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脸色煞白:“来人!来人啊……”
她往佛堂外奔去,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谶言不谶言、绝密不绝密了,风疾何等要命?
朱常洛为朱翊钧把衣襟解开,松了松衣领,而后就跪在一旁脸色复杂地看着他。
穿过来的另一个世界,曾照顾过自己轻微中风的父亲,自然对此不陌生。
现在,这位也是自己的父亲。
他酗酒,爱吃的食物据说是海参、肥鸡、猪蹄筋等共烩。
刚才情绪异常激动,突然中风的概率着实不小。
朱常洛倒希望他只是晕了过去。
尽管李太后可以为他作证,但朱翊钧如果仅在他和李太后面前中了风甚至后果更严重,那还不知将引发何等波澜。
朱常洛也不可能阻止太医来。
因为屏退了太监宫女,李太后出去了一会才重新进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太监。
“快!把陛下先抬到榻上。”
朱常洛没有阻止,这时他万万不能干预救治。
之前那些做法,是记得的医嘱。那是医生叮嘱他,万一再次中风时的临时处置,随后自然要赶紧找医生来。
朱常洛只追到了李太后面前,哽咽着说:“定要留意父皇口鼻,若呕出什么呛住……”
李太后慌神状态中,一时没多想他怎么懂这个,只是跟在一旁连声说:“对,对……”
被转移到了床榻上,李太后在一旁连连诵经,朱常洛则拿着手帕跪在榻前随时准备应对。
这么久了还没醒,说明不是寻常晕厥了,中风的概率越来越大。
他想过皇帝接受不了,但突然因此中风,终归是他引起的。
事情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了,他带着颤意开口:“皇祖母……”
李太后紧闭的双眼也颤了颤,却没回话,口中佛经诵念得更急了。
朱常洛深呼吸着。
玩这一手,是他被朱翊钧气得想造反之后考虑许久才下的决定。
既有了讨李太后欢心所准备的抄佛经前情,又有为后面重视科技铺垫的“讲”梦,朱常洛才推演各种可能,先自导自演了一场梦魇戏。
而后更是枯坐一夜,憔悴一整天晃悠了一圈,这才到李太后面前“奋不顾身”。
自然有风险。
但已来了这几个月,所见所闻,许多人物之存在、性情既然已印证了许多,何妨一试?
等下去,自然会有太子之位,而后呢?
弑父弑君?李太后能忍?把祖母和更多人全都做掉?
懂历史的都知道,不行的。
提前夺位,能不能成功不说。有得位不正之嫌,要分出不知多少心神弹压内部!
尊重这个时代的权力结构和三观,只有出奇招!
时代变了,变回去了。
青史之中,用出这种手段的人不知多少,那是有三观基础的。
何况朱常洛还能提供可查证、可检验的证据?
选择这三人来作为佐证,也有讲究。
徐光启的成就,越到后世才越让人感慨、惋惜。
而在随后的日子里,朱常洛会很需要这样的人。
因此,不妨先让他走入李太后和朱翊钧的视野。
而孙传庭和卢象升,毕竟是崇祯年间才发光发热的人,出身又寒微。
此时他们应该或者还小,或者尚未出生。
朱常洛哪里能尽数记得他们的生卒年月,但只要有一个被查得其人,就足以说明很多东西了。
现在查到了,确实至少说服了李太后。
但冲击力太大,皇帝中风了。
祖孙二人一同谋害皇帝?这可不在朱常洛的剧本里。
尽管那样李太后必定也只能支持他,但大明自有国情在此,朱常洛怎么能背上这样的嫌疑?
李太后不说话,朱常洛飞速思考,还必须焦急、自责、难过。
“启禀太后娘娘,太医们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声音。
“快宣!”
朱常洛退到了一旁,低着头抹眼睛。
现在得真哭。就算他心里对这个还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的父亲没有半点感情,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能无动于衷。
太医院一口气来了五个太医,有人过去给朱翊钧把脉,有的在一旁望闻。
望闻问切,这问的对象眼下自然是太后。
轻声呜咽里,朱常洛留意着。
李太后犹豫了一下,而后才道:“播州大捷,百官哭门,辞表不绝。皇帝在我面前说到为难处,突至晕厥。”
朱常洛心里大松一口气。
这时,榻前众人窃窃私语,交换了一下意见。
而后几人一同过来了,其中一个代表说道:“启禀太后娘娘……脉象所示,陛下昏迷不醒,恐是……风疾。”
李太后身形恍了恍。
真是风疾,几无痊愈,有一就会有二……
第29章 定国本,终托了大明江山
“……恳请娘娘示下,是否允臣等施针?若旋即能醒转,那就不至立时便有性命之忧……”
李太后急切地连连点头:“快些施针!”
得到了许可,太医们顿时高度紧张地忙碌起来。
他们的对策,是刺印堂、太阳、太冲诸穴,还有十指。
中风在他们的医道认知里,不算陌生。
朱常洛内心也很紧张。
皇帝是李太后亲子,他不可能在抢救皇帝一事上有任何不孝举动。
郑贵妃和三弟其实不得群臣拥戴,不是老爹固执,太子位早就该定了下来。
现在李太后已经给皇帝中风找了个理由,又有之前那出戏,只要皇帝醒不过来或者此后不能视政了,大明皇权都将转移到他手上。
若他醒来、恢复了……中风前反复说着不信,不知又会有什么反应。
就在这恍惚中,一个太医开了口:“陛下,可听得到臣说话?”
李太后和朱常洛赶紧凑了过去,只见朱翊钧已经睁开了眼睛,双目无神。
那个太医不断与他说着话,看他神智是否清楚了。
朱翊钧的眼瞳缓缓转动起来,看见了一脸焦急的李太后,也看到了一脸焦急的朱常洛。
他的瞳仁缩了缩,那一刹那的惊惧、不安,在太医们的眼神中很刺眼,刺眼到他们纷纷低下了头。
皇帝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皇长子。
李太后也看在眼中,但她不知所措,猜不透儿子心中所想。
搞成这种局面,也有她的原因。
朱翊钧的眼神中掠过一丝痛苦和悲观,而后嘴角牵动了一下。
“宣……内阁……九卿……定国公……”
“皇帝能开口了!”李太后急切地问道,“能好转吗?”
床榻上,朱翊钧的手指也不由得动了动。
“……回太后娘娘,既醒转得快,虽仍会有些许后患……应当是能好转的……”
“皇儿,莫要忧虑。”李太后握住了他的手,“皇儿听到了?能好转起来的……”
朱常洛低着头默不作声,宣内阁六部,这像是要留遗命的节奏。
莫非记忆中那一年他突然下遗诏,也是这样的情况?
有这么一会,朱翊钧的头也能缓缓动一下了。
他微微摇了摇头,幅度小到几不可察。
而后,他只是轻声道:“拟诏……册……常洛……太子……”
“父皇……”朱常洛跪了下来,低头哭出了声,“儿子不孝,恳请父皇勿忧……父皇定会好转起来的……”
既然他醒了,朱常洛就得表演。感情不深,也得硬演。
房间里没其他人敢开口说话。
李太后劝道:“这不是醒了吗?莫要耗费心神,皇儿,先养好龙体为重……”
“……田义……陈矩……他们……去……”
朱翊钧却很坚持,他看向母亲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祈求。
“……母亲这就去吩咐。”
她要吩咐的,还有很多。
皇帝突发风疾,先前又有慈宁宫众太监宫女都被屏退于宫外,只有太后、皇帝和皇长子三人在慈宁宫里。
后宫之中,必定有人知道这动静。
田义、陈矩、成敬等人被喊来后,李太后心事重重,连下数道懿旨。
“皇帝有谕旨,田义、陈矩,速宣内阁大学士、九卿、定国公入慈宁宫见驾!”
“成敬,你先去请皇后到慈宁宫。而后奉我懿旨,令各宫安居宫内,不可出入!”
“御马监严守宫门,不见本宫懿旨或明文圣旨,谁也不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