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竟连看都懒得看。更别说品尝了。
这是一次团结的寿宴,胜利的寿宴,凝聚严党人心的寿宴。
裕王、徐阶、吕芳等大人物虽未到场,却都给严嵩送上了贺礼。
嘉靖帝更是赐了严嵩一顶香叶冠。
已近午时,按理说应该结束献寿礼的环节,众人入席吃寿宴。
然而严嵩却迟迟没有开席。像是在苦苦等待着一个人的寿礼。
终于,一声通传响起:“浙直总督胡宗宪派员来给阁老献寿礼!”
严嵩的老眼中顿时迸发出了狂喜:“汝贞送的寿礼?快呈上来。”
一名浙直总督府的千户入得大厅,手中拿着一个长条状的礼盒。
罗龙文猜测:“看礼盒的形状,应是书画。”
严世蕃猜测:“江南第一才子徐渭诗、书、画三绝,独步天下。他如今在胡汝贞幕中。”
“我想,应是胡汝贞让徐渭给您老写的贺寿书画。”
严嵩颔首:“快,拆开看看。”
千户打开了长条礼盒,里面竟是一柄刀!倭刀!
严党官员们大为吃惊,窃窃私语:“寿礼哪有送刀的?”
“是啊,刀剑不详之器,大不吉也!”
千户高声道:“五月初一,戚继光率浙兵新军、俞大猷率闽兵于宁海大破登陆倭寇。斩级千余。”
“此刀乃是倭寇主将西乡十六郎的佩刀。据说是百年前倭王赐西乡十六郎祖先的。”
“胡部堂说,将此刀赠予阁老,给府上马厩斩草料用。”
林十三笑道:“倭王赐刀,到了严府只配给在马厩里斩草料。妙,妙啊!”
千户又道:“胡部堂还说,若无皇上的运筹帷幄、阁老的鼎力支持,浙、闽两军岂能得此大捷?”
“愿皇上万寿无疆,阁老长命百岁,庇佑东南百姓之福泽!”
严嵩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他十分欣赏胡宗宪,真心拿胡宗宪当自己的学生。
另一方面,之前他让严世蕃给胡宗宪写了一封信。信上只有区区十个字“倭寇不可不剿,不可全剿”。
这柄缴获的倭刀代表着胡宗宪的态度:在剿灭倭寇这件事上,学生不能听您的。
严世蕃看到这倭刀脸色霎变,心中暗骂:我爹真是糊涂,养了胡宗宪这条白眼狼!这厮明摆着是不想听严家的号令。
严嵩却是强颜欢笑:“好。我这几年最欣慰的一件事,就是收了胡宗宪做关门弟子。他拜我为师时,仅是一块未雕琢的璞玉。”
“如今,璞玉却已成为了东南之柱!”
“朝廷一日不可无东南,东南不可一日无胡宗宪。胡宗宪,真能臣也!”
其实,岂止是朝廷一日不可无东南?严党同样不可一日无东南。
众人又开始大拍马屁。夸赞严嵩慧眼如炬、用贤如神之类。
献寿礼结束。众人入席,觥筹交错自不必说。
寿宴一直到傍晚时分才散。
林十三回了家,碧云边帮他脱靴边问:“严阁老对你的寿礼可还满意?”
林十三笑道:“满意的很。今日我那寿礼不是头彩也是次彩。”
就在此时,张伯走了过来:“工部的赵文华赵部堂来了。”
林十三连忙吩咐碧云:“快去给我取两万五千两银票来。”
第189章 黑熊记终
赵文华垂头丧气的坐在林府客厅中。
林府仆人给他上了一杯茶。他端起茶盅出了神,半天都没揭开盅盖。
林十三走了进来:“赵部堂可是在阁老府没喝尽兴,打算来寒舍再喝几杯?”
赵文华叹了声:“唉。本来我给阁老献那百花仙酒,是准备在今日寿宴上博个头彩的。哪曾想阁老都没正眼看。”
“寿宴结束后,我打算单独求见阁老。严年却说阁老已经安歇,连书房都没让我进。”
林十三从袖中拿出两万五千两银票,递给了赵文华:“赵部堂请收好。”
赵文华惊讶:“你这是?”
林十三道:“百花仙酒一共两坛。若其中一坛能够赢得阁老衷爱,那它就值两万五千两银子。”
“若阁老不屑一顾。那它就一文不值。”
“这钱我愿退还给赵部堂。”
赵文华一拍大腿:“林老弟真乃仗义人!”
林十三笑道:“钱嘛,人人喜欢。但赚钱要讲究一个问心无愧。过几日赵部堂将另一坛酒献给皇爷。”
“皇爷若跟阁老一般,对它不屑一顾。我愿再退另外一半儿银子。”
赵文华竖起了大拇指:“林老弟做人、做事皆称得上‘讲究’二字!”
赵文华哪里想得到,讲究人林十三已按照裕王府那边的意思,给他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他往里跳呢。
林十三道:“赵部堂一向慷慨。我知道,您愁眉不展不是为了钱的事。”
“您一腔热血,满腔抱负。若宏图之志不能展,实乃朝廷之憾、百姓之憾。”
赵文华道:“看阁老的态度,摆明了是不愿举荐我进内阁。”
林十三笑道:“小弟虽是个芝麻官,却也在京城官场耳闻目染许久。小弟以为,您入阁与否,不在于谁举荐。”
“内阁是皇爷的内阁,而非臣子的内阁。只要皇爷看中了谁,想让他入阁。还需要旁人举荐嘛?”
赵文华一排脑瓜:“唉!枉我为官数十载。竟一时糊涂,还赶不上你这个初入官场四五年的后生见识高!”
“是啊,我又何苦强求阁老举荐?只需皇上首肯便是。”
“林老弟啊,这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
“我明日就给西苑递牌子,请求面见皇上献百花仙酒。”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赵文华告辞离去。
翌日,永寿宫大殿内。
赵文华跪倒在青纱帷帐前,他的身前放着一坛百花仙酒。
其实嘉靖帝早就知道百花仙酒是林十三在险山之中寻得的。
嘉靖帝问:“这酒有什么好处?”
赵文华重复了一遍林十三之前所说:“百花仙酒乃是三清赐予险山熊仙的。险山熊仙无福消受,托付有缘人转赠当今皇帝。”
“喝了这仙酒,不但可以助长道力,还能延寿。”
嘉靖帝不以为然,随口问:“你可品尝过?”
赵文华答:“未曾。”
嘉靖帝半开玩笑的一句话让赵文华冷汗直流:“你未尝过,怎知此是仙酒还是毒酒?”
赵文华懵逼了!
他为官多年,深知当今皇上疑心重。
若嘉靖帝怀疑他献上的是毒酒。别说入阁了,他的官帽,以及官帽下面的人头恐怕都保不住!
男人做事不能急,一急就快,一快就坏事。
急了眼的赵文华竟说:“禀皇上。此仙酒严阁老早就服用过,他服之延寿,年余八旬而精神矍铄,全靠此仙酒。”
赵文华说完这话就后悔了。
皇上起了疑心,那就解释。大不了我亲口尝一尝,证明它不是毒酒也就罢了。
为何要撒谎?还把严阁老扯了进来。
工部尚书得到可以延寿的仙酒,先送内阁首辅,再送皇帝?这不是本末倒置嘛?说重了这是僭越。
嘉靖帝听了这话龙颜大怒:“有此延寿仙酒,严嵩服之,却不贡上?”
赵文华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这下我要两面不讨好了。
嘉靖帝又问:“朕今年初让工部修筑正阳门。为何工期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
赵文华磕头如捣蒜:“禀皇上,修筑正阳门需云贵大料二十八根。尚未运到.”
嘉靖帝冷哼一声:“我看不是大料未到,而是你不尽心。你把精力全放在替内阁首辅寻什么仙酒,讨好上司上了。哪里还有工夫办差?”
赵文华冷汗直流,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只一个劲的磕头。
无巧不成书,又或者说这世上不存在巧合,只有巧合的假象。
正在嘉靖帝对赵文华大发雷霆的当口,吕芳快步走了进来。
吕芳走到青纱帷帐前:“禀皇爷,给事中魏元吉、罗嘉宾等奉旨查办九边军贪案。查出京中部堂官牵扯其中。”
嘉靖帝问:“哪个部堂官?”
吕芳压低声音:“禀皇爷,是”
嘉靖帝道:“大声些说!”
吕芳只得扯着嗓子,高声道:“禀皇爷,赵文华赵部堂牵扯其中。”
赵文华瑟瑟发抖,他想要辩解,却因深入骨髓的恐惧说不出一句话。
嘉靖帝问:“哦?咱们这位赵部堂从军费中贪污了多少银子?”
吕芳答:“共计十万四千两。有六位被革职查办的九边官员的口供,但尚未有实证。”
嘉靖帝道:“赵文华,你还有何话说?”
赵文华从嗓子眼里挤出苍蝇似的声音:“臣冤枉。”
嘉靖帝道:“没有实证,朕先不定你的罪。你滚回家去,戴罪候审吧!”
赵文华心惊担颤,两腿发软,已经走不动路。吕芳吩咐两名小宦,好容易才将赵文华搀出了永寿宫。
倒了血霉的赵文华失魂落魄的进了官轿。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府的。
戴罪候审这四个字,几乎决定了他的官途就此戛然而止。
赵文华打小有个毛病,一着急就肚子痛。
某年一个道士来了赵府,给了他一个偏方。腹痛之时,可卧于小舟。半个时辰便能止痛。
赵文华为此在府邸后院开凿了一个小湖,方便卧舟止痛。
赵家管家将赵文华搀扶到了小舟上。划着小舟来到了小湖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