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宗耀明 第20节

  是为君臣相忌而哭。

  为大明的前途命运而哭。

  也为多年来的憋屈而哭。

  炽烈的阳光下,激动的情绪里,有人中暑,有人晕厥。

  紫禁城中,朱翊钧脸色铁青。

  “阖宫奴婢都该杀!三令五申,到底又是谁胆大包天!”

  田义、陈矩等人都跪在他面前,但没人敢说什么。

  皇帝不是不明白。

  这样的事,除了翊坤宫里的人,又有谁敢这么大胆传出宫去撩拨群情?

  但皇帝只会向奴婢宣泄怒火。

  “乱棍驱离,万勿惊扰圣母皇太后!”

  朱翊钧又有点头晕目眩。

  暂时圈禁一下都是无上罪孽,刚知道那个徐光启确有其人就直呼太子。

  如今知道百官因那逆子被软禁慈庆宫中而哭门,母后又会怎么做?

  “快去,速速去驱离!”

  田义和陈矩欲言又止,但还是先领了旨意。

  “流言止于智者!尔等公卿朝官,何故无端生非?陛下有旨,速速归衙!”

  午门外,望着门洞内涌出的手执棍棒的太监们,不少人双目中露出一丝绝望。

  那像是对天子的绝望,对大明的绝望。

  京城里的赵府之中,赵志皋在卧室内的椅子上斜望着窗外的天。

  “大旱……乱政……兵祸……大明江山社稷,还能存多久?”

  他儿子静立在一旁,听着父亲大逆不道的喃喃自语。

  就在这个时间点,京城正南的城门洞里,数骑飞驰而入。

  “播州大捷!贼酋授首!大明万胜!”

  “播州大捷!贼酋授首!大明万胜!”

  露布飞捷,直踏向天街。

  京城百姓闻之欢呼。叛乱平定了,也许因财计艰难而开始的矿税和新税能停了。

  只有报喜的骑卒赶到天街后,才见到荒诞的一面。

  前方仿佛一个战场一般,有人抬着别人出来,有人搀扶着别人出来。

  没几个衣冠齐整的,甚至分明有些朱红官袍的大臣挂了彩,或者鼻青脸肿。

  “播州大捷……贼酋授首……大明……万胜……”

  这么大的喜讯,却好像触动了他们什么。

  “幸甚!痛甚!”

  

  “呜呜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呐!”

  报喜骑卒一头雾水地看着面前的景象,他们不像是喜极而泣,有些人高呼万岁为什么说得咬牙切齿?

  但捷报终究还是要入宫。

  田义焦急地往朱翊钧面前赶,希望喜讯能够平息皇帝的怒火。

  “陛下!大喜!大喜!播州大捷……”

  到了地方,却被告知皇帝已被召去慈宁宫。

  “圣母皇太后!陛下!大喜!大喜!播州大捷……”

  不管怎么样,宫里一定要齐声报喜,一片欢腾。

  于是田义又一路高呼着往慈宁宫而去。

  太监宫女们的欢呼声中,慈庆宫正殿里正静静抄写着什么的朱常洛抬了抬头,望了望外面。

  阳光透过紧闭的窗门洒进一些光亮,偌大的正殿里只有一人一案。

  慈宁宫里,田义不知道李太后闻听喜讯为什么脸色陡然煞白。

  “……知道了,你先去吧。”

  扶着李太后踉踉跄跄往佛堂走去的路上,朱翊钧只觉得母亲抓住他手臂的手指非常绷紧。

  眼睛的余光里,老人家紧抿双唇,像是要开口又必须守秘,因此微微颤抖。

  直到进入佛堂深处,李太后才软软跪倒在佛像前面,颤颤巍巍地磕头:“信女罪孽深重,佛祖恕罪,菩萨恕罪……”

  朱翊钧仍未知道那三个名字代表的是什么事,他的心志也快到崩溃边缘了:“母后,到底是什么事,现在还不能说吗?”

  “……不能失了民心,去……派人慰勉。从我宫里拿银子……”李太后忏悔一阵之后起了身,“快……”

  “母后,哪有这样的道理?皇儿刚刚才驱离他们。”

  朱翊钧觉得李太后真的糊涂了,他忍不住说道:“那逆子是不是邪祟附身了?母后,您为何如此惊魂不定!皇儿再也不忍见您受苦了!”

  “住口!”李太后压低着声音喝止他,表情严厉到让朱翊钧有些狰狞。

  “是那郑氏往外传的吧?要紧处你不敢说,但定然对他说了让常洛在慈庆宫斋戒是我的意思!见慈庆宫里都是我宫里奴婢,她便以为常洛也令我生厌了?”

  李太后直斥郑梦境之非,如今的愤怒就让朱翊钧更觉得母亲表情狰狞。

  可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又证明她并不是糊涂了。

  “什么邪祟附身!你虽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不知道母亲多着紧此事?我因江山社稷而不得不暂时委屈常洛,为你担了天大的罪孽,日夜不得安寝!你倒听她挑拨,一口一个逆子?”

  “佛祖恕罪,菩萨恕罪,皇帝不知,不知者无罪,万般罪孽罪在信女……”

  “……母后。”面对说话很有逻辑、举止却显得疯癫的母亲,朱翊钧有点害怕,声音都带上了一些哭腔。

  他没忘记母亲听到播州大捷的消息时如闻噩耗的反应。

  “列祖列宗在上,保佑子孙万世……列祖列宗在上……”李太后又磕了几个头,然后过来拉住了朱翊钧的手,“还有两人,查得如何了?又应验一样,又应验一样了啊!”

  朱翊钧手足无措地看着满脸淌泪的母亲。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第23章 史料彩蛋章:介绍一下宅宗爱好

  万历帝是一个集权力欲与怠于临朝于一身的性格极为复杂、矛盾的皇帝。

  史料里的他性格是非常矛盾的。既怠于处理政事,但又权力欲极强,事无巨细,必亲自独断,绝不轻易放权而使权柄下移。

  而除此之外,他的个人爱好方面,这里依托史料给大家介绍一下。

  一、看闲书

  万历经常叫太监为他在宫外坊间寻买各种新书,竺典丹经、医卜小说,画像曲本,就没有他不看的。

  【……万几之暇,博览载籍。每谕司礼监臣及乾清宫管事牌子,各于坊间寻买新书进览。凡竺典丹经、医卜小说,画像曲本,靡不购及。先臣陈太监矩,凡所进之书,必册册过眼。如《人镜阳秋》、《闺范图说》、《仙佛奇踪》等类,每岁之中何止进数次,所进何止数十部哉?】

  二、书法

  万历从小爱好书法,据说字写得确实不错:

  【今上自髫年即工八法,如赐江陵吴门诸公堂扁,已极伟丽,其后渐入神化。幼时曾见中贵手中所捧书金扇,龙翔凤翥,令人惊羡。嗣后又从太仓相公家,尽得拜观批答诸诏旨,其中亦间有改窜,运笔之妙,有颜柳所不逮者,真可谓天纵多能矣。】

  经常写字后赐给宰辅大臣和左右亲信,早年还喜欢叫张居正来看他写字:

  【初,上于几务之暇,游心翰墨,常亲书“学二帝三王治天下大经大法”十二字,悬之文华殿中。又面谕辅臣张居正曰:“朕欲赐先生等及九卿掌印并日讲官各大书一幅,以寓期勉之意。先生可于二十五日来看朕写。”

  是日讲读毕,居正等诣文华殿后,诸内臣捧泥金彩笺数十幅。上纵笔如飞,大书“宅揆保衡”、“同心夹辅”各一幅,“正已率属”九幅,“责难陈善”五幅,“敬畏”二幅。字皆逾尺,顷刻毕就。

  辛丑,上视朝,命司礼监太监颁给御书于会极门,以“宅揆保衡”赐辅臣张居正,“同心夹辅”赐辅臣吕调阳,“正已率属”九幅赐六部、都、通、大掌印官,“责难陈善”五幅赐日讲官,“敬畏”二幅赐正字官。】

  后来张居正估计是烦了,还为此教训过万历皇帝,让他不要“写字丧志”,字写得再好,直逼钟繇、王羲之又有什么用?

  【上召辅臣张居正于暖阁前,亲洒宸翰,大书“弼予一人,永保天命”八字以赐。

  次日,侍讲读,居正因奏:“皇上数年以来,留心翰墨,昨仰睹赐臣大书,笔力遒劲,体格庄严,虽前代人主善书者,无以复逾矣。但臣愚见,窃以为帝王之学,当务其大,自尧舜以来,至于唐宋,所称英贤之主,皆以其修德行政、治世安民,不闻有技艺之巧也。惟汉成帝知音律,能吹萧度曲;六朝梁元帝、陈后主、隋炀帝、宋徽宗、宁宗皆能文章、善画,然皆无救于乱亡。可见君德之大,不在于技艺之间也。今皇上圣聪日开,正宜及时讲求治理,留心政务,以圣帝明王为法。若写字一事,不过假此以收放心而已,虽殚精费神,直逼钟王,亦有何益?”

  上曰:“先生说的是。朕知道了。”】

  张居正死后,他就自由了,再也没人管他,想写就写。据《酌中志》记载,宫内可能很多地方都有万历帝留下的墨宝,以至于宫中人见到一些字,就传说是神庙御书。

  另外,万历帝的书法在当时的朝鲜也很受追捧。朝鲜纯祖时的大臣南公辙曾说:“明神宗御书‘龙’字流出朝鲜,卿士大夫好事者争相摹刻,以藏于家。”

  三、早年还喜耍弄拳脚棍棒刀剑

  【神庙左右内臣如孙海、客用之流,日以狗马拳棍导神庙以武,一日,神庙偶醉,佩剑夜游,将一内官头发斫下,又杖二内官几毙。

  慈圣老娘娘知之,翌晨易青布袍屏簪珥,声言欲特召阁部大臣谒告太庙,将废神庙,立潞王,且先令喧传于宫中,神庙恐惧滋甚,跪泣久之始解。遂将客用、孙海斥逐,孙得秀、温祥、周海皆私家闲住。此万历八年十一月事也。】

  这事被他妈知道以后,差点没废了他,万历跪着哭了好久。

  另外,张居正死后没人管,万历还曾集结了三千阉人在禁宫内演武:

  【自内操事兴,至甲申岁之午日,预选少年强壮内侍三千名,俱先娴习骑射,至期弯弧骋辔,云锦成群,有京营所不逮者。上大悦,党赉二万余金。然是日酷热,当值候操诸榼,擐甲操兵,伺令于赤日中,因而喝死者数人。按禁本非观兵之所,.今上因癸未谒陵,始选内臣具军容扈从,旋跸后益广其伍,俱江陵败后事也。近年来则内教场已鞠为茂草,想武事置不讲矣。】

  后来大概是本人身体不好、腿脚不便,就没再举行了。

  四、酗酒

  文中有写到万历十七年腊月二十一,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上了一个《酒色财气四箴疏》。万历气得不行,正月初一拉着阁臣来喊冤:

  【上以雒于仁本手授时行,云:“先生每(们)看这本,说朕酒色财气,试为朕一评。”

  时行方展疏,未及对。上遽云:“他说朕好酒,谁人不饮酒,若酒后持刀舞剑,非帝王举动,岂有是事.”】

  万历说“谁人不饮酒”,完全是承认了自己就是嗜酒。更搞笑的是他说“若酒后持刀舞剑,非帝王举动”,其实酒后持刀舞剑正是他十年前自己干的事。

  而万历的贴身陪葬品里,还有下面这玩意:黄金酒注。

  带进坟里,生死不离了属于是。

  五、看戏

  万历在宫内养了一批戏子学戏、唱戏,他和李太后都爱看,还曾经让人演什么“掉城”之戏,直到建虏造反,抚顺、开原等城真丢了,就再也不看了。

  【神庙孝养圣母,设有四斋近侍二百余员,以习宫戏外戏。

  神庙又自设玉熙宫近侍三百余员,习宫戏外戏,凡圣驾升座,则承应之。又,蔡学等四十余人,多怙侈不法,.

  又数年,神庙宫中偶兴“掉城”之戏,于御前十余步外,画界一方城,于城内斜正十字,分作八城,挨写十两至三两止。令司礼监掌印、东厂秉笔及管事牌子,递以银豆叶八宝投之,落于某城,即照数赏之。若落迸城外及压线者,即收其所掷焉。至戊午年,遂有建州之变,失抚顺、开原等处,此戏始不作也。】

  文中有个听戏剧情,但没点到他请李太后一起看。万历由于心理阴影,大概也只是一些重要节日请李太后一起看。

  六、迷信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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