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因为沈一贯和赵志皋玩了那一出,浙江一省就贡献了将近三百万两。
所以大明其他一京十省,实在只是边边角角罢了,一共加起来也不到五百万两。
朝廷待江南如此,这里对皇帝当然没什么好话。
但是京营较技之后,左军左都督的标兵营到扬州高邮,前军左都督的标兵营到太平府当涂,六千已经整训了一年有余的精兵已经在路上。
太仓县,王士骐十月里请辞的,十一月底就回到了家里。
他反倒劝陈继儒入朝,搞得陈继儒多看了他两眼。
“父亲严令我王家子弟,若张江陵后人在朝,则王家子弟耻与之为伍。”王士骐拜谢着陈继儒,“如今陛下恩赦张江陵诸子,我王家子弟不论是太学还是科举,都不必去应试了。这些年,多谢眉公教导族中子弟。”
陈继儒问道:“这么说,我又要另谋高就?”
“眉公说笑了。”王士骐深深地看着他,“太常寺争辩学问大道,眉公当真不管吗?”
“我闲云野鹤一个,有什么好争?”
“刊刻书卷呢?”王士骐又说道,“离京之前,听说御书房下詹事府也大改了。除专门刊印朝报之外,还有一桩权柄。往后除了内廷经厂专印呈览的书卷,民刻书卷,都要先呈御书房詹事府,允了书号才许刊印。不然,除非手抄难管,其他都要收紧。”
陈继儒不由得呆住了,眼神之中有些愠怒:“当真?”
“我岂能哄骗眉公?”
陈继儒沉着脸。
做西席养家糊口,那只是他嘴上说罢了。虽然坐馆的都是名家大户,教资不少,但陈继儒真正的主业不是这个。
从万历二十年到如今,他更大的财路是编书。
嘉兴包家、钱家、项家、沈家,都是他的合伙伙伴。
《香案牍》《辟寒部》《太平清话》《虎荟》《读书十六观》《见闻录》《读书镜》……以他陈继儒的名声,一本本的书经他之手刊印出来,在江南卖得极好。
可是如果皇帝竟然要对民间书局动手,以后但凡刊印书籍都要经詹事府允书号,那真是让陈继儒受不了。
既断财路,又让他没有发挥空间:放弃儒生身份,不就是图个自由自在大大咧咧有什么说什么吗?
“这岂非文教灾祸?”陈继儒怒道,“申长州竟未劝阻此事?”
“申太常又能奈何?”王士骐讥讽道,“一年退了一千多万两赃银,天下官绅竟几乎人人有罪,陛下喟叹文教有失,士风败坏。不允民间畅所欲言,先试一试看看有没有改观,申太常能如何辩驳?”
“……矫枉过正!”
“眉公,这是文教非常之时了。我劝眉公,也是转述衍圣公之请。”
陈继儒愣了一下:“衍圣公?转述?”
随后他嘴角露出了一些嘲笑:即便衍圣公,也怕落于文字?
“天下士绅翘首以盼,还盼当世大儒再振文教,不能让异端邪说窃据显位。”
陈继儒没有答应,但也只是没有当场答应。
刊印书籍都要得到允许,这件事他需要先去嘉兴一趟,再做决定。
又过了一阵到了十二月,福建建宁府城内,三台馆之中来了两个人。
一个粗豪,一个阴柔。
两人进来之后看着来来往往热闹不已的店面,粗豪的那个走到了柜台后面:“掌柜的,你家东主三台山人呢?”
“尊驾是?”掌柜打量着他们二人,问了问。
那粗豪的汉子笑了笑:“我是泉州俞家的。”
“泉州俞家?”掌柜一时还在分辨着是俞还是余,随后见到那个阴柔的年轻人拿了个铜牌给他看了看,顿时浑身一激灵,“二位先移步静室,东主又开了个双峰堂,小的这便派人去请。”
看掌柜把这两人请到了里面,三台馆里其他的客人不由得都有些诧异。
“泉州俞家?看掌柜的这做派……莫不是靖夷侯家?”有人已经明白了过来。
“这就奇了,靖夷侯不是在京营吗?就算要买什么书,也不需千里迢迢到三台馆来买吧?京城什么书没有?”
外间的人在议论,里面掌柜的安排了人去请那“三台山人”之后,已经亲自端了茶进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天使驾到,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是好事。”粗豪汉子笑了笑,“我是侯爷的兵,早年就在泉州跟着侯爷,这回是带路和护卫,掌柜唤我俞三便行。这位是司礼监内书房的秦伯年秦公公。”
“见过秦公公,见过俞将爷。”掌柜给他们倒着茶,心里对于是好事持着怀疑态度。
但他不敢得罪,也不敢先问。
内臣外出,当然只能是皇帝旨意。具体是什么事,哪里又轮得到他参与?他们自然只会跟自家老爷说。
“既要等等余馆主,掌柜的,你馆中有余馆主编刻的好书吧?还请拿几本,我想看看。”
“秦公公吩咐了,小的这就去拿!”
掌柜战战兢兢地到了外面,一边思索着该拿哪些书,一边又要应对好奇的主顾们。
“诸位……今日小店有贵客,我还要招呼。你们若是不急,明日再来也行。”
掌柜心想不论是好是坏,这事都不宜这么喧闹。
于是先好声好气地送走了一些主顾,命跑堂的先闭了店,这才拿了三台山人编刻的一摞书送到里面去。
那秦伯年好奇地翻看起来,《万天官四世孙家传平学洞微宝镜》、《全汉志传》、《新刻按鉴全像批评三国志传》、《皇明诸司廉明奇判公案》……
“余馆主化名不少啊。”秦伯年粗略翻看,笑着说了一下。
余世腾、余君召、余文台、余象乌……这位三台山人在不同的书上署名不同。
而秦伯年看着其中几种科举应试类书籍,笑着问那俞三:“以前这些书卖得多?”
俞三点头:“三台馆好书,我跟侯爷以前在泉州时,泉州士子或多或少都买过。”
“福建文教之盛,这位余馆主也功不可没啊。”秦伯年调侃了一句。
掌柜的在一旁站着心中不安,只盼馆主早点回来。
突然来了个司礼监内书房的太监,还是靖夷侯引过来的,这超出了掌柜往日接待的人物规格。
而且他们还是自己微服过来的。
过了好一阵,这三台馆的馆主余象斗终于到了这里,神情凝重。
“草民不知天使驾到,有失远迎……”余象斗见面就行礼。
秦伯年则站了起来,先打量了一下他。
中年模样,已有一些老态,但精神很好、身体也很康健。
“余馆主字仰止?”秦伯年问了一句。
余象斗心头一凛,弯腰回答:“正是……”
“高山仰止啊。”秦伯年笑了笑,“刚才翻了翻余馆主刻的书,这里比北京城里呈到陛下面前的倒要多一些。”
“草……草民……”余象斗被吓到了,掌柜更是瑟瑟发抖:这是好事?
“……罢了,还是先去府上摆香案接旨吧。”
蜗居老家的一介老秀才忽然听说皇帝有旨意给他本人,暂时又福祸不知,于是他只能先把两人请到家里。
接旨要摆香案,他面北跪下之后,才听秦伯年宣读旨意。
听完之后就呆了。
“余编校,还不接旨?”
余象斗呆若木鸡,抬头看着他。
俞三在一旁咧嘴笑道:“莫非余编校不愿?”
余象斗浑身一激灵,先磕头:“草民……不,臣领旨叩谢皇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伯年把旨意放到了他手上,然后把他扶了起来。
“余编校这建宁府的书馆生意,交待个人打理便好。”秦伯年深深地看着他,“陛下知人善用,余编校以生员授詹事府司经局从六品编校,以后天下书籍刊刻都要经余编校之手了。另外,我和几位国舅爷那边还奉旨办着一件差事,也要余编校帮忙。”
这当然是殊恩,余象斗实在不知所措,也想不明白:“我……”
说罢看着俞三。
“可不是侯爷举荐,是陛下先知道了你,才召侯爷问了问。”俞三解释了一下。
“余编校,此去京城,路上自能为你解惑。陛下还盼着,这个年,你就在路上过吧?”
余象斗确实满头疑惑,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达天听的。
可是屡试不第之后,他本来已经绝了做官的念头,如今却莫名其妙有了个从六品官身,直接穿上青袍。
另外……詹事府什么时候有了个编校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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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山寨小说鼻祖、超越时代的营销狂、书坊主、雕版印刷出版家、通俗小说家、编辑家、评点家余象斗的故事,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纪录片《历史那些事》第二季的第六集《赢在大明》。
第221章 学以致用
“落榜生”有了光明的前途。
不论是放言再也不考然后混出名声被征辟为太常学士的陈继儒,还是放弃考科举转而成为出版大佬和教辅编辑的余象斗,又或者此刻大明许许多多的秀才、举人。
太学数万学生当然还需要时间才会到这个规模,但两京国子监本就有不少学生,再加上今年考选上的,此刻顿时就有超过六千学生踏上了路途。
今年年内要入学,明春正式开学。
农忙时节已过,工部右侍郎贺盛瑞忙得脚不沾地。
眼下两大工程在建,一大工程要准备启动,还有两大工程要规划。
虽然贺盛瑞只是专管遵化的军器兵备园的建设,但他是皇帝器重的人,西苑改建为太学、紫禁城外朝区域改建、大明地方水利和路桥增扩改完善工程,贺盛瑞都要参与。
腊月十五的朝会后,皇帝在太常大学士、礼部诸官、工部诸官及太学诸官的陪同下亲自视察了近在咫尺的西苑太学改建进度。
从紫禁城西华门出来之后,首先是太液池东岸的一片内臣工作和居住场所。包括御用监、银作局、兵仗局、尚膳监等许多内廷衙门都在这里。
往北走到紫禁城的西北角,就是通往西苑的正中一道门乾明门。
进了乾明门,先是通往北面琼华岛的承光殿。过了太液池上的玉河桥,一座棂星门伫立在那。门北玉熙宫,门南是紫光阁所在。
朱常洛站在棂星门前南北望去,先问田义:“原先西苑里的各库各厂,都安置好了?”
“回陛下的话,臣都安排到皇城东面、北面的诸衙安置好了。”
朱常洛点了点头。
整个皇城之内几乎都是为紫禁城服务的功能区,占地最大的就是内监诸衙。另外,就是社稷坛、太庙等礼仪建筑,再加上作为皇帝园林的西苑、东苑、万岁山。
西苑这里,之前最有名的是朱厚照、朱厚熜这俩堂兄弟留下的故事。前者在西苑的东北角修了豹房,后者在棂星门内的南面搞了个万寿宫。
但这里之前最多的其实是内监诸库,甲、乙、丙、丁、戊、内承运、赃罚、广惠、广积……
要把这个面积比整个紫禁城还大上两三倍的区域开辟为太学,之前搬运和重新安置的工作就很繁杂。
好在路途并不算遥远。
现在这里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一道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