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抬了抬手,哼道:“都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朕看大臣们不会善罢甘休。”
徐有贞眼中杀机闪过,一拜:“陛下,臣看这事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商辂怕是被人利用了。这事要办,也好办,把他们打成朋党。”
朱祁镇心中暗赞。
历代朋党之争,带来的危害,众臣都清楚。尽管朝野上下,还是一个个的小团体,可这些大臣不会承认自己有朋党。
朋党,是历代皇帝的忌讳。
如果把这帮人打成朋党,那就好处理了,什么大帽子都能扣下去。
“陛下,下朝之后,臣专门打听了下,他们接下来会联名上奏,一起参刘定之。”杨贵芳皱眉,“这是故意把事情闹大。”
朱祁镇面色如冰:“一顿炮指的是刘定之,打的是朕,打的是新政。”
杨贵芳沉思片刻道:“陛下,你这回要顶住了。马上是秋收后的收税,希望刘定之那边能干出政绩,堵住百官的嘴。”
朱祁镇缓缓点,他也在等这个时刻。
亲政之后,徐有贞跟他禀报了一件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在太后摄政期间,主张宽仁,可底下官员趁机贪得无厌。
国库为什么空虚?因为多年以来,各省竟然还欠著国库的钱。他们上报各种原因,拖延向国库交税。
到现在,各省都欠著国库的钱。
朱祁镇需要河南站出来,不仅填补亏空,还要能收上来更多的税。怎么做到?就是新政,彻底落实新政。
……
黄昏。
朱祁镇一脸疲惫的来到坤宁宫。太后这回没有在煮粥,而是在浇花,一袭紫色的长裙,勾勒出丰满玲珑的曲线,犹如成熟的水蜜桃一般。
“累死朕了,这皇帝真不是人当的。”朱祁镇瘫倒在椅子上。
太后成熟冷魅的双眸撇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是学太祖么?太祖皇帝说过,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
朱祁镇扶额叹气:“不是谁都能像他那样做劳模啊,皇帝也需要有自己的生活呀。”
太后看了眼身旁的宫女双喜,道:“给陛下先盛一碗莲子汤。”
双喜端了一碗莲子汤,放到朱祁镇面前。朱祁镇还真是饿了,边吃边朝双喜道:“双喜,饭还没好么?今天晚上吃什么?”
“都是陛下你爱吃的呢,很快就好了。”双喜眉开眼笑。
“那还不快点端上来?你家陛下,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吃的比猪差,干的比驴多。”朱祁镇惨兮兮道。
双喜被他逗的咯咯笑,太后走过来,带著一阵香风在朱祁镇对面坐下,美目一瞪:“其他本宫就不说了,怎么就吃的比猪差了?”
朱祁镇没有正面回答,看著双喜,像是告状似的,小声道:“你是没吃过太后娘娘熬的粥吧?朕在灾区喝的粥,都比她熬的好。”
双喜噗嗤一声,极力憋著笑。太后刮了她一眼,她连忙去厨房端菜了。没一会儿,饭菜上齐,朱祁镇和太后对坐开吃。
朱祁镇一如既往的狼吞虎咽,太后一如既往的优雅。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冷道:“你是皇帝,能不能别像饿死鬼一样?吃有个吃相。”
“母后,你要是跟灾民一起吃,你连汤都喝不到。”朱祁镇白眼,“人饿极了的时候,一拥而上,那场面,朕是永远不会忘记的。朕保持这个吃相,是要记得什么是饥饿感。孟子云: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
太后美目晶莹,带著些许柔意,嘴上却是哼一声:“歪理!孟子要是知道他这话被这么曲解,会被气得爬出棺材。”
“朕的歪理,也是正向的,不像那些大臣,歪理是真的多。”朱祁镇擦擦嘴,“气得朕想杀人。”
太后放下手中筷子,优雅的擦了擦红唇,道:“本宫听说了,百官一起上奏参河南布政使刘定之。你这就怕了?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
“读了几句书,就妄谈圣人之言。”朱祁镇摊手,“朕等著他们!朕也学学诸葛亮,舌战群儒。”
太后似笑非笑:“有魄力!本宫猜的不错,你是想把他们打成朋党,然后各种大帽子扣下去,是吧?”
朱祁镇面色微变,这你也能猜到?
……
太后不等他回答,轻笑一声:“宋时欧阳修有篇文章,叫《朋党论》。里面有句话叫‘君子有党小人无党’,本宫问你,大臣们用这句反驳,你如何辩?”
朱祁镇被问住了。
他就没看过那什么《朋党论》,但也明白‘君子有党小人无党’的意思。大臣们都说自己是君子,是为了大明朝,还真不好去反驳。
忽地,他灵光一闪,脑海中想起一篇文章,是雍正的《御制朋党论》,前世看剧,剧里面雍正推行新政,也遇到类似的情况,专门提了《御制朋党论》。
“你呀,先回去好好看看《朋党论》。”太后淡淡道,“免得在朝堂上丢脸。”
朱祁镇收回心神,问:“母后,朕若是实在压不住了,你能帮朕吗?”
太后眼眸垂落,面色复杂,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抬起美眸轻声道:“为了大明,本宫会帮你。但是本宫也只能帮你镇一镇百官。”
“多谢母后。”朱祁镇一拜,“母后,我吃好了,要去文华殿了。”
他起身而去,步履匆匆。
太后低著头,用筷子拨动碗里的菜,继而幽幽一叹。
若是这个假皇帝把大明朝治理好了,等真皇帝回来,就享受现成的果实吧。
“太后,现在陛下可真勤快呢。”双喜边收拾碗筷边道。
“是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太后道。
双喜心中疑惑,陛下不就是大明的皇帝?
……
第二日,早朝。
果然,一大批官员联名上奏,参河南布政使刘定之。
朱祁镇看著眼前的折子,冷冷道:“朕昨天已经说过了,叫你们不要阻碍新政,你们为何变本加厉结党乱政?”
“回陛下,上疏言事,是臣等的职责,不是闹事也不是乱政。”陈循拜道。
“那就承认是结党咯。”朱祁镇冷问。
“陛下说是结党,就是结党吧。”陈循低头。
一旁跪著的商辂拜道:“陛下,君子有党,小人无党。”
朱祁镇等到了这句话,他缓缓站起来,冷哼一声:
“宋欧阳修朋党论创为邪说。且如修之论、将使终其党者。今日而为此论。朕必诛之以正其惑世之罪!这是朕的《朋党论》,你们都拿回去好好看看,再来与朕说。”
“朕一再说过,要以朋党为戒,为什么呀?因为一旦结成朋党,不管近在咫尺还是远在万里,朋比胶固,牢不可破,祸端丛生。是其党者,不管贤与不贤,就百般庇护,不是一党,不管好与不好,就百般攻击。视朋党荣枯为性命,置国家大局于不顾。”
他训斥完后,太监曹吉祥带领一群太监走向群臣,太监们手上捧著的是皇帝亲手写的《朋党论》。内阁首辅王直,打开一看,面色剧变。
“朕惟天尊地卑。而君臣之分定。为人臣者、义当惟知有君。惟知有君则其情固结不可解。而能与君同好恶夫是之谓一德一心而上下交。乃有心怀二三、不能与君同好恶。以至于上下之情暌。而尊卑之分逆。则皆朋党之习为之害也……”
朱祁镇这篇《朋党论》,雍正才是原作。他前世看史书,把它记下来了。
群臣看了,无不惊叹,陛下对朋党理解的如此透彻。朱祁镇之所以颁布这篇《朋党论》,是要告诉世人,破除一切利益团体,所有人要支持皇帝,全身心投入到整治颓风、刷新吏治、强国富民的新政之中。
……
郕王府。
成国公,会昌侯,内阁陈循,刑部尚书俞士悦等聚在这里,成国公叹息一声:“可惜了,本来百官弹劾刘定之的势态已成,哪知道,被陛下一篇《朋党论》给打散了。”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篇雄文。”陈循轻叹,“陛下是越来越成熟老练了。”
俞士悦哼一声:“接下来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郕王朱祁钰笑著向大家招手,十分平和道:“不急不急,河南那边保不准还会出事呢。都说皇权不下县,这新政推行,哪那么容易?你们要是县乡的士绅,会乖乖接受?”
众人都摇头,怎么可能接受?
朱祁钰继续笑道:“这件事,我们不要太冒头,推波助澜就行。让陛下与那帮清流对著干去。”
成国公哈哈大笑:“那帮清流,认死理,陛下有的头疼咯。来来来,我们喝酒。”
众人举杯畅饮。
这时,一个王府的侍卫手里拿著一份邸报急急进来,到了朱祁钰身边,禀报:“王爷,这是河南加急送过来的。”
众人一惊,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看著郕王。朱祁钰立马打开,目光匆匆扫过,而后拍手大笑:“本王所料不错,河南出大麻烦了。那些原本要参加恩科的举子,现在联合起来罢考,针对的就是刘定之。说他是酷吏,用鞭子抽举人去修堤,作践读书人。这个刘定之,在河南引起公愤了。”
众人听了,大喜。陈循站出来道:“那我们何不趁机,再次联名参刘定之?一定要把新政打成弊政。”
“是啊是啊,天下举子都反对了。”俞士悦道,“难道陛下还能不顾天下人的意见?”
……
乾清宫。
朱祁镇也收到了河南急报,知道了举子们罢考的事。他眉头紧皱:“这个刘定之,有些时候,是不是也过激了点?还真那鞭子抽人啊?”
一旁的徐有贞道:“陛下,你不在一线,可能理解不了。臣曾经主持过修河,有时候被下面人气得,杀人的心都有。刘定之是个急脾气,容易被人利用。”
“如今民情汹汹,事情闹大了啊。”杨贵芳皱眉,“那些士绅们肯定会趁机联合反对刘定之,甚至把他赶出河南。”
朱祁镇猛地一拍桌子:“他们敢!谁也不能动摇了朕的新政,传旨河南都指挥使,让他派兵进驻开封,给刘定之镇场子。”
“是,臣这就去办。”徐有贞领命而去。
朱祁镇做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头。杨贵芳站到他面前,低声道:“陛下,河南刘定之有他的麻烦,朝中有朝中的麻烦,臣估计,那帮清流大臣,又会有行动了。”
“哎,都是清流,怎么就不能像当初去河南的那批人呢?”朱祁镇扶额。
“出身寒门的清流,只占少数,他们知晓民间疾苦。”杨贵芳苦笑。
朱祁镇搓了一把脸,尽量让自己清醒,道:“他们无非就是趁河南举子罢考,再次上疏弹劾刘定之呗。”
杨贵芳面色凝重:“这一次,难保刘定之啊。”
朱祁镇拧了拧眉,心想,只有请太后出来镇场子了。
……
又是黄昏。
朱祁镇来坤宁宫用膳,见太后正在做衣服,动作十分娴熟,手中的针线来回穿梭,看上去赏心悦目。
今天她穿的长裙有些像旗袍,包裹著那丰腴曼妙的身躯,眉眼温柔,盯著手中的绸缎。似乎感知到了朱祁镇的目光,她头也不抬道:“饭菜还没熟,你坐著等会儿。”
朱祁镇四仰八叉的躺下,喊道:“太累了!”
太后微微蹙眉:“有苦,找你的大臣去,别来这儿烦本宫。”
朱祁镇起身,乐呵呵的来到太后身边,抓起她的手臂,嘿嘿笑:“母后,得你出场了,朕顶不住了。知道吗?河南考生要罢考,那不是打朕的脸吗?朕开恩科,他们罢考!”
太后放下手中针线,修长的眼睫毛微微上翘,眨动将微微轻颤,透著别样的万种风情,冷冷道:“说详细点!”
朱祁镇噼里啪啦把罢考的事,清流找茬的事,都说了一遍。他最后摊摊手:“朕要做些实事,都这么难,那地方上的官员,岂不是更难?”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道:“明日,本宫召些老臣来坤宁宫。”
“多谢母后。”朱祁镇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太后美目瞬间如冰:“起开!”
朱祁镇搂了搂小蛮腰,适可而止,连忙起来朝著厨房喊:“双喜,好了没有?朕要饿死了!”
太后看他像个孩子似的,嘴角微微扬起。
……
后日,早朝后,太后在坤宁宫召见了一批大臣。自从太后不再垂帘听政,就没召见过大臣,这还是头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