要的当然是一举打溃汗庭甚至生擒汗庭虏酋的大捷。耐心一些,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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