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永利微微点头,视线却落在秦亦身上,将他从下而上打量一遭。
随后颔首,开口道:“你就是秦亦?”
“回祝首辅,在下秦亦。”
“……”
待秦亦回答完,祝永利没有说话,而是仔细观察他的反应,前厅内瞬间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而祝永利则发现,自从他出现后,秦亦的视线在他身上只停留片刻,随即离开,脸上也从未出现什么惊慌、胆怯的表情。
这一点,祝永利还是很欣赏的,毕竟不是什么人见到他都能如此淡定,更何况秦亦的身份,跟内阁府本应格格不入。
“楚国距离大梁,说远不远,毕竟覃州跟江陵也不过隔着一条云凌江而已。”
祝永利悠悠道:“但说近也不近,从昌隆到达京都,也有上千里的路程。老夫本以为,这辈子怕是都不能亲眼看看,能让我女儿如此生气的人是什么样子,没想到现在就见到了。”
“……”
而祝永利随即话锋一转,眼中精光全部汇聚于秦亦身上:“不知秦公子不远万里来到内阁府,是不是为了跟想容道歉?”
秦亦与其对视,不卑不亢道:“在下不知,要为了什么事情跟想容姑娘道歉。”
“你不知道?”
这次不等祝永利开口,祝想华憋不住了:“你坑骗了想容两千两银子,不知道为何道歉?”
秦亦轻笑一声,从容镇定:“祝将军,这银子是想容姑娘主动给我的,何来坑骗一说?”
“想容给你两千两银子,是白给你的?”
祝想华冷笑一声:“她给你两千两银子,是为了不让你参加京都的七夕诗会!”
秦亦则顺着他的话,笑道:“既然祝将军都知道原因,何必说我坑骗呢?毕竟,我真的没有参加七夕诗会啊,不信你可以问想容姑娘!”
“……”
前厅内一阵沉默,祝想容双手绞在一起,咬着嘴唇道:“宁国韬那一诗一词,不就是你写的?”
本来心态放松的秦亦,瞬间感觉压力山大。
“想容姑娘,世人皆知,那首【秋夕】和【鹊桥仙】都是出自宁国韬之手,就连我们大梁天子都是如此认为,并且还封其主客司员外郎之职,想容姑娘可不能乱说。”
“我乱说?”
听到秦亦如此解释,祝想容差点暴走:“你是真当我傻吗?我在醉仙阁待了一个月之久,之前又不是没见过宁国韬?说他会写诗都是抬举他了,你说他能写出这么好的诗词,以为大家那么好骗?”
随即她又道:“当时你口口声声答应我,说只要一千五百两,便不会参加七夕诗会,后来你又突然涨了五百两,好,我也给你,结果你拿了我两千两银子,结果呢?”
秦亦立马回道:“想容姑娘,我确实拿了你两千两银子,可我也按照你说的做了啊,你说那两首诗词是我写的,但没有证据呀!而且现在你去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那两首诗词是谁写的,难道有人会说我的名字?”
“……”
祝想容默然,明面上来说,秦亦确实是按规矩办事,收了钱,也没有参加七夕诗会,但他给宁国韬写诗,跟他自己参加有什么区别?
按照两人约定的话,他确实没什么毛病,只能说他脸皮太厚,钻了空子。
见女儿吃瘪,祝永利多看秦亦两眼,随即放声笑道:“伶牙俐齿!怪不得秦公子能写出‘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如此经典且能传世的七夕词!老夫对此也很是欣赏!”
随即他话锋一转,眯眼盯着秦亦:“既然秦公子有如此诗才,那品性自当高雅,毕竟读书人,要有骨气,也要有君子之风!”
“祝首辅,在下可没说过这词出自我手。”
秦亦十分警惕,毕竟这里全都是南楚人,跟他没有任何情分可言,所以他的嘴巴很严,随后又笑着问道:“刚才祝首辅说了君子之风,那在下想问问祝首辅,倘若你是我,当时你处于我的位置,会如何选择呢?”
“……”
当秦亦把主动权交给祝永利后,他被难住了。
这道题看似不难,但实际却一点都不简单。
祝想容给秦亦两千两银子,让他不要参加七夕诗会,他只要不参加就好了,多简单?
可实际上,祝想容是南楚人,她不让秦亦参加七夕诗会,是为了让朱彦锡夺得诗会头名,重挫大梁文人士气,最终目的则是促成相亲。
祝想容做这些,往大了说是为了民族大义,为了南楚的国威,而往小了、或者实事求是的说,则是为了她妹妹祝想颜。
二皇子朱彦庆想让祝想颜做楚王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而祝想颜也拒绝过多次,但是对于执着的楚王来说,根本没有用。
唯一的办法,或许就是和亲了。
只要和亲达成,楚王不得不娶岚汐公主,而祝想颜就不必再担心了。
因此,于公于私,祝想容做这些没有毛病。
可对秦亦来说呢?
祝想容就是个南楚细作,若是拿了拿了她的两千两银子,眼睁睁看着南楚三皇子踩着所有大梁文人的脊梁拿下七夕诗会头名,如同叛国!
所以这道题很难,履行契约如同叛国,不履行契约,在祝想容这里就成了骗子。
哪怕身为内阁首辅的祝永利,站在秦亦的立场面对这个问题时依旧束手无策,半晌后,他才苦笑摇头:“倘若我是你,也无法如同你一样,想出这种两全其美的办法!”
秦亦既履行契约,本人没有参加七夕诗会,还拿到了两千两银子,同时他还没有让南楚三皇子得逞,间接通过宁国韬之手,保全了大梁的威严。
面子和里子,全让秦亦拿下。
或许在当时的境地,没人能做到像他一样好。
秦亦拱手:“多谢祝首辅理解。在家国大义和个人承诺面前,在下别无选择。”
祝永利看着秦亦:“如此说来,秦公子承受那两首诗词是你写的了?”
秦亦摇头:“我从来没有说过。”
“……”
嘴巴如此严实,祝永利服了。
祝想颜撇嘴道:“说来说去,你还是骗了我姐姐两千两银子,无耻!”
“想颜!”
祝永利打断祝想颜道:“愿赌服输,再说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秦公子确实履行承诺,不能这样说。”
“哼!”
祝想颜同样聪慧,她自然知道,秦亦在道义上肯定是赢了的,可她还是为姐姐抱不平。
而祝永利明显不想在此问题上过多纠缠,看着秦亦问道:“秦公子今日过来,就是特意告诉我们你当时的选择没有半点错吗?”
“祝首辅,晚辈不敢!”
秦亦立马作揖,认真道:“在下今日冒昧拜访内阁府,其实是因为误会。”
“什么误会?”
“……”
于是,秦亦就把上午在听风苑外,错把祝想颜认成祝想容的事情讲了出来。
“这么说的话,是你帮了想颜?”
祝永利看向祝想颜:“想颜,是也不是?”
“爹,倘若我知道他就是姐姐厌恶的那人,我肯定不会向他求助的!”
祝想颜抿着嘴,瞪了秦亦一眼。
祝永利瞥她,为她总结道:“这么说的话,秦公子确实帮了你的忙?”
“是…”
“那你欠秦公子一个感谢。”
“多谢~”
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在祝永利面前,祝想颜还是非常听话的,立马道谢起来。
“想颜姑娘客气了,虽然是因为机缘巧合,但就凭我跟想容姑娘的交情,帮助想颜姑娘也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已。”
秦亦摆手,一脸诚挚。
“别,我跟你可没有什么交情可言!”
祝想容显然不想跟秦亦产生什么关系,立马讨嫌似的说道。
祝永利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不知秦公子是如何来的昌隆?现在居住何地?倘若没有地方下榻的话,内阁府倒是可以让秦公子暂住。”
秦亦有些诧异,祝永利屡屡抛出橄榄枝,都快把他搞不会了。
于是秦亦摇头道:“多谢祝首辅好意,不过在下已经有住处了。此次来到昌隆,在下是随着我们大梁使团一起来的,目前便下榻在鸿胪寺中,所以不必劳烦祝首辅记挂。”
一听秦亦是随使团一起来的,祝永利立马想到了平王朱彦锡的最终目的。
随又问道:“那老夫不太清楚,秦公子无官无职却随使团来到昌隆,所为何事?还是说,秦公子也是为了中秋诗会而来?”
听到“中秋诗会”四字,在场所有多目光都汇聚在秦亦身上,等他回答。
————
第162章 筹码:锁龙骨
毕竟是内阁首辅,自然不会缺了礼数。
哪怕对秦亦抱有很大的成见,却也不会让秦亦站在那里说话,而是把他让进厅中,坐了下来。
明武帝和朱彦锡早已部署好了一切,但偏偏没有计算秦亦这个变量,无论是大梁送来的出使名单以及擒龙闕传回的情报,都没有提及秦亦。
所以,书房中的祝永利听到秦亦的名字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马不停蹄的来到前厅。
此时,祝家人全部看向秦亦,等他的答案。
秦亦笑道:“祝首辅,我来南楚,不过是因为我的好大哥宁国韬——现在已经是大梁主客司员外郎了,他也在使团之中。我闲来无事,便陪着他一起来了这里,想借机领略一下南境风光。”
“至于祝首辅说的中秋诗会,说实话,我对诗会并没有多少兴趣,就比如上次京都的七夕诗会,我最后不也没参加吗?”
“……”
祝永利嘴角微抽,自己为官多年,早已练就了一身面不改色的养气功夫,可跟秦亦一对比,他便有些自叹不如。
明明是在说谎,却满脸真诚,这种人如果入朝为仕的话,肯定是害群之马吧?
而秦亦做了一圈铺垫后,笑道:“不过我刚才听我宁大哥讲,每逢佳节,昌隆也会举办诗会,明日中秋诗会在听风苑中举行,而楚王则已经邀请宁大哥参加了,至于我嘛…”
停顿片刻,秦亦看向祝永利,试探道:“我也可以随宁大哥参加,又或者不参加,毕竟我对其没有多少兴趣,若是有其他事忙的话,便不会参加。”
“……”
这话一出,祝想容眼皮直跳,她仿佛想到了当初在醉仙阁时秦亦和她讨价还价的一幕,先是欲拒还迎,装作漫不经心,实则他是在增加筹码!
祝永利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瞬间便听出秦亦在跟他打机锋,沉声道:“若是老夫跟秦公子做个交易,不让你参加中秋诗会的话,你会如何选择?”
秦亦看向祝永利:“祝首辅觉得呢?”
“……”
当初在京都时,南楚使团孤军奋战,几乎说寡不敌众,即使如此,秦亦依旧没有抛却国家大义。
而现在,大梁使团来到南楚,也是孤军奋战。
这种时候,秦亦不参加中秋诗会,让大梁使团颜面扫地,祝永利自己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