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守备,总领南京军政,多由勋贵担任。如今的南京守备是草包国公徐鹏举。
南京镇守太监,监察南京守备,战时为监军。如今的镇守太监是林十三的老熟人,舅舅吕芳的义子杨金水。
杨金水这些年管理江南织造局、浙江市舶司,为胡宗宪筹集抗倭粮草出了大力,为嘉靖帝的内库敛财立了大功。故高升为南京镇守太监。
待他回京师之时,铁定入司礼监担任秉笔。
南京协同守备有两员。一员是临淮侯李庭竹,一员是诚意伯刘世延。这两人有带兵打仗的真本事。
徐、李、刘同时兼任锦衣卫的正堂、副堂、佥堂。
协同守备下,又设有参赞机务一名。由南京兵部尚书兼任,现任名叫蔡克廉。
此人人如其名,着实“可怜”。才四十九岁就得了肺痨,病恹恹的无法理政。
之前老蔡曾担任漕运总督,在任上兢兢业业,着实做出了不少政绩。
可惜因这该死的肺痨病导致老蔡精力不济。无奈自请调任南京兵部养老。
参赞机务下设有督粮侍郎一员。由南京户部左侍郎兼任。现任名叫黄懋官。
这位黄侍郎不同于其它留守六部堂官。别人都在养老,唯有他勤勤恳恳、一心一意办公事。
成化朝官场有谚:两京十六部,唯有一王恕。
本朝江南官场有谚:南京留守部,只有懋官助。
守备、镇守太监、协同守备、参赞机务、督粮侍郎构成了南京城最高的军政权力体系。
至于应天巡抚,则属于地方权力体系。全称“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府”。
下辖有应天、承天、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太平、池州、徽州、宁国、安庆、广德十二地。
这十二处地方,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富得流油。江南的粮袋子掐在应天巡抚手中。
自宣德年起,官场便有默契。南京城“城内归守备,城外归巡抚”。
待到汛期,应天巡抚还要移衙苏州。
这一任的巡抚,是嘉靖朝官场著名“三不沾”,徐阶的学生赵贞吉。
林十三重任在肩,一路上都没闲着,一直琢磨着南京城里的那些人、那些事儿。
一旁的孙越,则在仔细看着另一份地图《南京秦淮河探花图》。
此图对青楼妓馆的分布、当红妓的服侍特色、甚至诸妓的价钱都做了详细标注。
一日之后,南京城内,洪武大街。
到底是开国旧都,街巷名字比京师要雅致多了。
洪武大街的南面有一座辉煌雄伟的府邸,上书“魏国公府”四个大字。
这里曾是太祖爷的吴王府。立国建新宫后赐予徐达作为公爵府。
也只有龙潜旧邸,才敢以太祖年号为街名。
林十三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站在魏国公府门前。
三十几名袍泽,几百家眷刚刚到南京,暂时安置在驿站之中。
来之前陆炳有命,让南京锦衣卫给他们划拨房屋安置。几百人老住在驿站算怎么一档子事儿?
故一到南京城,林十三便来求见顶头上司,草包国公徐鹏举。
京师许多部院大臣的府邸,林十三都可直入。那些部院大臣都很给林传奉面子。
没想到,刚到南京他就在魏国公府吃了瘪。
国公府的门房上前来问林十三:“哪儿的官儿啊?”
林十三答:“在下南京锦衣卫新任千户,林十三,前来求见魏国公。”
门房冷冷的说:“我去通传,慢慢等着罢。”
在京城时,哪座府邸的门房敢跟林十三这么说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十三只得拱手道:“有劳,有劳。”
徐府跑马场。
徐鹏举正对着一匹从西域商人手中买来的大宛马“青麒麟”愁眉不展。
马是好马,唯一的缺点就是.尥蹶子。
南京城里有名的十大驯马师之前请了六位。个个被青麒麟摔的鼻青脸肿。
其中一人更是摔折了大腿,接骨大夫说那人这辈子走路都要瘸。
这不,眼前五六个仆人正抬着一个三十来岁的驯马师——请来的第七位又摔了。
徐鹏举不好虫,不好禽,甚至不贪财、不好色。唯独好良马与垂钓。
这匹马花了他五千两银子。马一直尥蹶子就等于银子打了水漂。
更可惜的是,此马长了极品良马的马骨、马身、马腱。
若因尥蹶子的毛病变成废马,徐鹏举不甘心。
就在此时,一名管家通传:“禀国公爷,新任南京锦衣卫千户林十三求见。”
徐鹏举心情极差,一挥大袖:“京城里贬来的那些个阿猫阿狗我不想见。让他滚蛋。”
身为中山王长房直系血脉,草包徐鹏举的骨子里有一股傲气。
他如今是南京城里的第一勋贵、最高军政官员。别说一个小小的林十三,就算严嵩、徐阶来了,他照样不鸟。
他连京师里的同宗,定国公徐延德都不屑一顾:徐家叛徒、背主求荣狗东西的后代。算个什么瘠薄玩意儿?
管家传话给管事,管事传话二门,二门传话三门,三门传话四门,终于传话到大门的门房这里。
门房走到林十三面前:“那个谁,嘿,说你呢!我们国公爷有事,今日不见客。回去吧!”
林十三赶忙问:“国公爷是否说了哪天见我?”
门房翻了个白眼:“国公爷最近心情不好。说不定过个三月俩月,心情好了会见你。”
三月俩月?
几百家眷总不能一直住在驿馆。
林十三无奈,只得从袖中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进门房袖中:“老哥,你就通融通融吧。我找国公爷真有急事。”
门房竟毫不遮掩的从袖中掏出银票,看了看面额。
天下没有花钱的不是。
门房见到“一百两正”这几个字,笑逐颜开:“嘿,要不说阁下是京城来的嘛?京城来的人就是出手阔绰,还明事理。”
“那个林什么官职来着?”
林十三答:“千户。”
门房点点头:“哦,林千户。你来的不巧。我们国公爷遇到了烦心事。今儿正烦着呢。”
“他心情若不好,别说你一个小小千户。就算藩王来了都得吃闭门羹。也就当今皇上和裕王能叫开我们国公府的大门。”
林十三问:“国公爷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门房朝着林十三一笑:“做一桩生意有一桩生意的价钱。打听一件事也有一件事的价钱。”
“刚才那一百两,我只能告诉你国公爷心情不佳。”
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底层人一旦有了一丁点的权力,一定会变成一条狗,把那屁大点的权力运用到极致。
林十三无奈,只得又给了门房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门房接过银票看了看:“咳,是这么一档子事。我们国公爷好马,新近花大价钱买了一匹西域大宛马,名曰青麒麟的。”
林十三惊讶:“大宛马中常见淡金、枣红、银白、纯黑四色。青色大宛马数十年难寻啊!”
御马监的马房也设在西苑之中。林十三平常没少跟马房的管事“活马典”学本事。
毕竟马也是宠物的一种。
门房颔首:“难寻是难寻。可是那马有尥蹶子的毛病。加上今日请来的驯马师,它已连伤七人了。”
林十三一拍脑瓜:“嘿。就这事儿啊!我能将青麒麟驯服,让它不再尥蹶子!”
说完林十三从袖中又掏出一百两银票,塞给门房:“劳烦通禀魏国公一声,我此番来,是专门为他驯马的!”
门房接了银票,喜的嘴都快咧到后耳根了:“蛤?看不出你还有驯马的本事。等着,我这就去通传。”
跑马场上。
管家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了徐鹏举面前:“国公爷。那个叫林十三的千户说,他能驯服青麒麟。”
徐鹏举大笑三声:“哈哈哈,吹牛!”
“南京十大驯马师,在青麒麟背上折了七个。他一个京城的遭贬官儿能比十大驯马师还有本事?”
刚才门房收那三百两银子并非据为己有。二门、三门、四门、管事、管家都要分一杯羹。
就跟林十三当年寻宠,赏银二百两,到手十两差不多的道理。
管家颇讲道义,他得了林十三的好处,自然要替他说一句好话:“国公爷,我听说这人原是在西苑管宠物事的传奉。”
徐鹏举眼前一亮:“西苑专管宠物事的传奉?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让他来跑马场。”
魏国公府是旧吴王府,几乎相当于三分之一的皇宫大小。
一刻之后,林十三跟着管家快步来到了跑马场。
林十三纳头便拜:“属下林十三,见过国公爷!”
徐鹏举大手一挥:“虚礼免了!滚起来。你有法子驯服青麒麟?”
林十三起身:“国公爷,我可否先看看青麒麟?”
徐鹏举颔首。
林十三进了马厩,小心翼翼的围着青麒麟转了两圈,随后回到徐鹏举面前:“国公爷。那些驯马师用的是‘单侧控缰法’?”
“把缰绳向一侧用死力牵着,迫使马头转向,原地绕小圈,借以驯服?”
徐鹏举冷笑一声:“哼。这还用你说?你别是也想用这法子吧?没用!”
“京城贬下来的,果然都是酒囊饭袋。滚出去!”
林十三却道:“国公爷请慢。我用的是另一个巧妙法子。”
徐鹏举问:“什么法子?”
林十三反问:“国公爷这里可有奖马的盐渍杏干?”
徐鹏举从身上摘下一个云锦囊,扔给了林十三。囊中全是驯马时所用的奖马零食盐渍杏干。
林十三蹲在马厩边上,凝视着青麒麟。
好马都有脾气,青麒麟根本不屑抬头看林十三。
林十三突然抽出了绣春刀。
徐鹏举急得大喊:“你要杀它?我杀你全家!甭管你在京师多张牙舞爪,南京城是老子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