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没有灶炖肉,祭拜祖宗。今年大约也炖不上肉,煮不成鱼,飨祭祖先。
老张家的祖父们摊上张巡这么一个乖孙,不知道还能不能显灵保佑。
要是放晴,得把祖父们的真影搬出来晒晒太阳。不得血食也就罢了,好歹多保存几年,免得受了潮气。
“破了!”正在和张巡说话的谢拉,突然拍了拍车栏杆。
闻声再瞧,周思韩带著车船,猛撞开两条元军小船,一条拦河铁索就在马雍面前。土坝上的元军箭矢如雨一般泼射而来,马雍仗著身披两层重甲,头戴铁盔,夷然不惧,举斧就斩。左右的亲将纷纷举盾来遮,仍有箭矢落在脚前。
数十斤重的铁斧凿下,即便是手臂粗的铁锁也崩砸开来,铁环登时飞溅。原本拦在河上的铁索一分为二,飞也似的向两侧抽回,荡入水中。
拦在马雍面前的元军倒也未曾如何慌乱,只是放箭。反正铁索中还有土坝,
想夺土坝,就得登坝杀败元军。至于铁索,军中就有军匠,三五天后又能拉起数道。
另外帖木儿不花还令两条大兵船暂歇在土坝之后,船上也有霹雳炮,瞧见宋船近了,越过土坝就朝宋军丢震天雷。金国那会儿就用震天雷了,蒙古打进中原,直接把金国的火药军匠包圆,设立军匠万户专管。
这会儿,终于也让宋军尝尝震天雷的滋味了。
你尽力出战了,我当然全心应付啊。
另一侧的刘师勇打得就没有这么简易了,由于帖木儿不花也临时造起了碰碰船,双方只能远了互相射,近了跳帮肉搏。不击败元军水军,刘师勇想去斩铁索都没有可能。
到底刘师勇是老军将,手底下的水军虽然是当年朝廷大索民船,收编船工创建起来的。但是随营已经打了三年仗,更重要的是领了三年的全饷,这会儿已经很有水军的架子了。该放炮放炮,该射箭射箭。
就是能够跳帮肉搏的水兵还是少,但水战的战场细分到位的话,都是以船为单位的。如果水手精锐,连破五六船、七八船,都是可能的。
只是他卖力迎战,岸上的李世达渐渐不行了。李世达和张巡没有半毛钱的恩义,他本来是朝廷的军将,出身浙东。朝廷募兵,因为他有千儿八百的官军,这才相机扩充到万人。忠心嘛是有一点的,私心嘛也不少。
不忠心的,这个点也不可能跟著文天祥来横林。
但忠心忠的是朝廷,又不是张巡。本来军议就说的是“能救则救”,现在李世达觉得恐怕救不得。他就千儿八百的老底子,此前守寨丢了二三百,这一会儿又丢了百十,已经很对得起素昧平生的张巡啦,
而元军就在等李世达部脱节、拉长,指挥不灵,士卒失措。李世达的迟疑,
给了元军极好的机会,已经在外围游弋了好一阵的虏骑毫不犹豫的猛冲上来。
幸亏李世达是背河迎击,而且虏骑一直在周围游弋,并非突然出现,对士卒没有精神上的巨大打击。有坚盾屏蔽,左右还有队友,一时间也能顶住。
因为虏骑冲了上来,李世达全营步卒,没办法再移动,只能转入就地防御,
自然的,宋军的陆师和水军就慢慢的出现了脱节。
原本还能在船上对岸投掷震天雷的霹雳炮,遂步都转投到元军水军之中去了,陆上的宋军更少了一分支援。
少了震天雷的轰击,元军骑兵往来啸叫,骇得李部之兵人心惶惶。一般的土卒惊骇,诸多军将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没有经历过襄阳血肉池的内地军将,心理承受能力自然大有不如。有一名唤做张全的准备将,带著二千兵,归属于李世达部。
眼瞅著虏骑冲锋而来,到这会儿才知道张巡和文天祥在前线抵抗的艰辛。但恐惧已经摧毁了他的精神,也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时候调整。
先前元军攻打横林大营造成的巨大精神压力,现在被虏骑的啸叫全部发散出来,张全做出了一个遗臭万年的决定。
跑!
认定自己有马,绝对可以跑回横林大营的张全,带著几十名亲将勇敢,飞也似的脱离了自己的军队,脱离了整个宋军大队。
张全一走,人马登时大乱,或者说就是崩溃。二千人溃散,原本就有些脱节和散乱的李世达部毫无意外的出现了恐慌性的动摇。消息传递到李世达的耳中时,张全都已经跑出去二里地了。
溃军一卷,前后如潮,即便李世达还有抵抗的心思,也难以阻拦数千人的军队溃退。论是他本来就产生了动摇。
夹运河而进的万余宋军,或是自愿,或是裹挟,或是莫名,就这么毫无组织的往横林大营溃去。正在观战的伯颜,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胜了!
第219章 219.一败牵动上下军
张全一走,李世达动摇。河上的刘师勇,岸上的文天祥全都大叫糟糕。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横林宋军六万余众并力出战,一下子溃了一万多。若是在平时,或许还可以挽回。
但此时宋军连月麋战,死伤者近万,光是生券军勇敢就有五千多损失。军队仰为骨干的人马本就不足,全凭上下一心的那口心气出阵。
一阵垮了,其他阵还能有什么斗志。
即便将官们还不想走,也是有心无力。军队中充斥著几个月前姜才在杭州收编来的山贼、水匪和强盗,平时有约束可能还像个模样。真打起仗来,如何能够耐得住苦战啊。
分成数路,预备裹卷宋军的虏骑将李世达部连斩成数段。不需要伯颜下令,
在阵上的阿塔海和唆都非常默契的选择了最合适的战术。一个人去斩杀李世达,
将李部完全搅烂。一个人不杀人只吓人,驱赶李部的败兵直驱横林大营,冲垮正在作战的文天祥。
元军和宋军的素质一下子体现了出来,不单单是兵员素质上元军远胜于宋军,将官的整体水平上,也是大大超出。
二人默契配合之下,阿塔海数千骑左右包抄,直驱李世达的将旗。可怜李世达一个观察使,也算是忠心于宋朝廷的大将,左呼援救不到,右唤亲兵散失。想寻个退路都寻不著,立定了心意说自己杀敌报国吧,人马混杂,杀敌都杀不出。
再抬眼,阿塔海已经杀到了眼前,环列虏骑举起骨朵就打,数十名宋军连抵御都不曾立起,登时扑倒垂地。挺枪欲战的李世达迎面撞上一双铁,铁扫来,势大力沉。只一声骨断肉烂的闷响,李世达便被击落于马下。
另一名虏骑盯著李世达的将旗就是一刀,没斩旗杆,斩断了长绳,将旗脱绳飞出,为虏骑踏于马下。
旗倒人死,李世达部的溃势再也阻拦不住。
前队驱动后队,后队裹挟前队,人马错杂,直冲正在列阵的文天祥大军。这个场景文天祥太认识了,因为他亲身经历过一次,那一次输光了南宋唯一一付家当,跟著他前来勤王的赣兵子弟赔进去二万条人命。
这一次?
在常州城下的张巡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李世达部的溃败,而是发觉正在和帖木儿不花作战的刘师勇部似乎进展缓慢。
不应该啊,张巡自同刘师勇颇有交情,兄弟相称。而且刘师勇也是忠心耿耿的大将,出身淮兵,打起仗来很豁得出去性命。要不是猛人一个,不可能从鄂州十几万人的大溃败中,图图个的跑回来的。
那他怎么会不全力攻打帖木儿不花,以打通运河呢?总不会是爱惜自己魔下的兵马吧?不太像。
难道!
可惜周围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张巡不敢说自己的想法就一定对。但是这个想法一出现,就立刻占据了张巡脑子的大半位置,且不断地膨胀。
正当时,元军中突然高呼已斩李世达。呼声一起,似乎有人用枪尖挑著什么东西,遍示诸军。原本遮护著刘师勇的宋军陆师,纷纷后撤,星散一般。
而张巡能瞧见的刘师勇所部,失去了两翼遮护,夹运而战的虏骑箭雨直泼河面,将在船阵后发射震天雷的宋军一一射倒。运河上的战船拥挤在一处,完全不如岸上的虏骑敏捷,七十米的河面正好是两侧元军的射程。
几轮箭雨下去,直接削走了刘师勇数百名下属的性命。不是刘师勇不想救张巡了,是军心大动,没法再驱兵进战了。
战场其他地方的失败,未必会第一时间影响到刘师勇部。毕竟人的视力是有极限的,听力也一样。但河岸上在喊李世达被斩,身边短时间内就少了几百个同袍,那不必说,是个人都会恐惧,都会害怕。
不自觉的就有人往后撤,还在打得也迟疑了,也望刘师勇的军令。帖木儿不花的部下各个反倒是勇气倍升,原本还不过一来一往的战局,立刻出现了倾倒。
撑不住的刘师勇,也开始后撤。
连他都走了,正在夺坝的马雍,登时就孤立了起来。因为原本是他和刘师勇夹击帖木儿不花的船阵和铁索土坝,现在刘师勇开始撤,马雍除了后背还有个张巡,立刻压力大增。
站在土坝上的马雍,左右探望,既听到了李世达败死的消息,也瞧见了刘师勇后撤。帖木儿不花的船炮和弓手,都转向了自己。
当机立断也是为将者的重要素养,战斗行动已经失败,留在原地绝无幸理。
还是趁著张巡还在背后,赶紧撤退回城,从长计议。
他一动,一直在附近游弋,等待战机的百家奴和奥鲁赤也立刻动了起来。都是打了多年仗的老行伍,对于战机的捕捉,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两将催骑,战车上的谢拉也发觉人人都动了。张口提醒张巡,得前去接应马雍回城。这仗恐怕是不成了,回城再做打算。
元军自然不能让马雍和张巡完全合流,原本就在袭扰马雍的二三千元军弓骑,配合守土坝的数百弓弩手,迅速反扑。
撤退的时候,就怕一个乱。
一旦乱了,原本都可以上船的人,就会有人被丢下,有人被遗漏。原本可以正常进退的船只会碰撞,会拥挤,谁也动弹不得。
完全不通骑战的张巡,只能示意周围几个最早投靠的契丹骑,女直骑,怎么救?一个女直骑将就说两千多骑人马得跑起来,跑起来才有空间。夹著运河跑起来,区隔那些来攻来战的元军。不需要很久,足够兵船逃回来即可。
行,听你的。左右几个契丹、女直军将纷纷策马呼哨,冲突出去。这帮人原本都是气台刑徒,弓马两便。现在也不是什么硬冲大阵的仗,遮护水军退出罢了。同元军交缠,拉扯,拖延片刻时间便是。
二千骑涌出,张巡身边就剩下数百骑。见此情形,奥鲁赤立刻分出千骑,直驱张巡大蠢。
第220章 220.殿军遇著张弘范
这时候战场狭窄的好处就突然表现出来了,奥鲁赤分了千骑来冲张巡。但是张巡周围二千骑撒出去之后,元军就没法冲张巡了。
因为张巡的西面是常州城,脚下是大运河,东面是水上正在往后撤的马雍。
你就是有十方铁骑也屁用没有。没法冲进来,战场就这么大。
其实伯颜也把这点算进来了,一共就派了三千骑来截击张巡。毕竟张巡身边有二千多骑呢,人来少了不中用。可这真一打起来,三千人都没法往前挤。因为原本就有二千元军弓骑在和张巡、马雍对峙了。
原地站著还好些,可能觉得还有机动的空间,等两边都跑起来,虽然一共就四千骑,几公里的平地就都塞得满满当当。步兵人过一万,就无边无言了。骑兵更好,百骑环绕,可裹万众;千骑分张,可盈百里。
阵中的张巡没察觉到奥鲁赤杀不到自己的急切,只是紧盯著从土坝上往下撤的马雍。刚刚还在进攻,现在陡然换成撤退,船只虽然进退没那么麻烦,却也并非轻易。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马雍这一队兵,军法极严,当初就是靠砍头砍出来的军队。当然严格是一回事,军厚实也是真的。张巡试图把这支军队当成常州的保安团来著,所以带头牵著常州的缙绅们募饷。
现在军令严的好处就体现了出来,一声令下,诸军迅速从混乱中恢复了过来,顶著夹运射来的箭矢,开始掉头。也有人挺起木来,左右遮蔽,争取时间。
马雍一部,在挂弓山下已经丢了不少人了,现在哪里舍得再丢。一面令已经搭满人的船先走,一面继续接夺坝争坝的水兵。所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他严令严的前提是他也攻城争先登,野战争先赴。
土兵们看到他留下来殿后,哪怕有怨气也会消散。带兵就是这样,要么爱兵如子,要么恩威并施,要么官兵一体。随便能做到哪一个,都能成大将。
伴随著第一船数十名宋军撤回,张巡紧张的心情稍微松了一些。有组织的撤退还好,至少不会损失太大。这帮人能够从四川、襄阳、鄂州撤回来,都是有些撤退功夫的。
眼瞅著人马都从坝上撤了下来,马雍这才奔上车船。他的车船全靠踏板,进的快,退的也快。虽然人是最后一个走的,可很快就冲到了宋军的中间。
瞧见他的船撤了下来,土坝上也没有宋旗了。在外头和元军拉扯纠缠的两干契丹女直骑兵也转头撤了回来,他们可以为张巡死战,毕竟张巡是他们的好爸爸,可其他队友意思意思就得了。真要是破城,他们肯定拥著张巡的大车突围,
往无锡,往苏州跑,倒也不用怀疑他们的忠诚。
但他们一撤回来,原本塞得满满当当的战场就有了空地。百家奴和奥鲁赤终于杀奔进来,直驱张巡。
契丹骑和女直骑立刻拥著张巡进城,马雍要走水门,张巡走的是陆门,见马雍已经撤了下来,张巡便也不再多想,转车进入跟著骑兵进城。
还别说,就得这帮马上民族干骑兵,虽然数百骑拥著张巡进城,可还有数百骑非常自觉的留在城外警戒,防止大伙几进城拥堵城门,被元军所趁。张巡能偶然得到这数千骑,简直是大赚特赚。
就像刘峙一样,早年间号称“飞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简直神人。那是他神吗?还不如说是他魔下那些怀抱理想,充满信心,战斗无畏的士兵神。没了这批兵,他就只能自古以来猪的战术广为人知。
等一进城,张巡就让御手把车往回拉,自己登城去瞧战况。东面李世达败的稀里糊涂,不知道更东面的文天祥如何了。
望了远,就不能望近,城下正在络绎退回的水军,尾端那几百人,被元军残存的十几条船纠缠住。两侧还有不少元军弓弩手拖著小船和木筏下水,准备跳帮。
马雍瞧见几百兵被扼住了归途,想著反正已经在城门口了,不能抛弃手下。
舍船登上水门前的德安桥,依托桥栏杆,指挥弓弩手射击那些围攻宋军的元船。
一时间,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张弘范,可为本帅取了那阵中战将首级?”伯颜还在高台上观战,发现常州城门口居然僵持住了。
既有数百骑留守,又有水兵步兵在救护后队,张巡没打死也就罢了。好容易把城兵调出来,城兵居然也没打死?
先前打郢州,就是把守城的张世杰调出来,才打下的郢州。元军擅长野战,
能野战歼灭宋军有生力量,攻城才更方便。
“得令!”张弘范也是勇略过人之辈,居然只领著十三骑家丁亲将,就直冲德安桥而去。
此时马雍其实也不好过,德安桥北侧好歹还有几百契丹骑兵遮蔽,不让元军靠近。德安桥南侧,全是乌决决冲来的元骑。百家奴和奥鲁赤没杀著张巡,只好来杀马雍。
德安桥桥跨运河南北,中间有大拱,两侧算是连桥,大小有个高低差。况且桥面也没多宽,立住坚盾,桥外的元军一时半会儿还真撞不开。
至于射马雍?马雍身披双甲,隔著几十米一百米射箭,除非是要害中的要害,否则根本没法真的对他造成伤害。
但冲到这里的张弘范想试试,一百米射箭,还要射活动目标的要害,难度之大,奥运冠军都不好使。重点是你没空瞄准,因为桥上的宋军也在朝元军射神臂弓。你站在原地瞄准,那就是自寻死路。
艺高人胆大的张弘范凌空一箭,箭矢几乎是擦著马雍的鼻尖过去的,惊的马雍往身后一退。
口中哨子声一响,魔下十三骑并带张弘范本人,分成三垛,催马就去撞桥上的盾阵。人借马力,马助人威,三骑并冲,气势也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