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法司之中,刑部、大理寺和半个都察院都控制在严党手中。
管着官员上奏的通政司几近严党的私衙。
两京十三省的六位总督,有三位都是严党。十五位巡抚有七位是严党。
盐政、铜政、漕运这些个肥缺,几乎全在严党手里。
权倾朝野二字,严家名副其实。
怪不得皇爷授意陆都督,要在边关粮饷的事情上对严党动手呢。
严嵩本来是皇爷找的替身。替他老人家整人、杀人、敛财、打压旧文官势力。
如今替身成了一颗枝繁叶茂的遮天大树,即便不将它连根拔起,也得修剪修剪枝叶。
两刻之后,章裕酒行的张掌柜来到了二人面前,给二人行了礼。
赵文华道:“上次跟你说过的百花仙酒已经运进了京。你验酒的家什带齐嘛?”
张掌柜道:“带齐了。自从上回您跟我说了这事,我便预备好了验百花仙酒的家什。”
赵文华指了指酒坛:“验吧。”
张掌柜拿出一个酒舀,分别从两个酒坛中取出一些酒,倒进两个松木杯中。
他用盐水漱了口,先品尝了一番。随后道:“香型、口感与古籍记载一致。喝了还有浑身通畅之感。”
赵文华问:“这就验完了?”
张掌柜摇头:“还需滴尿认酒。”
林十三好奇:“听说过滴血认亲,没听说过滴尿认酒的。怎么个认法?”
张掌柜拿出一个瓷瓶:“这瓷瓶中是前几日刚取的熊尿。百花仙酒与熊尿一样,都是淡黄色。”
“在一碗清水中滴入一滴酒,一滴熊尿。若二者相融,那便是实打实的百花仙酒。”
张掌柜说完,用棉花从两坛酒中各取一滴酒,滴入两碗清水之中。
随后又用棉花取了两滴熊尿,滴入清水之中。
不消片刻,酒、尿竟相融一处。
张掌柜朝着赵文华一拱手:“禀赵部堂。这两坛子是如假包换的百花仙酒。世所罕见呐!简直就是酒中异宝。”
赵文华颔首:“辛苦你了。你去账房领五十两银子。”
张掌柜千恩万谢的走了。
赵文华笑道:“林老弟,你稍等片刻。我去内室给你取酬劳。”
不多时,赵文华去而复返,将一沓银票递给了林十三。
这一沓银票全是五千两一张的。
“啊呵呸!”林十三往右手拇指上狠狠淬了口吐沫,起劲的点起了银票。银票都快被他拈出了火星子。
点完银票,林十三笑道:“没错没错,五万两一两不差。赵部堂果然是守信君子。”
“能跟赵部堂这样的君子结交,我这辈子没白活啊,没白活!”
赵文华却泛起了嘀咕:“林老弟。验百花仙酒的法子是滴尿认酒。它跟熊尿的颜色又一样。你说这酒该不会是.”
林十三连忙打断了赵文华:“赵部堂,不要瞎猜了。若这酒是黑熊精用那玩意儿酿的,你还献不献给严阁老了?”
“好家伙,严阁老八十大寿,您献那玩意儿酿的酒?”
“若不献,您这五万两银子岂不是白花了?”
“横竖古籍又没记载百花仙酒到底是用什么配百花发酵酿成。不管谁问,它都是用险山里万年泉眼的山泉水酿的!”
赵文华点头:“对对对。百花仙酒是险山里万年泉眼的山泉水酿的。”
“今夜我做东,给你接风。我派人去给小阁老和老罗送请帖。”
林十三道:“成。我先回趟家,见见老父亲和妻妾、儿子。等晚间我再来叨扰。”
当天夜里,赵文华府上大排宴宴。林十三和严世蕃、罗龙文、赵文华一番闹腾自不必说。
裕王府邸。
裕王和徐阶、高拱、张居正围炉煮茶。李妃在一旁侍立。
茶桌对面站着朱希孝,朱希孝的身边放着四份账册。
裕王喝了口茶,问:“宣府、大同、蓟州、辽东的军贪账册,是陆炳让你交给孤的?”
朱希孝拱手:“回殿下,正是。”
裕王转头望向徐阶:“次辅,你说陆炳这是什么意思?”
徐阶竟装起了糊涂:“这个嘛,老臣得好好想一想。”
李妃插话:“殿下,这四份账册不是陆炳交给您的。而是父皇交给您的。”
“陆炳是父皇的袖中匕。他在朝堂上所做的一切事,都是父皇授意。”
“当初陆炳与严嵩联手,扳倒夏言,那事亦不是陆炳所愿,而是父皇授意。”
“今日这四份账册,是严党在九边的一个大把柄。严党妄想通过控制边军粮饷,实现自己掌握九边的野心。”
“父皇圣明烛照,岂能让严党得逞?”
张居正一向是李妃的拥趸:“李妃娘娘这话说的分外透彻。”
高拱附和:“是这么回事。”
裕王问:“父皇将严党的把柄交给孤是什么意思?”
李妃道:“世人皆知,徐次辅是您的心腹之人。父皇是想让徐次辅找一个言官里的门生故旧,把这件事捅出来。”
“父皇也好顺水推舟,准了言官参劾,剪除严党在边关的势力。”
张居正道:“娘娘高见!”
高拱心中暗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啊。我今后绝不能让她成为大明的武则天。
老狐狸徐阶沉默不言,不表态。
裕王道:“既如此,徐先生,就劳烦你寻一门生故旧,上参劾奏疏吧。”
徐阶拱手:“老臣谨遵王命。”
朱希孝道:“禀殿下。除了四份账册之外,陆都督还送上了另一份账册。”
裕王问:“哦?什么账册?”
朱希孝道:“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林十三之父林有牛,承揽边军棉甲生意。以区区三千两制劣等棉甲万件”
裕王皱眉:“父皇打算借徐次辅的手处置林十三?”
李妃的弟弟李高跟林十三好的穿一条裤子,睡同一个女人。李妃自然要替林十三说话。
李妃道:“并非处置。臣妾猜测,林十三是父皇派入严党内部的暗桩。但与严党虚与委蛇久了,严党难免生疑。”
“授意言官参劾林十三,恐是父皇在帮林十三打掩护。”
裕王疑惑:“可有账册在此,等于有实证。这一参,林十三就死定了。父皇怎会自掘暗桩?这说不通。”
徐阶亦道:“殿下所言极是,没道理啊。”
张居正却道:“臣大胆揣度圣意。皇上认为,若林十三没能力替自己摆脱这点小麻烦,那他就不配做皇帝重用的近臣。”
“我听说过林十三的一些事。此人表面上溜须拍马、舌灿莲花、玩物丧志。实则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且精明的很。”
“论精明,太液池里的千年金龟跟他比都要黯然失色。”
“且林十三这人并不贪财。又或者说,他不贪不义之财。”
“棉甲的事,他定留有后招。”
裕王颔首:“好。徐次辅,你立即找言官,弹劾严党在边关的党羽,捎带弹劾林十三。”
两日后,徐阶的学生,户科给事中魏元吉上奏,参劾九边管粮官员侵冒不职。
这份被参的名单上,有原蓟州巡抚马九德;保定巡抚艾希淳;山东布政司驻辽参议粱伍德;诸边管粮郎中高光、吕行、刘崇文、马濂、董策、曹麟、王守志、王汇征、张邦彦、刘鲁生等等。
挨参的严党边关管粮官共计四十三位。
另外,魏元吉还参劾北镇抚司副千户林十三擅揽边军棉甲造办,以劣充好,坑害边军。牟利达两万九千两之巨。
嘉靖帝下旨,绕开了三法司,命六科廊的十几名言官会审诸贪员。
会审时,林十三第一个被审问。因其余官员都在九边,尚未押送进京。
在主审官魏元吉眼里:林十三是个十足的佞臣、谗臣、弄臣。最铁杆的严党,还是阉党的非阉骨干。
若能扳倒他,我魏元吉就能扬名立万。不说成为六科廊第一的给事中,起码也是前三。
林十三被押到了会审大堂上。
魏元吉一拍惊堂木:“跪下!”
林十三一挽大袖:“老子是朝廷的从五品武官,御前近臣,五次担任钦差。论官职比你官儿大。凭什么给你跪下?你该给我跪下。”
魏元吉暴怒道:“就凭你贪赃枉法,坑害边军,图谋不轨!”
林十三冷笑一声:“魏给事好会扣帽子。这三顶大帽子压下来,够我林十三死十回的。”
“可我要提醒魏给事,刑名之事讲究证据。不是你说我有罪我便有罪。”
魏元吉道:“你要证据!好!将林十三之父林有牛于昌隆祥订做一万件棉甲的细账、给付凭据、收条呈上来。”
一名书吏将证据呈上。
魏元吉道:“林十三,你爹花了区区三千两,在昌隆祥订做了一万件劣质棉甲。物证俱在,你还要抵赖嘛?”
林十三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没错,有这事儿。”
魏元吉道:“承认就好!按《大明律》,该定你.”
林十三打断了魏元吉:“慢着。我爹是从昌隆祥订做了一万件棉甲。可并不等同于这一万件棉甲送往了九边,穿到了边军袍泽身上!”
“我爹不懂行情,只给了他们三千两。他们交货后,我爹见棉甲低劣无比。故一把火将其全烧了。”
“他又花了三万两,在通州城的瑞福号订做了一万件货真价实的上等棉甲。”
“给九边交的货,便是这批上等棉甲。不信你可以去查问兵部。”
第187章 我林十三清者自清
魏元吉在一众科道言官中算是极聪明的,不然徐阶也不会让他当主审官捅严党的腚眼。
林十三说兵部的人可以为他作证,魏元吉沉默不言,脑子却像是一头拉磨的驴一般来回转圈:兵部是杨博的。
严党这帮人挖九边的墙角,卡杨博的脖子。杨博应该恨这些蠹虫恨的牙根痒。兵部的人怎么会帮严世蕃的义弟脱罪?
想到此,魏元吉道:“那好。你说说,兵部跟你父亲林有牛交接棉甲的是谁。我传他上堂作证。”
林十三答:“兵部武库司主事,徐德永。”
魏元吉眼前一亮。那位徐主事是他的同年,为人清高雅傲。他那样一个清官,绝对不会帮林十三这等“弄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