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绅大户祖上全都是王侯将相血统高贵吗?不都有真正发家的第一代?
天下哪里缺士绅大户,除了谁,自会肥了谁。
这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要成就这一步自然不容易,至少是要岁入数千万才行。”朱常洛总结道,“朕不急,卿等也莫急。关于这个钱字,也是极大学问。先绝了北患,让大明从各藩国也有源源不断的岁入再说。在此之前,卿等先守此秘,朕还要找时间多与卿等深谈。朕思量多年的诸多法子,卿等一一推演佐证,逐步施行。”
说罢徐徐看了看众人:“有些臣工将来恐怕致仕了,但有些还会在。如今御前的各位,便都当自己已经列身奉天殿国务会议。大明将走向何方,这是君臣共同的责任,恰也是君臣一同握着的权柄。枢密院今日没来,朕的决心你们都知道。朕自可在此事上一言而决,但这不好。朕所虑过激之处,诸事轻重缓急,朕也并非听不得劝。朕想为国谋长远、求治于诸贤之诚,卿等若有同志,今后该放下迂旧成见,像朕这样坦诚商议。”
他起身行了个揖礼,众人自然忐忑起身回礼,心里又有着别样情绪。
“佐朕宰执天下者,自该是同志。但有此志,公可一心谋国,朕护其身其家,百年后太庙谈笑于九泉!”
皇帝明确许诺着陪祀太庙的名位,众臣想着这未来大明唯一的正一品实职宰执。
而面前的皇帝,并不像太祖,更不像先帝。
是下一个胡惟庸,还是下一个张居正,又或者是像昭烈帝与诸葛丞相的佳话?
不知道。
但今日皇帝亲口说着他并不神圣的君权,如今揖礼寻找着他的同志,这确实令一些人心情激荡。
说开了挺好,君臣都有筹码,只不过皇帝的筹码多得多,比如说那并不出现在今天的军权。
但皇帝现在明显是要用上那么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说服众人或者被众人说服。
这难道不能说是圣明?
一众文臣彻底了解了皇帝心目当中新法的深度和广度,一众武臣则关注着北疆战事。
三月春暖花开,边墙外群山之间的雪都化了,刘綎和麻贵率军出关。
而李成梁到了大沽,看着前来迎接自己的北洋舰队提督沈有容笑得和煦:“老夫性命,可就托付于沈提督了。”
“宁远侯说笑了。”沈有容看着赫赫有名的京营总督李成梁,让开一步,“北洋舰队战舰早已备好,请京营同袍上舰!”
大沽军港之外,是从整个左军都督府辖下海防道、昌明遮洋行和海贸行抽调来的战舰、海船。
帆影遮天,在北京城里参与谋划过许多军国大略的李成梁看得不禁心怀激荡。
老了啊。
要不然,将来会是何等光景?
他感慨地拍了一下沈有容的肩膀,迈步向前:“沈提督生了个好时候!好生领军,大明水军定然要再出公侯!”
沈有容心里一震,看着李成梁走向前去的身影。
……公侯?
第305章 顾忌重重
“痛快!痛快!”
望着远处出现的鞑靼骑兵,麻贵热血上涌。
草原确实辽阔,但攻守之势突然转换,鞑子肯避战吗?能避战吗?
他们多年来陆续南迁,部族之间的草场早已紧密相连,避到哪里去?
如今明军从广宁到开原一线全都往北推进,鞑靼骑兵终于来了。
时间选得很好,麻贵带着的三千标兵、驻守辽阳的副总兵孙守廉所率骑兵、参将杜松所率骑兵总共一万大军刚刚渡过铁岭西边的秀水河,来到了秀水河上游与支流的汇合处,东、南、西三面都是已经融化的河水。
但麻贵感到很痛快,不怕有人来,就怕打不成。
“别说本都督忌你们是宁远侯旧将,战功就在眼前!”麻贵挥刀指着前面,望着右手边的辽东副总兵孙守廉,“来的就是炒花!杀灭此贼,你报了宁远侯提携你们之恩,也报了昔年战死同袍之仇!”
说罢又望着左手边的杜松:“你从西北随我而来,如今也等到建功之时了!”
然后肃然下令:“听我号令,列阵固守!”
没错,是固守。
看上去是背水一战之局,但明军队伍之中并非没有骑兵。
还是李成梁留下的“辽东铁骑”。
孙守廉是李成梁的旧部将。
麻贵口中的炒花和昔年战死同袍之仇,是万历二十六年战死于浑河畔的李如松,还有裨将李平胡、张玉。
那一年,是炒花率众来犯。当时,李成梁早已被闲置在京城,辽东总兵是他能征善战的长子李如松,辽东副总兵是他一手提携的归降鞑虏、养子李平胡。
那一年也像现在这样,辽东的头号、二号武将都在。战事一开始当然很顺利,于是李如松在首战告捷之后,率轻骑追击,结果中了鞑靼主力埋伏。
那一战,追击的三千余精骑损失大半,李如松和李平胡等将领都战死,这才有了后来辽东抚按对李成梁旧将的打压。
麻贵到了辽东后,主动奏请让孙守廉来做这个副总兵。
孙守廉看着远处缓缓逼近的鞑靼骑兵,抱拳说道:“末将得令!”
然后挥鞭拍马,前往右翼的辽东铁骑。
这是李成梁在时留下的、如今已经所剩不多的精骑。
说所剩不多,是说当年的老将、老兵。
一将功成万骨枯。万历十七年,虏贼犯义州,太平堡把总朱永寿等一军尽没;九月,朵颜部长昂三万骑复犯平虏堡,备御李有年、把总冯文升皆战死,李成梁麾下家丁选锋战死者数百人。
但孙守廉还在,辽东铁骑还在。
“都督有令!严阵固守!”
骑兵有骑兵的守法,孙守廉这次并不急。
他知道麻贵先下令守,是因为胃口更大。
不管是这个和李成梁齐名的宁虏伯麻贵,还有左边那个从宁夏过来的杜黑子,都不是怯懦之将。
现在,杜松确实心痒难耐。
“将军,都督严令,不可贪功冒进,先固守!”提醒他的是麻贵的儿子麻承诏。
“我知道,知道!”
杜松人称杜黑子,因为他打仗时喜欢撸起袖子砍,而他两个手臂黑得很。
但在西三边时,他与那边的胡虏大小打了百余仗,战无不胜,在胡虏那里博了个杜太师的名号。
他知道自己有些容易上头,现在麻贵把儿子放到了他这里做把总,杜松很头痛。
如果要担心他出什么问题,杜松当然只能稳妥一些。
中军那边,麻贵身前只有三千标兵。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鞑靼骑兵,又望了望东北面。
守住他们的进攻自然没什么问题,就不知道他们的决心如何,这点时间够不够铁岭卫的兵马抄到北面。
还有叶赫部。
他们的主力若还不出动,三万卫和辽海卫仍旧只能居中策应清阳、镇北等堡。
麻贵已派了人去报信,只怕鞑子看到他们先固守,也会料到需要速战速决。
他很快把纷繁的思绪放到一旁。
没什么好说的,此战若能尽歼已经出现的这些骑兵当然更好,做不到也没关系。
要打就接战,敌退则我进,这本就是一次扫荡。
他们北面四里之外的一个小山包上,炒花面如沉水。
这里地势平坦,就只有这样的小山包了。
“……该死,额伯革打的人怎么还没到?”
炒花说完,他的部将忧心忡忡地看了看东北面:“巴林不会出问题了吧?”
内喀尔喀有五部,以前是炒花和他另外四个兄弟各领一部。现在,他的哥哥、巴林部的领主速把亥早已于多年前被李成梁杀死,掌管巴林部的已经是炒花的侄孙额伯革打。
按照约定,应该是炒花和另外两部一起行动。发现了明军主力的踪迹之后,炒花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们了,结果现在与他汇合的只有弘吉剌部的人。
加在一起还不到两万人,和面前严阵以待的明军相较起来可算不上有绝对的优势。
关键是这一仗的特殊性。
明军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和他们硬碰硬,不能直接打痛他们,又会一边烧着荒一边往北推。
那今年还放不放牧了?
更遥远的东北面,这次俞咨皋只带了张神武手底下剩余的三百余人来到了叶赫东城外。
气氛紧张,俞咨皋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小城。
城确实不算太大,但易守难攻。它建于一座山上,这里的人叫它龙首山。
山城严格来说有三重,最外围是城墙外杂居的叶赫部民,其内竟有包砖的外城墙与堆石的内城墙。
但俞咨皋也不放在眼里。
仅仅这三百余人当然难以攻下这山城,但不见得完全没办法。
当然,他来这里也不是来攻城的。
俞咨皋来了,对叶赫部来说就是压力。
布扬古终究是率领近千健骑出了外城墙,从坡上缓缓来到了俞咨皋面前。
“俞将军……”他脸上挤出笑容。
俞咨皋却直接打断了他:“叶赫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布扬古脸上表情一僵,随后说道:“实不相瞒,去年多了好些部民,部族的羊羔宰杀得太多,总要让马儿下了仔,蓄蓄马力……”
“七个小部族。”俞咨皋冷冷盯着他,“本侯爷率将士血战,你们跟在后面已经掳获了七个小部族的人和牲畜。叶赫部若是仍旧不遵旨意,那就莫怪本侯爷了。”
“……自然不敢抗旨,只是族叔刚刚病逝……”
“布扬古。”俞咨皋森然地直呼其名,“纳林布禄多少敢于决断。知道他刚刚病逝,本侯爷这才多除了几个小部族,帮你在族中服众。仁至义尽,本侯爷只在这里等两个时辰。”
说罢昂然命令道:“两个时辰后,叶赫部还未点齐精骑随本侯爷去西边,天枢营就先攻打西城。本侯爷就守在你这山城外,你等着叶赫部只剩一座孤城。”
布扬古脸色大变:“将军,何必这样?”
“本侯爷已经给了你四个月的时间。”俞咨皋陡然挥手,“备战!”
“得令!”张神武大喊一声,双目血红地吩咐,“前哨警戒,其余就地休整。”
“喏!”
顿时前面的三排鸟铳手已经端起了枪,指着对面的叶赫骑兵和布扬古。而后面的其余人则直接下了马,有的原地吃东西休息,有的去后面那些专驮着军资的马上取家伙出来。
布扬古汗毛一竖,他身后的护卫不由得一阵慌乱。
他可以确认,南面并没有其余的明军出边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