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宗耀明 第169节

  户部尚书对于朝廷将来要承担全国驿站的开支头大如斗,关键问题是:现在哪里知道今年整个大明最终能解运多少赃银抵京?

  “如此一来,岂非要给枢密院列支超过五百万两?”陈蕖要疯了,“五百万两啊!”

  “……年底的事。”

  “今后年年如此?这是要逼钞关、市舶与各地搜刮商税,还是要逼地方年年查案罚赃?”

  “……陛下说往后不会有这么多。”

  “驿站开支能少得了?”

  

  “……那是枢密院的事。”王锡爵同样如此回答他,“反倒是厉行优免和厉行商税之后,该解运至朝廷的赋税能多多少,这开源一事才是施政院要务。”

  “陛下有旨意,厉行优免之后,该解运多少仍照旧额啊!”

  “只是如今罢了。”王锡爵冷哼一声,“仅长兴一县就查出这么多罚赃,地方一共就那么些官吏,该存留多少,总会有数字出来的!”

  陈蕖看着担任“辅相”之后雄心勃勃的王锡爵,他一时无言以对。

  “开弓没有回头箭!”王锡爵说道,“只怕是如同张江陵一般,不成功便成仁!朝廷财计如此,总要有人被剐下肉来。每遇这等事,陛下总有恩典。地方若不知轻重,不分忠奸,将来免不了再动干戈!这回一次允他们留了三年可用之银,又免了地方驿站徭役之苦,若地方还有贪心的,仍照旧额解运,那就当真是不能体察上意了。”

  陈蕖目瞪口呆:“……辅相是说,这恩典正好把厉行优免后该解运之额改了?”

  “陛下连舒柏卿都给了改过之机,其他人若冥顽不灵,过了今年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可以奏本贺表详列地方勤职奖廉银和公办银,难道不能题本详列地方新科则与解运存留之额?”

  王锡爵不容置疑地说道:“至少施政院要下这公文!”

  这天夜里,温纯知道了枢密院是怎样的枢密院,臧懋循还不知道对舒柏卿的处置。陈蕖回到家里之后既为可能暴涨的常规赋税收入而激动,又为迷雾一般的将来而担忧。

  而这一天的深夜,泰昌二年七月十九的丑时五刻,紫禁城内却陡然喧闹起来。

  在太医院当值的太医们被着急地带入宫中,朱常洛也从乾清宫之中赶到了坤宁宫外。

  到了寅时,本该参加朝会的朝参官们都暂时等候着,也都知道了皇后正在生产。

  会不会顺利?是男是女?

  这些会极大程度上决定皇帝的心情,决定很多事情。

  如果顺利诞下嫡长皇子,大明的一个国本定了下来,无疑会很大程度上弹压一些人的某些心思。

  是聪明的人都很清楚:现在的一切,可以说是为将来的下一个大明皇帝留下一个更有腾挪余地的江山。

  皇帝不肯耽于现状,说是为了天下子民和江山社稷,实际上最直接的不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子嗣吗?

  一直到了寅时六刻,天已大亮,众臣隐隐听到宫内鞭炮齐鸣。

  过了一会,遥相传递的道喜声到了午门这边。

  第三通鼓终于响起,一贯严肃的陈矩在这里也忍不住露出了满脸喜意,复述着喊道:“大喜!皇后顺利诞下皇长子,社稷有后!皇帝旨意:朝会不辍,众臣入朝为贺!”

  午门之外顿时先行跪倒一次,齐声道贺,山呼万岁。

  不久之后,又有旨意诏告天下:皇后诞子,皇帝恩免天下学政路桥役银三年。

  许多还不知道皇帝圣裁意见的官员一脸懵,但至少京城普通百姓骤闻这等善政,顿时由衷地感谢上苍让皇后顺利诞下皇子,并且祈祷皇长子能顺利长大成人。

  李化龙今天是见不到皇帝了,接下来三天都见不到。

  紫禁城内,朱翊钧也被抬到了坤宁宫这边来,看着儿子抱着孙子走到了面前给他看。

  瞧着胖嘟嘟睡着的孙子,朱翊钧也不禁双目湿润。

  不论如何,这都是他的血脉,是他的第一个孙子。

  “叫什么名字好?”李太后喜不自胜地想要抱到怀中,而后问着朱常洛。

  “就叫由检。”

  另外两个王太后只看到李太后和朱翊钧的眼神都一变,李太后更是有些哆嗦地问:“由……检?”

  朱常洛肯定地点头:“由检!”

  这个由检当然已不是原来的由检,毕竟排行都不一样。

  “……皇帝……”李太后有点怕。

  但朱常洛只看着儿子的脸,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朕既然天命所归,自然要留给他一份不一样的基业!皇祖母,父皇,只是今日大明,就已经不一样了!”

第209章 四代同堂,天家至礼

  由检这名字不吉,李太后和朱翊钧当然是这么认为的。

  当时就搞得朱翊钧中了第一次风嘛,并且是朱常洛口中“菩萨”所说的亡国之君。

  但现在朱常洛又坚持叫这个,并且一番话说得坚决,像是非要压住这命数一般。

  李太后看着朱常洛欲言又止,随后只低头看着怀中抱着的曾孙。

  过了许久才勉强笑了笑,又抬头看着孙子:“皇帝既然赐了名,那就叫这个吧……”

  朱常洛吩咐人把孩子抱到了里面去躺好休息,母亲和王太后也都跟了进去跟郭兰芝说话,随后才先请了李太后和朱翊钧移驾乾清宫。

  就在西暖阁当中,朱常洛才说道:“让他叫这名字,我旦夕不敢或忘。”

  朱翊钧眼神复杂,李太后只能长叹一声:“皇帝有心了……”

  “自开始监国至今,满两年了。”朱常洛看着朱翊钧,“前些天江南奏来,湖州府长兴县为厉行优免,查案兼自首,一县官绅总计退了赃银二十七万余两……”

  借这个机会,朱常洛不是向朱翊钧来炫耀成绩的,而是让他们知道现在有哪些困难。

  听着儿子如今大刀阔斧的动作和坚决的改变,朱翊钧当然是听得胆颤心惊的。

  一房四院就不说了,单是要厉行优免和商税,这实在是把刀明晃晃地架在天下士绅脖子上。

  添官加俸,增加金花银……许许多多的事也被朱常洛提起来。

  “设了这五相,是比过去内阁大学士职权更重吧?皇帝……”李太后很担忧他们将来联合起来威胁皇权。

  “孙儿有一请。”朱常洛看着二人,“皇祖母,父皇,兵权在手,那就是稳的。这枢密院是重中之重,待枢密院重臣齐聚京城,盼皇祖母、父皇届时能够……”

  朱常洛计划着的事,就是让枢密院重臣们都能感觉到天家对枢密院的重视,构建忠心之中的另一份特殊忠心。

  枢密使田乐,枢密副使李汶、温纯,兵部尚书蹇达,中军右都督吕兆熊,前军右都督李化龙,左军右都督邢玠,后军右都督梅国祯,右军右都督彭国光,再加上一个虚位以待的总参谋,这便是枢密院的文职重臣们。

  而此时此刻,武臣之中也要应对枢密院设立带来的变化。

  五个大都督,五个左都督。

  新朝封的三侯五伯,俞咨皋和戚祚国年资尚浅,达云直接在勇卫营而独立于五府之外,李成梁、刘綎、萧如薰都在京营,只有麻贵和陈璘一人在辽东、一人在南京。

  “大都督居朝,左都督赴地方。”襄城伯李承功看着英国公张维贤,“定国公薨逝,按制该是嫡孙袭爵,他必定只能先待俸。武定侯如今只一心在昌明号,旧勋臣各家难道这回都不争一争?”

  张维贤有些郁闷:“怎么争?我们都在京营,这中军大都督和中军左都督,是能轮到谁?”

  主要的问题是他们都没什么建树。

  重整京营之后,除了英国公张维贤,此外就只有镇远侯顾大礼、泰宁侯陈良弼、定西侯世子蒋承勋愿意在军伍中继续试一试,都在京营做参将而已。

  再加上一个从南京到北京的襄城伯李承功。

  地方上仍旧称得上在军伍之中比较有影响力的旧勋臣,无非黔国公、魏国公、新建伯等寥寥数人罢了。

  眼下这五个大都督和五个左都督可都没定。

  定国公徐文璧一去世,在京旧勋臣们就没了主心骨。

  现在张维贤几个人也只能相对嗟叹,心里有些担忧前程。

  “彰勇伯平虏伯他们……”顾大礼问道,“会放到京外去还是不动?总不能让他们做一府大都督吧?那宁远侯还怎么统御京营?”

  “……算了,多想无用。”张维贤烦躁地挥了挥手,“陛下总会思虑周祥的。”

  朱常洛确实在思考枢密院中武臣的安排。

  先定下了文职重臣,但武职重臣他就没有与田乐商议了。

  这并非不信任,而是要建立规矩。

  武臣在枢密院中五大都督和五左都督并没有一个核心,因为这个真正的核心就是天子。

  以文制武、牵好缰绳是没有错的,但最有话语权的皇帝准备站到武臣这边的时候,也能够更好地平衡。

  所以这次“分蛋糕”也显得十分重要。

  于谦被害之后,兵部实则已经凌驾于五军都督府之上。到了万历年间,都司卫所任命官员连呈送五军都督府的步骤都开始省去,五军都督府基本丧失了武将官员的选拔任命权。

  至于军队操练和军情声息,更是由各地巡抚、总兵以及他们的下级将领来负责。

  他们与五军都督府没有上下级关系,不需要向五军都督府报告,而直接向他们的上级总督或朝廷报告情况。

  但如今枢密院设置之后,五军都督府起到什么作用,在枢密院内的定位是什么,那就要重新厘清了。

  五军都督府毫无疑问是该好好统兵、练兵的。若有战或者其他特派任务,也该具体执行好。

  关于五军都督府的定位,朱常洛已经思考过,如今无非要定下好的人选,平衡各种武臣势力。

  在京的大都督,自然该把武将铨选的第一阶段权力拿到,军队内部的武将人事怎么能全部丢给文臣呢?

  而在地方的五个左都督……朱常洛的想法是让他们能在每一个方向建立一支机动军队,同时督促好地方卫所基本的操练,并且作为武将铨选的前线考察人员。

  所以其实左都督比大都督更重要。

  还要考虑兵种的搭配。

  辍朝的三日里,朱常洛虽然没有批复什么题本奏本,但一直在做着这一件事。

  细想之后,分个轻重缓急。

  于是七月二十二,枢密院已经在京的班底,从田乐到温纯,还有李化龙、李成梁、张维贤、李承功、刘綎、萧如薰都奉旨在朝会后留下面圣。

  朝会已经都在皇极门举行了,八人一同前往乾清宫,他们知道文武两边是因为不同的事而来。

  张维贤和李承功当然有些激动,好像有自己的份!

  到了乾清宫听到通传之后上了殿,八个人都不由得一愣。

  乾清宫正殿的明堂内,皇帝没有坐在宝座上。

  

  宝座前面居然是一个专门的座椅,太上皇帝半躺在上面,皇帝则抱着刚刚出生才几天的皇长子站在一旁。

  宝座后面两侧都挂上了帘,后面还坐着几个人。

  “父皇、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都在。”朱常洛看着他们,“先见礼吧。枢密院之重,卿等自知。”

  田乐、温纯、李化龙和李成梁等人震撼不已,他们显然是第一批见到这眼下完整皇家的臣子了。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谁见到新生的皇长子天颜?

  四代同堂,就为了显示对枢密院的重视。这样来接见他们,可谓天家至礼了。

  “臣田乐……”

  “臣李成梁……”

  “臣……”

  他们一一大礼叩拜,声音惊醒了年幼的皇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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