鼙鼓揭天破宋来 第92节

  将横林大营全部拆毁,材料转移到常州来之后,伯颜只留数百骑探马赤军在常州城东。

  胜算在握,那就又要使出围三缺一的招数了。调集重兵,猛攻常州,让张巡弃城而走,再利用骑兵优越的机动性,从城北城南两面包夹追杀。

  现在城外援军尽失,粮道援道彻底断绝,城西广化门外城墙都垮了两截,常州还能守下去吗?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救。

  他伯颜是如此想的,自然文天祥也是如此想的。傍晚文天祥在诸将的簇拥下,逃到了无锡。诸将不准备停歇,直说虏骑可能马上就来,还是退保苏州平江府来的好。

  文天祥不肯逃,他知道他这一跑,算是彻底把张巡给卖了。现在张巡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常州城破只在旦夕。

  既然已经进了无锡城,那就应该死守无锡。大不了殉国就是了,死有什么可怕的,和忠臣孝子一道上路,死了也有人作伴。

  既然文天祥不肯退却,其他人自然不好再退。况且无锡好歹有一堵城墙在,

  再怎么说,也能够提供相应的防御。

  跟随在文天祥左右的军将文吏,立刻运转起来,收容各路的溃败人马,向苏州发文调拨军器粮草来。原本守卫无锡粮道的冯骥则立刻登城巡守,还派出些许本地的哨探,前出至横林,了解前方的情形。

  可即便江淮元师幕府暂定于无锡,这大败却如伯颜所说,是败了一个彻底。

  因为生券军勇敢死伤了五六千,诸将的骨干大损,又被杀了万人。军心士气,包括全军的战斗力,算是彻底荡尽,人人沮丧,各个颓气。

  连带著无锡城内的老百姓,都连夜开始往后方跑。常州的百姓相信张巡,那是因为老张家在常州上百年的名声,以及张巡本人的造势。无锡的百姓可不相信眼前的宋军,一败再败,辜负了他们两个月前的踊跃助军。

  军心人心,难以收拾。

  根本睡不著觉的文天祥连夜巡城,四面布防,还向溃逃回来的李世达部军兵了解。最后得知是张全先遁,这才导致李世达部的溃散。当即下令要把张全拿来,斩首示众,以正军心民心。

  搜寻了一夜,无锡城内哪有什么张全的人影。不必说,肯定是弃了大军,直接跑路回苏州甚至是杭州了。

  本来李世达一部就是从浙东新募来的,和文天祥半点不熟。不过是因为朝廷军令而来,现在败了,自然是往杭州跑,

  抓!

  立刻抓来!

  张全当然知道自己犯下大错,日夜兼程跑回杭州,主动投案,表示愿意“赎铜”抵罪。一夜之间就走通了谢太后的路子,准予戴罪立功。

第224章 224.三壁皆坏城破时

  倒不是谢太后真的昏,一则张全花钱了,二则张全极大地谎报了军情。按照他的说法,常州这一二日内就会城破,文天祥一军基本败杀,余者人人带伤,

  军将死伤枕籍。

  朝廷马上就要组织杭州保卫战了,但是没有军官。

  巧了不是,张全是拉著百十名军将一起跑路回的杭州,只要把在杭州的三四万守城厢军组织起来,就能够开始设立防栅。

  真以为文天祥输光了本钱的谢太后,为了自身安全考虑,就允许了张全的戴罪立功。如果文天祥的人都死了,那确实只能依靠张全啦。

  如果文天祥的人没死完,留个张全在好岁是个后手。不指望张全能够出城野战,指挥诸军守城总没事的。

  另外谢太后也有私心,这漂海南走不也得有人守住杭州,她才能够仿效臣构的例子跑路嘛。正好张全留守,只要能守半天,她带著皇帝宗室,出大内坐船,

  都过了钱塘江口啦。

  都是算计罢了—·

  等文天祥派来的僚佐找到张全,要求朝廷惩治张全时,张全已经堂而皇之的削二秩,任原官,又拉起了数千守城厢军。

  这叫什么事啊,僚佐立刻去找陆秀夫,希望陆秀夫主持公道。结果陆秀夫进宫面圣,陈宜中已经在宫内了。对著谢太后和小皇帝赵湿极言进谏,希望二圣迁宫,避免落入虏之手。

  好家伙!

  面对如此大事,陆秀夫哪里还有空争辩什么处置张全啊。立刻表态现在要是二圣迁宫,则两浙人心大丧,再也无法收拾啦。

  以前离开开封,难道现在还要离开杭州吗?

  离开了杭州,还能有回来的一天吗?您难道不想和您的丈夫先理庙葬在一处吗?拱手将祖宗的坟莹让给鞑虏,万万不可为啊。

  还别说,人老了怕死是真的,贪图富贵是真的,想要和自己丈夫落葬在一起,以正宫皇后的身份下葬也是真的。

  被陆秀夫这么一搅合,原本还有些意动的谢太后迟疑了。在她想来,活命和与赵的合葬是同等的大事。

  大内争论不休,横林和常州大败的消息也传到了杭州。张全之前溃入杭州的时候,就到处散播谣言,表示文天祥大军已经丧尽,张巡枯守常州,朝不保夕。

  虽然他放这个谣言,是为了保命。但是本来就人心惶惶,叠遭变乱的杭州,

  真的经不起他这样的刺激。

  当场就有人想要往外跑,幸亏刚刚陆秀夫的车架还在御道上奔驰,进入大内。宰相和二圣还没跑路,那估摸著事情还没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等到陆秀夫从大内出来,沿街的官民百姓就拉住他的马缰,大声询问他是不是要跑路了。如果要跑路了,带不带上他们这些百姓。

  “常州尚在,两浙全安,本官就在杭州,哪也不去!”

  百姓们听到陆秀夫说常州尚存,国家还有官军,虽然仍旧惶恐,倒也勉强安定了下来。都瞧见主战派的宰相陆秀夫还在杭州,那说明杭州还可以坚守。

  街头巷尾全在谈论著常州的守御,正当运河要道的常州,是天门立柱,只要不拔除常州,伯颜的大军就绝对无法深入两浙。

  常州,终于成为了两浙最后的希望所在。

  只要常州在,则两浙在,则杭州在,则宋室在。

  常州若失,宋家必亡!

  在外头陆秀夫表现的慷慨激昂,似乎局势尚有可挽回的余地。常州确实还在,可是此时的常州,同半年前的常州,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彼时常州城兵精粮足,城高池险。如今的常州,弹尽粮绝,外援皆无,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时。

  守?怎么守?

  花厅内的陆秀夫不知道常州还能守几天,也不知道杭州城还有几分元气。是真的宋室将亡,天命归元了吗?

  那种拼尽全力,仍旧无法改变悲惨结局的无力感和痛苦,袭遍全身。陆秀夫不知道自己这十几年的颠沛流离,最后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就是救不了呢。

  他还有时间来考虑这些,张巡就没有时间了。伴随著横林大营的崩溃,伯颜全军压上常州城,三面围打,力求突破。

  城西广化门外又被打破一段城壁,阿剌罕率军以洞车二十具,猛突城壁后的矮墙。虽然其中有一半都为城内的军器所破坏,所焚毁,然则任有十具洞车进入城内。

  至多三天,矮墙就会被洞车突破。

  城内震天雷已全部耗尽,箭矢亦只剩下二十余万。襄阳炮、八牛弩等军械全部损毁,神臂弓仅存二三千具,更重要的是食盐。

  除了掏钱向苏州购买那次,得以补充外,城内的食盐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的补充。现在城中食盐几乎已经耗尽,而士兵如果没有食盐的补充,很快就会乏力。

  主管后勤补给的姚嵩,被迫将盐囤和盐仓内的浮土全部扫了出来,煮水交给土兵们饮用。前数日尚可支撑,等浮土煮了多次,那水也毫无咸味了。

  “留后,这———”姚嵩此时面容枯瘦,四十岁的年纪,原本养尊处优的人,

  如今活像个六十多的老头。

  “死即死尔,我与太守同死。”张巡的形象也未必好到哪里去,旬日之间,

  张巡旦夕只能安枕片刻。

  西门急,则驱西门;南城警,则催南城;鞑虏的襄阳炮日夜不息,昼夜轰城。因为城内抛石机均已损坏,元军的襄阳炮直接推进到城外二百米处,百五十斤重的石弹,每攻击一下,都令城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除西门外,南面尤危,多处城壁都出现巨大的裂痕,垮塌只在瞬息之间。哪怕就在这说话的口子垮塌,也不稀奇。

  未及姚再答什么话,城外突然传来雷动一般的欢呼。一名守卫西城矮墙的军士手忙脚乱的跑来,消息不用猜也知道,一部元军的洞车,已经掘塌了矮墙,

  十余名虏杀进城来。

  幸亏王安节临机决断,纵火烧车,堵住了这个破口。可其他几处矮墙也摇摇欲坠,恐不能久。

第225章 225.跪死也胜虏七尺

  德佑二年,元月,朔日。

  西城城壁已四处垮塌,二道矮墙两处麋战,隶属于张巡本人的忠诚军中司已全部投入到广化门附近的战斗之中。

  “老三,城破在即,我现在命你赶去杭州,将常州的内外情形告知陆相公。

  不能教满城的乡亲凭白死了,得教天下人知晓,常州忠义未肯降。”

  张巡此时臂中一箭,前胸扎甲甲叶崩飞,掩心镜上偌大一个凹陷,人虽瘦削,眉目却愈发刚劲,瞳孔之中,全是神气。

  “不行,我不走!”张喜自然不肯,这时候脱出常州,那是贪生怕死。

  “你得走,你走了常州的事才有人知道,才有人记录,才能够教天下人都知晓。我们死了的,明年还能有一把香火。”张巡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再劝了,一把将张喜拽了过来。

  未及张喜反应过来,张巡就咬破手指,在张喜的衣襟上写下了八个大字“矢尽兵穷,血泪俱干”。

  原本还要张嘴说些什么的张喜,紧咬著下唇,两眼瞪的老大,等瞧见张巡写完,复又闭上,垂头长叹。

  “今天是正旦日,鞑子也得过年,你现在就走,再迟就走不脱了。”张巡拍了拍张喜的肩膀。

  7

  张喜没答话,朝张巡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元军的攻势集中在城西和城南两面,城北地势低,不便于立营。城东那是陷阱,反正运河上已经拦起了铁索,修筑了土坝,不怕大队人马跑走。现在只有数百骑游弋警戒,不很严密。

  其实最近这几天,已经有人从常州城内逃亡了出去。不多,但也有些。只是战事紧急,张巡根本无暇去顾。

  趁著夜色,张喜背著《常州守城录》的草稿,用吊篮吊下城去,辨明方向,

  往杭州投去。

  行至半道,却遇著几名虏骑,牵著数十名妇女,一路哭泣的往城南元军营内去。也就是因为出外掳劫妇女,这些虏骑才在外待到天黑。若是在平时,张喜无论如何也得救一救。但他现在身负重任,只能含怒伏在败草中。

  却不曾想一名女子跌倒,就跌在他身边,虏骑望来,纵马就踩。张喜无法,

  暴起以刀直刺那虏骑。左右数骑立刻冲来,疑张喜是城内的探子。

  一骑甩开套索,登时就将张喜套住。张喜心思全在砍杀面前虏骑身上,哪里注意的到。等将人砍杀,脖颈上已有一条锁链。

  猛拽再拖,张喜登时倒地昏蕨过去。再清醒,已经到了伯颜的中军大帐之中。帐内都是欢度新年的虏中大将,原本捕到一个探子是不可能送到伯颜这儿的。谁叫张喜在元军中呆了几乎一旬,探马赤们许多都见过他。

  皆知此乃宋·常州武进县尉张喜。

  “不意张县尉竟也贪生?”此时的伯颜非常高兴,常州城事实上已经破了,

  不过是再砍两刀的事,望向张喜,颇有两分取笑的意味。

  “肩荷重任,须得偷活。”张喜见伯颜取笑,浑不在意,朗声回复。

  “哼哼,县尉可愿降?愿降授汝常州总管。”伯颜心情好,想著之后屠城了,不得找两个人埋尸体啊。

  与其找不熟悉的,不如就用张喜,至少张喜是常州大族,或许可以组织起人手来。从山林湖荡里收容亡散的百姓,恢复生产。

  “我家乃忠义之家,安肯降鞑虏禽兽。”

  “好一个忠义之家。”旁边有个虏将大喝,瞧见张喜入帐不跪,一挥手。

  两名鞑虏上前来,挥起骨朵就将张喜的双膝膝盖打碎,迫使张喜下跪请降。

  张喜双手被缚,挣扎不得,如今双腿被断,反倒松开了绑缚。

  豆大的汗珠流了满面,可张喜就是一声不。此情此景看在帐内虏将的眼中,即便原本还有些轻视,现在却也各个暗道一声好男儿。

  “那可否写一封信,递入城内,教你那兄弟张巡投降?”伯颜这其实是在给张喜台阶了。

  不要张喜亲自投降,或者出面劝降,只要张喜肯写一封信进城,他就可以顺其自然的活了张喜,叫人给他医治。然后用他招抚常州残余的军民百姓,恢复地方。

  “笔·—..—来·—..—”

  张喜的声音打著颤,但丝毫不见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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