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宗耀明 第166节

  但以刘元霖在浙江的经营,居然是他收的这个学生先知道了消息,这实在古怪。

  当然,刘元霖能收这个学生,也因为这学生家里不简单。

  这学生出身绍兴府,家中就经营有规模不小的一个江南信局。可以说,在江南一带做师爷的许多绍兴人都托他家信局带信。

  而听着这个学生说着京城里的剧变,众人心神震动。

  一房四院,五相共治。

  沈一贯前脚刚辞任,后脚皇帝就对中枢进行了这么大的改动。

  难道他先抛出这些想法,不能安抚住沈一贯,不能交换一些东西吗?

  如今申时行只是一味调和,王锡爵逢迎上意大推新政,萧大亨“叛变”了,旧党的人又彻底失去了沈一贯这个内阁顶梁柱。

  “朱少钦为御书房中极大学士?”陈经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似乎在期盼着什么,“中丞,该先去拜访……”

  刘元霖却凝重地摇了摇头:“朱少钦任官二十载,醇谨无大过,亦可谓毫无建树。如今隐居十四年后又入朝为官,御书房所辖衙署……他不足倚重。”

  “相反,沈仲化与龙江公、申阁老都有旧怨,素有秉正不挠之名。”吴献台心头再添忧虑,担心地看着刘元霖,“他去赴任谨身大学士,掌科道之权……”

  有人欢喜有人愁,北京的风刮到浙江,似乎要变成摧枯拉朽的天风一般。

  浙江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沈一贯在城外回望京城,他今天的离开显得声势极大。

  既是该有的待遇,也是朝堂不少仍心存希望的旧党们的惶然。

  他回望着熟悉的北京城,做着表面的客套,心中对于回乡之后将要面对的一切更感沉重。

  他还不知道长兴知县从一县之地略查一番就查出了二十七万多两罪银。

  他也不是什么都能知道,比如说由于他过去的照拂,如今的浙江究竟已经是怎样的浙江。

  “汝默,元驭兄,诸位,不劳久送了。”

  表面功夫要做,两个同僚一起送他走。

  说实在话,沈一贯倒有些羡慕他们。

  离朝很久之后再回来,他们没有那么多包袱。他们是老臣,却也是新朝的新臣。

  只有沈一贯没得选。

  新君登基时,实际唯一管事的阁臣就是天然的敌人。

  最主要的是,谁知道这新君竟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呢?

  沈一贯可以没那么了解当时的皇长子,可是太上皇帝啊,您当时是不是瞎了眼?

  怎么让大家毫无心理准备地就面对了这样的新君呢?

第205章 升官,改制

  沈一贯离开了北京城,一个时代确实是过去了。

  他离任之前,大明两百余年没什么大变动。他一离任,整个北京城的官场都要随着一房四院的设立而重新照准各自位置。

  目前,御书房和鉴察院的大学士都还没到任,但进贤院、枢密院和施政院则要开始动起来了。

  施政院仍旧呆在原先的内阁,进贤院和枢密院则分别位于文华殿、武英殿。

  三个新增大学士及兵部尚书的名单虽然被皇帝直接定了,但这一房四院自然不能只是一个空架子,只有为首的大学士和所辖部衙首官组成的佐官。

  总要有一些经历、照磨、书办。

  或者级别更高?

  地方添官之后,京官体系也要开始添官了。

  大家没去打扰皇帝,因为皇后怀胎已近足月,临盆在即。

  所以首先只是申时行、王锡爵、田乐三人牵头商议出他们三院需要配备的事务官。

  御书房和鉴察院暂时“群龙无首”,但朱常洛有直接安排。

  首先便是御书房那边了,翰林院那边任务繁重。

  之前就已经设了经史、诏制、赞画、百家四馆,如今还要多设一个通政学苑。

  “就定在洪庆宫吧。”朱常洛直接吩咐,“皇史宬里的史料都移回宫内,存于华盖殿。”

  洪庆宫来头极大,位于紫禁城的东南侧,那里是东苑。朱瞻基做“好圣孙”时,就成了皇太孙宫,一度叫做重华宫。后来,朱瞻基的儿子朱祁镇“留学”归来也住在那里。

  夺门之变以后,被叫做“南宫”的洪庆宫就萧条下来,最近一个改动还是嘉靖年间,朱厚熜在那里盖了个砖石大殿用于存放皇家史料。

  现在朱常洛直接物尽其用,把那里当做了通政学苑。

  为的就是今年必定会有的诸多升迁进修,比如很快就要用于一房四院设立带来的京官升迁进修。

  利益相关最大就是翰林院。

  “臣领旨。陛下再容禀,这通政学苑,众官进修考察,院中又已有四馆事务,官品资历又不足以慑服四品以上地方官……”

  翰林学士范醇敬忐忑地说到了这里,抬头看了看皇帝。

  朱常洛看着面前的五个人。

  翰林院在正式官制上,首官翰林学士只是正五品,然后便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各两个。

  再下面,就是一共四个正六品的侍读、侍讲,三个从六品的修撰,四个正七品的编修,四个从七品的检讨,九个正八品的五经博士,两个从八品的典籍,两个正九品的侍书,六个从九品的待诏。

  核心的其实就是检讨以上的二十人。

  现在,四个从五品的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分掌一馆。

  翰林学士范醇敬还兼着詹事府少詹事,算是曲折有了个正四品的官品,穿上了朱袍。

  但他在表达着不够的意思。

  不仅是品级不够,翰林院里的清流们在资历上、经历上也不够。

  “通政学苑里,进修的都是官,要通的是政务,要讲明的是大政方针。”朱常洛看着他们,“翰林院离朕近,朝廷旨意无不经诏制馆拟定,为师者不在品级。进了通政学苑,就是学生。再说了,自可延请致仕老臣、在朝重臣为讲官。”

  范醇敬略有失落,应了一声谨遵圣谕。

  “倒是翰林院事务增多,确实该改一改了。詹事府都是兼衔,也该改一改了。”

  御书房底下,通政使司自然还如过去一般,但翰林院和詹事府的职能如何厘清?

  这是洪武初年制定的一个衙门,原本是专责训导太子、亲王。但朱标之后,大明哪里还有正经依照这个配置来教导并培养班底的太子?

  朱高炽做太子时基本都在监国,没必要这样;朱瞻基做太子的时间极短;朱祁镇年幼就即位了;朱见深长时间处于父亲和叔父你来我往的自身难保之中;朱佑樘、朱厚照父子之后,道君朱厚熜来的是二龙不相见;朱翊钧年幼即位之后,国本之争就十几年。

  所以詹事府其实没多少事,里面又有正三品的詹事、正四品的少詹事、正六品的府丞、左春坊右春坊里的一批五六品官职。

  因此詹事府变相成了翰林院许多人的兼职,这是他们得以拉高官品、清流直升的“自留地”。

  单论七品以上,詹事府足足有三十七个官位,远多于翰林院七品以上的二十个。

  范醇敬等人听完又生出期待,不知道皇帝准备怎么做。

  “大原则,一房四馆所辖大部衙,首官不低于正三品。”朱常洛看着范醇敬笑了笑,“詹事府形同虚设,不如理清楚了。当然了,朱学士还未到任,这些后面会商议清楚。如今先明确一点,翰林院掌院翰林学士之下,该有五个正四品,各掌四馆一苑。”

  经史馆除了编修常规经典史籍,现在又要建立起朱常洛所要求的地方志书库。

  诏制馆虽然简单,但朱常洛准备让诏制馆把行人司也管起来,作为皇权与底下沟通的另一个渠道,通政使司上传,诏制馆下达。

  赞画馆如今只是草创,但在朱常洛的构想里,却是自己最熟悉的“政研秘书机构”。

  百家馆担负着更远大的科技树重任,将来要协调的人员和部门更是不少。

  给他们都提一提品级,逐渐完善架构,这是必须的。

  这边提高了品级,詹事府当然要减员不少,同时做另一件重要的事:内宣。

  前代就有边报,主要是传递边关军情。因为随驿传递,寻常时候又能报一些别的事,因此这塘报、驿报确实是一个了解各地动向的渠道。

  但在整个帝国的体系里,塘报驿报只是各地向京师集中信息;中枢的信息再传出去,则主要是依托旨意、公文和私下的书信。

  朱常洛准备把詹事府做成一个另外服务于皇权的事务衙门,首先从内宣做起。

  既有面对官绅的内宣,以一份真正的报纸为载体;也有面对百姓的内宣,那就是为正在发育着的说书人体系提供更多文本素材。

  前者严肃,后者活泼。

  

  听皇帝问如今翰林院里谁爱听戏、赏剧,范醇敬等人还以为这是要敲打哪些人,因此支支吾吾。

  “不是坏事,你们回去先准备着吧。”

  朱常洛让他们先离开了,才去往武英殿的枢密院那边。

  充分阐明自己的意思之后,枢密院的体系变动才是最大的。

  五府所代表的,其实是五大军区。目前,左军都督府主要辖着辽东边军和山东、浙江地方卫所,中军都督府则是河南与南直隶江北的地方卫所,后军都督府是宣大两边、山西、北直隶,前军都督府辖湖广、江西、福建、广东及南直隶江南部分,其余西部都是右军都督府。

  这种军区体系的划分,要着眼将来做一些调整了。

  而为了保证将来的需要,兵备、后勤、参谋、武将升迁、军屯经济、军纪都察……许多的事都不是原来杂散于兵部、内臣、地方的体系能够支撑好的。

  这里面,又有枢密院体系下文臣、旧勋臣、武将和内臣之间的平衡。

  为此,朱常洛到了之后就直接说道:“枢密院实则都以天子为首,武英大学士日常统管,大事则尽在枢密院军务会议上决定。五府都督,左右皆知军务,一武一文,设衙于地方。在枢密院,五府则各设大都督一员……”

  还只是确定框架,并没有立即开始真正的军队改革。

  但先把作战力量厘清了,分派的范围明确了,那么除了最容易的以京营为核心的中军都督府之外,其他四个方面都可以提前做一些准备。

  除此之外,要梳理如今军工体系的兵备堂、专职粮饷和其他后勤杂务的职方堂、专管铨选升迁叙功等事务的武选堂、太仆寺马政经济和军屯经济的屯牧堂、军队体系内司警惩的军纪都察署、专为枢密院军务会议参谋的军略堂……

  “于外,兵部今后仅司二事。一个是募兵,另一个是与其他官衙及地方协调。”朱常洛看着到了枢密院的文臣们,“枢密院中文臣,同样有武衔。在真正梳理大明各地大军之前,还要有更加清晰明了的一整套制度,包括上至武将、下至新兵的所有武衔,入伍与退役的典制……”

  武职世袭,其他人难以出头。

  武举衰微,新血太少。

  军籍世代应役,越来越僵化。

  大明军队的问题和大明财计的问题都大,现在朱常洛把所有与军队有关的衙门都汇聚到了枢密院,要向他们传递的信息太多太多。

  乃至于包括将来退伍之后和军队文职变相从枢密院体系里出去的方式:通过很长的时间,渐渐取代整个大明地方府州县的三班衙役。

  在大明当兵,最让人绝望的当然是军户的身份不能通过从军来改变,可谓世代都算是“奴兵”。

  这样又怎么会有特别强的战斗力?

  大明又怎么能主要依赖一些武将通过吸血养起来的“私兵”、通过偏心而拉拢的一些精锐支撑下去?

  枢密院既是封闭的,又是开放的,这军伍的深水要搅活起来。

  干这件事,比厉行优免要危险得多。

  军队里上上下下的利益要尽可能考虑到,危险要能够控制得住。

  “今年夏粮秋粮收后,各省都呈报了数字,你们主要关心其中一项。”朱常洛看着田乐,“先把地方上代管的屯田籽粒银算清楚!”

  田乐已经被这些时日以来皇帝层出不穷又自成体系的想法惊过不少回,现在更是肃然问道:“屯田籽粒银?”

  “没错。”朱常洛肯定地点头,“职方堂、屯牧堂、军纪都察署,各自暗中留意。户部督饷诸官的旧制,朕来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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