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乐对达云的判断很不满意。
退回山寨固然相对稳妥一点,但也只能固守待援了。
哪怕是固守待援,那里的地势和如今的形势都决定了不可能是很多人在围困他们,为什么不能冲杀出来?
邢阶缓缓道:“小歹青既然早已探知勇卫营存在,他仍旧去攻义州,这倒显得更有底气了。不论是放着他们以勇卫营为饵伏杀援兵,还是让小歹青相信山海关至锦州兵力不足,都不该往援!”
这话十分大逆不道,像是要把皇帝直接指挥的勇卫营葬送在那里。
“义州报来,太平堡、大康堡外敌骑过万。伏击勇卫营还能把他们打退,至少也要几千人吧?依你们看,这是小歹青敖汉部的人,还是已经偷偷绕过去的汗庭主力?”
朱常洛确实有些微失望,不知道达云是到京城提督勇卫营之后失了锐气,还是确实像田乐说的那样担心把勇卫营中的勋戚子弟搞得伤亡太重,得罪太多勋戚权贵。
“说不好。古北口那边,李都督果然昨夜就下了军令,那里的虚实恐怕要一两天才能试出来。”田乐如实说着,“现在宁虏伯准备怎么做,彰勇侯来不来得及得知变故,都还不知道。至少有一点很清楚:小歹青独力攻下义州是痴心妄想,攻下来了也守不住!因此,至少科尔沁和内喀尔喀必定会南下,他小歹青自己也定有援兵。这援兵是汗庭大军还是土默特,要尽快搞清楚。”
“要不……让宁远侯早些露面吧?”邢阶提议。
“不可!”田乐断然拒绝,“宁远侯露面的消息,必须和锦州义州大捷的消息一同传到江南!”
邢阶这就不说话了。
不让李成梁带着那葫芦套的一万京营出现,就说明田乐仍然要执行之前的战略:先败后胜,用傍海道的暂时中断为麻贵、刘綎创造堵截汗庭大军的时间和空间。
但小歹青舍弃防备更薄弱的锦州只攻义州的举动,已经证明了他有所凭恃,最坏的结果是辽东四面皆敌。
万一弄巧成拙呢?
“陛下明鉴!臣以为,李都督过虑,土默特不敢反。臣在西北多年,他们没那个本事了!”田乐是这么判断的,“臣打断了他们在青海的一只手,他们也没能怎么样,何况现在还要定下新的头领?臣左思右想,小歹青无非是想先点起一把火,让烧得有心人以为有机可乘。哪怕有科尔沁和内喀尔喀牵制其余边军,仅凭汗庭一部,攻不破辽东!”
这是他的自信,因为这么几年,他的大部分心血都在辽东,依托邢阶、原先的李汝华袁可立麻贵、现在的袁可立熊廷弼。
邢阶也微微点了点头。
就因为辽东边军出去了不少,如今还要防备建州和科尔沁、内喀尔喀残部,汗庭才有表面上的机会。
这种形势下,他们攻破了锦州就会显得合理不少。如果锦州真的破了,他们相信接下来辽东周围各族会群起而攻,那才会留下来巩固战果而非劫掠一番退去。
这时李成梁再出现收服锦州,麻贵和刘綎也获得了合围他们的时间,那么计划才能实现。
但前提是,北面和东面都要扛住,不是从此成为另一个局面。
“陛下,建州反不反,才是此前谋划中最大变数。”邢阶说着,“臣以为,如今不能让鞑子攻破傍海道。一则锦州被破,传到江南之后,宁远侯现身与否,江南都会蠢蠢欲动。二来锦州破了,建州反意必定倍增,不论是否能固守东面,辽源军民府和宽甸六堡不胜其扰,辽东势必还要花时间剿灭建州才得安宁。”
邢阶相对保守一点,他觉得别一次搞得太大。
他看着田乐:“若宁虏伯得知军情后,已然弃敖汉奈曼而回援呢?”
田乐顿时不能回答。
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时间。
两三天的时间,就会有新的变化。
辽东的责任是麻贵的,他如果觉得辽东各线都必须艰难守住,敢不敢赌万无一失?
相反,改变之前的策略,守住了锦州义州,让建州不敢下定决心一同夹击辽东,那么整个辽东溃败的可能性要低很多。
而且不见得就没了大败汗庭的机会。
更要考虑一下,辽东会不会有心留着虏寇呢?
“朕相信辽东将士,相信天枢营和京营,也相信勇卫营!”朱常洛站了起来,“不论如何,虏贼战略意图已经明确,他们就是要断了傍海道,邀各族瓜分辽东!围困勇卫营的到底是谁先不管,麻贵是不是担心辽东而回援了也不管。传旨下去,明日,朕去蓟州镇。让辽东都知道,这便是大明与北虏之决战!”
朱常洛这不是要御驾亲征,他只是要利用自己的皇帝身份。
离开了京城,距离山海关更近了,至少让他们都知道自己正时刻关注战局。
“战略不改!”他下定决心,“大明既已主动出击,若局势较以前没有极大改观,那么汗庭倒真建立起威望来了,此后他们自然是同仇敌忾。如今,汗庭想造势,大明便要断了这个势!努尔哈赤若定要赌这一把,就让他赌。如此一来,将来大明名正言顺地剿灭建州!”
第323章 变数连连
袁可立也是这样想的。
“本都督就在广宁,请宁虏伯放心!熊抚台在抚顺,北面和东面他都不用管!”袁可立眼中精光闪闪,“辽东本就四面受敌,何曾改过?”
快马奔驰,本来还有些犹豫的麻贵正在广宁西北面的库伦部一带。
他看了看布扬古,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吩咐:“都督陷阵之功,我会奏明陛下。既与鞑靼又结血仇,此后便是同袍了。传令下去,即刻开拔!兵分两路,攻下奈曼之后,你们就到敖汉来与本都督汇合。奈曼就是以后叶赫部领地东北前沿了,叶赫部愿守住自家领地吗?”
“……必不让喀尔喀和科尔沁过辽河、老哈河。”布扬古弯了弯腰,“但恳请麻都督传令,护送我叶赫部民携牛羊辎重先迁徙一些到这边,不然我无法久守。”
“科尔沁和内喀尔喀残部确实随时南下,叶赫部危急。”麻贵点了点头,“我会传令开原卫。既如此,就让开原卫出镇北关,帮你们守住北面吧。”
“多谢麻都督。”
到了这一刻,布扬古才算别无选择,一定要和明军一起打下敖汉、奈曼,获得一个更安全的地盘。
只要明军守稳了金山、双辽、通辽一线,那么叶赫部此后就只用提防大兴安岭东侧、西拉木伦河以北的鞑靼残部。
第二天的清晨,朱常洛刚刚做好准备要离京前往蓟州镇,山海关外的新消息再度报来。
听完之后,朱常洛不由得大喊一声:“好!朕没看错达云!”
“臣贺喜陛下。”田乐自然要伴驾前往,以便随时决策。
他也不由得放心不少:“既然果然只是小歹青故布疑阵,他们又冲杀下山了,军粮将近之余回宁远是对的。汗庭大军既然真到了大凌河谷,那小歹青等的援军就是他们了,不必在大凌河谷扎口袋。山海关到锦州,就是口袋!”
险之又险。
达云他们如果还犹豫一两天,就会真正被围杀。
他们杀下山寨之后,才发现围困他们的果然不足两千人。而一路往南回边墙附近补给,又和在那里准备伏杀援军的两千余人撞上了,血战得胜。
在山上呆了那么久,补给又断了,他们选择回宁远,而随后就由殿后的哨探看到了真正的汗庭大军。
竟是直奔他们而去的,大张旗鼓,显然是想先尽歼他们,大涨士气之余让大明边军胆寒。
毕竟是一支三千人的友军全军覆没。
结果“擦肩而过”。
“没什么其他道理了!”朱常洛点了点头,“此后都是明朗局势,到底是大明扛不住辽东四面皆敌,还是汗庭虏酋都命丧于此,全看你来我往!”
岱青面前,他的安答低着头羞愧不已。
“……叫你守住奈林皋,保住老哈河到锦州这条路,你不仅带走了奈曼过来的两千人,还一路追到了大黑山。”
岱青现在脸色铁青,他那安答立时就抽出了腰刀:“是我眼见他们胆怯,想全部杀了他们,再引出更多援军。我犯下大错,只有拿命来抵!”
“糊涂!”岱青用刀柄敲掉了他的刀,咬牙切齿地说道,“何必引大汗去?到了大黑山,再到锦州东面,白白多花两日!”
“……是大汗想先尽歼他们,鼓舞士气,再干脆做出要打宁远的架势,让锦州守军既要支援南面边墙又要支援义州这边,然后再快马……”
“已经都这样了,你就算想拿命抵,不如拼死在战场。”他盯着这自小一起长大的安答,“如此大张旗鼓而来,两天时间足够汉人应对了。现在没有别的法子,义州这边交给你。石保,等你二哥带兵来了,即刻猛攻义州,不让他们有时间支援锦州!”
“好!”
岱青真正的援兵有两个。
一个就是他二弟统御的奈曼部。形势至此,奈曼部还要它干什么?不如转场到敖汉部,先集中力量守住,还能分出一些兵力来攻破锦州。
林丹巴图尔也让岱青有些失望。既然当初都说好了,他会先到这里来攻打义州牵扯明军的兵力,林丹巴图尔都在哈喇河套那里隐忍牵制蓟州明军那么久了,一步步悄悄转移兵力到大凌河谷已经完成了,为什么不沿大凌河谷悄然而至奇袭锦州?
画蛇添足!
一支潜伏的明军确实没能给他们的后背制造出实质麻烦,只要一直在守大凌河谷口的奈林皋,那便是明军想断了老哈河通往锦州义州的路。在那里守住了,汗庭大军一到,他们寡不敌众自然溃败,然后才有马速和他们步行逃回边墙之内的时间差。
这点时间差,够汗庭大军先攻打锦州一昼夜了。
但追击过去,却让汉人提高了警惕,毕竟他们被追击到了宁远西面、锦州西南。
接下来的锦州恐怕更难打。
“我这就去锦州。”岱青沉着脸,“如今,只盼大汗别再耽搁。趁汉人的准备做不足,我们和他们接替强攻,务必打下锦州。你们在这边能咬住义州守军不能松懈,就是大功!”
“我就算死在大凌河边,也一定不让他们去增援!”
“活着!活得越久越好!”
岱青苦心孤诣,没想到最终鲁莽的不是他的五弟,是他的俺答,和他那个年轻气盛心高气傲的大汗。
难道他全力牵制住义州兵,把攻破锦州的威望让给大汗还不够好?
现在唯有改变策略,让二弟带人来补充义州这边的攻势,而自己则去锦州开始第一轮攻势,让汗庭主力必须选择速速与他合兵。
牵扯什么?宁远有山海关重要?真要牵扯也不该是去宁远西面,不如另遣一点人去进逼山海关!
遥远的西面,马林享受到了一把他爹对鞑子砍瓜切菜一般的快感,只不过面前的鞑子好像不过尔尔。
望着远处鞑靼的兵败如山倒,李化龙却一脸铁青。
被鞑子暗中转移了主力倒不奇怪,毕竟大燕山有着群山遮掩的大后方。
他现在暗自恼怒的是蓟州兵的胆怯和敷衍。
作为主帅,他又不好亲临前线。此前蓟州兵在小十八盘与汗庭大军互相对峙,你来我往的小规模战斗也有那么十多次,怎么就没报回来一点点不对劲?倒好像对面确实仍是精兵,蓟州兵却也不遑多让,没让他们占到多少便宜。
如今他激得马林死力出击,发起了真正的大战,这才完全与往日不同。
当然了,在小歹青真正开始打义州之前,蓟州到宣大这条线也是以防守为主,李化龙也不能就在这里与汗庭主力进行决战。
把他们赶跑了不符合枢密院的谋划,在边墙之外被他们击败了更是难以想象。
“传我将令,密云到喜峰口,全线守军半数出边墙,蓟州镇要速速拿下热河上营,打通去大宁的粮道。马副总兵!”他刻意咬字,把那个副字说得重了很多,“你同本都督一起,即刻开拔,一路攻向大宁,拿下那里!”
“大宁?那么远?”马林愣住了。
“汗庭主力早就走了!”李化龙板着脸,“兵贵神速,滦河不用管了。当务之急,先拿大宁,再盼宁虏伯攻下敖汉,鞑子就只剩下打破锦州、义州北逃一途!这大功,你到底要不要?你爹都没封爵,你若是像此战这般敢用命,本都督保你有封爵之望,彰勇侯便是明证!”
马林心中一热,这才想起来李化龙此前的赫赫战绩。
兴许是之前这一战有些过于顺利,他顿时热血上涌:“我听都督的!”
李化龙十分担忧汗庭大军初战不利之后,干脆保存实力当机立断地退走。
战线拉得太长了,他只能管西面。东边如何,还得看袁可立与麻贵的部署。
也不知道刘綎收到消息没有。
此刻,刘綎确实收到了消息。
他不仅打到了滦河北面,现在更是打到了西拉木伦河北面。
这条河其实是辽河西面的源头,这条河更是穿越了大兴安岭。
深入到大沙窝东面的草原之后,刘綎已经不得劲了很久。
就算有鞑子舌头,也没找到几个部族,这自然是他们早就得到了消息,在夏日里就退去更北的地方。
再深入就当真有点危险了,既然以战养战有些麻烦,粮道就很重要。
刘綎算算时间,本来是该回去准备到开平东面堵住滦河口的。
现在李化龙却叫它提防土默特部有诈。
“他妈的,他们还敢有诈?”刘綎问过来送信的,“你来的路上,看没看到他们?土默特部的兵到哪了?”
“还在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