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宗耀明 第2节

  想溜走,却又被郑梦境盯上了。

  “你是谁?在哪里办差?”

  “奴……奴婢邹义,在文书房当差,叩见贵妃娘娘,叩见恭妃娘娘,皇长子殿下……”

  郑梦境心头一咯噔,顿觉不妙,眼神变得要吃人一般:“文书房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司礼监文书房的小太监,跑到了景阳宫,只怕是为万岁爷最近头疼之下松口了的那件事,难道就在今天办了?

  “奴……奴婢……”

  邹义欲言又止,顿时大为后悔。

  可已经到了当面,偷偷看了看朱常洛,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得陈公公首肯,奴婢前来传信。殿下,陛下已宣谕内阁,着拟三礼敕文。陈公公说,殿下也该做些准备,以免大礼失仪。”

  “哦?”朱常洛笑了起来,声音里却不是很惊喜,“邹义么,我记下了。烦请回报陈公公,我会好好准备的。”

  “……那奴婢就告退了。”

  邹义急匆匆离开。

  皇长子记住了他的名字当然很好,但现在郑贵妃也记住他的名字了。

  要命!

  景阳宫里的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王恭妃一惊一喜,却又更加忐忑不安。

  郑梦境脸上阴晴不定,今天倒仿佛赶着来受这打击。

  皇长子竟像变了个人一般,不仅能言会道,更是性情大改,毫不见往日里的怯懦。

  她知道皇帝仍旧只是缓兵之计,但来此打压这事会带来的影响,却让自己大失威风。

  刚被他言语逼迫得心中忌惮不已,司礼监大珰派人来传信更显得宫里风向好像开始变了。

  心里有了更多担忧,她只能先挤出一个不情不愿的笑容:“贺喜殿下。既如此,本宫就先回去了。”

  朱常洛看着她气势汹汹地来,又心不在焉地走,脸上平静无波。

  倒是巧了,没想到恰好撞到他那皇帝老子主动传口谕。

  以郑梦境的受宠,她大概是知道最近有些不利于她的进展,这才要找个借口来抖抖威风。

  不过朱常洛知道这仍不是尘埃落定。

  口谕嘛,落于文字了吗?

  院子里,魏岗为首的“隔墙之耳”仍旧战战兢兢地跪着。

  往日里,他们是不怕皇长子的。

  但今天不一样了。

  朱常洛没向他们抖什么做派,只是平静地说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魏岗怠慢皇长子,又“断章取义”、“擅进谗言”这种罪,不必立刻就算账。

  焉知将来没有使其过、为奇兵的可能?

  “母妃,回屋平复一下,无需担忧。”

  也该对她做点心理建设,后面的争斗恐怕更刺激。

  只不过他的对手其实既不是这些太监宫女,更不是郑贵妃母子,而是朱翊钧本人。

  也不知他爹大明宅宗现在在做什么。

  朱常洛对自己父亲的印象很模糊。

  上一次见到他,似乎是被带到几位阁臣里,演了一出父慈子孝,打消朝臣关于皇帝有意废长立幼的猜疑。

  那还是十年以前的事,那时候记忆里的几个老阁臣现在都不在朝了。

  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的陈矩以前推荐了王安来给他伴读,现在又让那邹义来传口信,这事值得玩味。

  还有内阁大臣们。

  现在的首辅赵志皋,据说病瘫在家;次辅沈一贯,实则一人当值担着诸多政事。

  对皇帝今天的口谕,他们又是什么反应?

  ……

  文渊阁的正殿里,沈一贯看着面前默记下来的口谕,抬头望向正厅里悬挂的夫子像时满脸都是愁容:如今的阁臣,狗都不做!

  【朕仰承天眷祖德,赐生元子及诸皇子,前屡旨明白。去岁以来,卿等数揭上请。以其元子册立冠婚之礼重典,且原所居之宫狭小,已将慈庆宫葺饰以备移居。】

  

  【昨该监已工完,兹大典可挨次举。其分封诸王,悉照前旨行。卿等宜体朕意,撰敕谕礼部择日具仪来闻。】

  有口谕又怎么样?

  撰了敕文,皇帝还不是能用出不报大法,继续拖下去。

  皇帝不是第一次失信于天下了!

  申时行因为最初那一轮的国本之争最终下台了,王家屏只待了数月也离开。

  王锡爵养望半生,回朝之后就因“三王并封”之争身败名裂黯然离场。

  到赵志皋接任,国本之争仿佛成了他碰都不敢碰的话题,这才被讥为柔而懦、无识无才无局无量的四无首辅。

  如今更是病瘫在家,终日里就是按时请辞,大小事都装糊涂。

  “再去赵阁老府上催催。”

  沈一贯吩咐了一个中书舍人。

  皇帝让撰敕,以他的文才这倒很容易。赵志皋若无意见,也署了名,就可以呈上去了。

  陛下既有口谕,内阁若不及时推动,那么科道言官、大小群臣又将集体冲阁臣了。

  不能奈何皇帝,还奈何不了你们?

  位置让了,我们来!

  但如果没得到朱批、报出来,沈一贯万万不敢现在就让礼部知道。

  这位置,谁坐谁苦。

  他叹了口气,又提起笔来。

  自己要摘出去,显得十分重视此事。

  这位置,毕竟也香。

  【臣惟皇长子册立冠婚……】

  文渊阁里安静得很。

  国本看似大事,但这则圣谕,并不能立刻掀起轩然大波。

  大明各路英雄好汉,暂不知道国本之争开了新赛季。

  景阳宫后殿的书房里,朱常洛也在写字。

  【贤良遇度要根基,九阙卷内证皇极。】

  【不是个中先天数,难入龙华续祖机。】

  王安看着朱常洛继续习练书法的九莲经文,想起了被九莲菩萨托梦赐经的李太后。

  “殿下……用这经文习字是?”

  皇帝已经降下口谕,王安的声音大了一些。

  他本人的书法造诣也可以,看得出来皇长子临摹的还是皇帝的笔法。

  朱常洛手上没停,只是恰好念出刚抄到的文字:“妙难量,泄露了后天图像!”

  他临此世之前的职分,放在如今来讲,不过区区一县幕僚师爷。

  可十七载勤学,十五载历练,遍观中外,精研政要,如今更是命定为皇,难道再等二十年、做一个月的光宗?

  后天图像里,大明国祚已经在进入倒计时。

  后世有一语:明实亡于万历。

  其后女真入主,固步自封。

  倒不是说朱家就更好。但朱常洛托身到了朱家,既有个中先天命数,何妨早续祖龙功业,让大明更伟更大、光宗耀明?

  总比造反坐皇位难度低一点。

  属于他的赛季,版本更新了。

  暂定每天中午12点、晚10点更新。

第3章 天子一怒

  入夜很久后,陈矩被皇帝唤到了翊坤宫。

  邹义惊悚不已地跟在后面。

  陈矩在宫里已经呆了五十多年,如今六十了。

  现在他脸上皮肉开始松垮,让他那对又大又白的耳朵更加显眼。

  等他到了外间跪下,那张有点大的嘴巴张开后,有些黑的牙齿间只传出有些低沉嘶哑的声音:“奴婢陈矩,叩问陛下圣安?”

  “一板一眼的,进来说话。”

  陈矩起了身,给了邹义一个眼色让他就跪在这里。

  绕过了屏风旁的侧面小门,陈矩弯腰低头:“陛下深夜召见,有何吩咐?”

  里间已是寝宫,朱翊钧虽没避着他,但香气扑鼻,皇贵妃此时就在皇帝身侧,非礼勿视。

  床榻之外,还有坐榻,上面有坐垫、矮桌。

  被隔开的床榻外面,大明天子坐在那里,脸难看,脸色更难看。

  他已经很胖,脸上的双目有了明显的大小之别,口角也有些歪。

  如今斜靠着坐在那,一只脚搁在坐榻上面,被另一只脚压着。若细细看去,那只被压的脚显得短了一些。

  朱翊钧心里有火,此刻牙痛、脚痛仿佛一起犯了。

  “你把今天沈一贯的附奏再念一遍。”

  陈矩微微一愣,立刻回答:“奴婢遵旨。沈阁老是这样附奏的。”

  “臣惟皇长子册立冠婚、诸皇子分封诸王,天地祖宗属意已久。皇上断自圣心,亲洒宸翰,谕臣等撰敕举行。仰见皇上至圣至神,有典有则,慰庙社慈宫之望,延子孙亿万之休,答臣民华夷之心,锡宇宙绵长之福,普天同庆,率士齐欢!”

  “容臣即会首辅志皋,同撰敕谕上进。其慈庆宫既改为元子之宫,旧悬扁额悉当更定,容臣等拟名上请。诸王分封,遵奉前旨亦宜即行冠礼,容臣等传示该部。”

  “臣再惟皇上此举,承天意以弘祖德,至敬也!建元良以定国本,至仁也!明长幼以广藩卫,至公也!顺群情以宁海宇,至恩也!凡在臣民,无思不服。昨小臣无知,妄行聒渎,真蝼蚁不知天地之高深也!”

  九岁入宫在内书堂读书,陈矩就以好学勤奋著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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