鼙鼓揭天破宋来 第85节

  那只有一种可能,城内没了!

  想想也是,襄阳炮这种当下的大杀器,每一名会制造的工匠,都是至宝。元军专设炮手军,宋军也专设匠作局,能够制造的工匠集中于襄阳、扬州、钓鱼城和杭州。

  襄阳的宋匠为元军所掠,扬州和钓鱼城现在都被围攻,杭州不提,常州是必然没有会打造襄阳炮的军匠的。

  也就是说,常州城内的,打一部少一部。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从运河战场上赶回来的伯颜,要求炮手军不停地轰击城上的宋军军械,打烂一部赏银十两。

  几天之后,伯颜彻底笃定,城内没有车补充的。有得只有打造非常简易的小型牵拉式投石机,用以投掷震天雷。

  大型的配重式投石机,根本无力制造。

  终于有破绽了!

  把这些消息对诸军一宣布,元军诸将也惊喜莫名,常州城能够守城这么久,

  和城上的远程火力强劲很有关系。不论是箭矢的数量,还是军械的数量,都远超一座内地普通城镇的装备数。

  现在看来,只不过是常州提前准备了大量军械。如今战事绵延日久,元军有继续打造,继续补充的能力,常州宋军却没有。

  只肖砸烂了城上的宋军大型军械,加上此前元军已经有填平城外五道环壕的经验,驱乞台刑徒和新附军填壕,则城外宋军的工事,不难取之。

  一旦常州宋军被完全压制到了城墙内部,则襄阳炮就可以推进至城墙外二百五十米处,直接用一百五十斤的石弹轰击城墙。

  连樊城的城墙都能够被轰塌,区区常州的城墙能挨几日,能挨几下?

  只要常州城墙被轰塌,那剩下的就都是扫尾工作了。溧阳不也是坚实的团城嘛,守将赵淮难道不是老军将?同样是二万宋军守城,城墙一破,后续再无回天之力。

  打巷战?在全都是木质建筑的城内打巷战?元军根本不在乎什么民宅百姓,

  进城就杀就抢,说好了屠城就是屠城,常州死光才好呢。

第208章 208.兵过如篦刮出钱

  张巡在瞧见元军夯土筑台时,就知道元军要干嘛。急是急了一下的,但也没有特别急,因为现在文天祥开到了横林。

  可以让文天祥调度杭州中枢制造的军械进入常州,反正元军还是没办法控制运河水道。常州外援仍存,那就一切都不著急。

  到了这种时候,张巡要是还今天急,明天急,合著打了两年仗一点没长进呗。

  不过看著城上的军械接连为元军所破,张巡还是希望文天祥能够支棱起来一回,把杭州朝廷控制的那数千名熟练军匠分拨一些来常州。

  等待杭州的补充,到底是件麻烦事。如果能够有人在常州自造,那就和伯颜拼消耗呗。常州城内的物资储备,就是按照供应二十万元军来的,除了粮草,其他军器还多著呢。

  对于张巡的要求,文天祥是能想办法的都想办法。他倒也从来都不推脱,苦一苦百姓的事确实干了,但这时候不苦一苦百姓,文天祥也没办法弄著钱粮。

  到现在朝廷还没下令抄没所有投降元朝官更的家产呢,当然想抄也抄不了了,吕文焕投了,吕师孟没投。往吕师孟名下一寄,谁敢去抄相公的家?

  贾似道倒是家产不少,可惜出事没多久,就遇上了打劫的。谢太后一开始还顾念老臣,只肯贬官不肯杀人。

  等到贾似道为郑虎臣所杀,朝廷再想去抄贾似道的家,早完蛋了。被不知道多少双手上下其手,刮得干干净净。

  朝廷的府库里空的跑老鼠,内倒是有钱,可是内的钱谢太后不肯掏出来花,说了也是白说。

  行文一道去杭州,文天祥让陆秀夫赶紧想办法置办襄阳炮和八牛弩,然后船运到无锡或者横林来,后面转运有他。

  陆秀夫当然知道这是张巡要,可陆秀夫比文天祥还要难。文天祥好歹在地方,能够直接征税,刮底层老百姓的钱,不论哪朝哪代都是最容易的,亘古不变。而在杭州的陆秀夫,连杭州内外公私房舍的日赁钱都掌握不了。

  当年赵还在的时候,也发过一二百万的日赁钱到前线赏赐诸军。现在这钱归入内帑,那就是投石入水,光听著响,没见著钱。

  不过因为才发生了谢太后、陈宜中、吕师孟与元使廉希贤议和,廉希贤又被杀的事,陆秀夫在祥曦殿上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起来。

  士民之间的舆论,自然还是以主战为先的。杭州的“市民阶层”其实是最不乐意现状改变的人,上层士大夫有主和派和投降派,下层广大的农民没有发声渠道,市民阶层嗓门最大均力主抗战,毕竟小有产者事实上是最倾向于稳定现状的一群人。

  不改变杭州作为首都的现状,他们的利益和财富最有保障。而他们也是最积极发声的一批人,配合上主战派大臣,以及在杭州四学的学生,舆论根本就是一面倒的。

  一面倒到陈宜中还是只能以大学士·奉朝请的名义上朝,无法去坐那张左丞相的位置。挑逗的留梦炎也以提举宫观·奉朝请的名义跑回了杭州,上下跳。

  朝廷就这么尴尬的由参知政事·枢密副使陆秀夫主持,而陆秀夫在派人试探了谢太后的心意,觉得谢太后不太可能把钱掏出来之后,就退而求其次,要求朝廷整顿官债。

  什么叫官债?

  《夷坚志》曾提到过,南宋由于科举制的兴盛发达,确实出现了大量城镇和乡村的中等人家中第的现象。

  但是中等人家是没有多少资产,来为中了进士的子弟谋求实际差遣的。除非中第的进士非常年轻,二十出头未及成婚,被榜下捉婿,有了妻子嫁妆的上万贯,或者高官在位的岳父,那就有谋取差遣的资本了。

  没有多少家产的进士怎么办?往往举借官债,向放债人承诺50%,甚至100%的年息,来谋求一个实际的差遣。等谋到外放,就带著这些放债人一道去上任,刮老百姓来还债。

  北宋就有一个靠放官债得以巨富的例子,“大桶张家”,一家有三十个县主,也即郡王之女。依靠和皇亲国戚的联姻,得以在汴梁垄断相当一部分的官债生意。

  有势了有钱,有钱了更有势,如此往复,则可称是江山代代传一般的金饭碗。

  此前朝廷的官员不是大量弃职跑路嘛,中枢的官吏缺乏到文天祥要求将所有在边事中被贬被谪的官吏都放还的地步。现在朝廷的形式又好起来了,常州好像真的能挡住元军好几年。

  连陈宜中和留梦炎都赶回了临安,以前跑路的官吏自然回临安谋求起复。

  起复就要钱,不论是当京官,还是外放去做外官,都得花钱。即便现在正在打仗,那也得是明码标价的授职。

  咱们张二的好姐夫陆秀夫那是从州县干起来的宰相,对于带宋的诸多弊端了解的不要太透彻啊。就像上次派人去参奏史嵩之,要求追夺他的一切追赠,进而打击主和派一样。

  在现实环境内,带宋的门门道道,他都了如指掌。

  朝廷要筹款,正面去打皇亲国戚,势家权门,那他自付打不过。可是打击放官债的百手套,让他们背后的人吐一点钱出来,作为国用,就稍微容易一些。

  恩科才结束,新科进士们要授官,他“偶然”发现有人借债来谋缺,为了正纲纪,肃风气,打击放官债的小人们,难道有错吗?

  而且堂而皇之的公开抓放官债的,白手套背后的人敢公开反击?

  这个点要是有人敢公开反击,那保证第二天就被杭州市民和太学生们连家都给他拆了,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至于将来会在暗处受到的攻计,陆秀夫已经不在乎了。他都以身许国,愿意为国赴死了,还怕什么小人的反攻倒算?青史自然会给他一个流芳百世的评价。

  借助此前姜才所遗留下来的部分兵马,陆秀夫一面向二圣陈奏官债的积弊,

  一面直接派人上大街去抓放债的白手套。

  心里有鬼的谢太后一面派人去告诉自己的家人,这两天收敛一点,别被陆秀夫抓到。一面在沉吟之后,批准了陆秀夫的请求。

  当此国家板荡之际,确实需要正纲纪,肃风气。

  买官卖官要查,放债给人买官的更要查。等陆秀夫出得大内来,有了后补的诏令,满大街抓捕放债自手套的行动都进行大半天了。

  肯定有不怕死的亮身份,摆牌面,透家底,但是你和一群丘八说这些?丘八们连你说得后台是谁都不认识,他们几个月前还沿著御道大街抢劫呢。

  要不是被姜才从城北杀到城南,他们抢劫完了就上山落草去当贼寇了。还搁这儿,给你维护带宋的统治呐。

  贼过如梳,兵过如篦好吧。

  若非有姜才留下的将官们统率,还没亮身份呢,就被这帮官军砍了。什么后台,老子不认识,先抢了再说。

  最后只有谢太皇太后,全太后,以及宁宗杨皇后家出身,迎娶了理宗之女周国公主的驸马都尉杨镇三家的人,急匆匆赶到管勾临安左右厢官署,把自己家的白手套连夜捞走。

  其他豪家的人,比如度宗后宫杨太妃家(父杨亮节)的人,就被扣在了官署内,硬是吐了四万数千贯出来,才得了个充军的罚。

  拷掠这些人的事,陆秀夫很放心让下面的人去做。狱吏要是不会拷掠,还当什么狱吏呢?真当什么人都有死灰复燃的本事啊。直接给你在狱里面庾死,都是轻轻松松。

  只用了不到一天的功夫,陆秀夫就筹集到了三百万贯的现金,这还是经过官军一层,狱吏一层之后,到他手里的数额。

  另外拷掠还没有结束,许多房产、田亩、工使等财产,还在进一步的查抄之中。诸多豪家也知道他陆秀夫已经杀红眼了,这个时候千万别去触霉头,纷纷关起门来,等著之后再去找谢太后告刁状,

  有了这么一笔钱,陆秀夫终于可以赏赐军队,并继续打造军械。文天祥说的把御前军器所的工匠发往常州一事,他暂时按下了。

  常州不是守的挺好嘛,文天祥在横林呼应,元军屡屡受挫,就先送现成的军器到常州得了。工匠还是留在杭州比较安全。

  倒不是说陆秀夫不在乎自己的小舅子张巡,而是担心这些军匠高级人才半道有什么差池。况且如果军匠们听说要去常州前线,个人也未必乐意,半道跑路怎么办?

  如今杭州朝廷政令不出两浙,甚至是政令不出临安府,对地方的约束力大大下降。连城内的官军都在抓捕放债白手套的过程中,劫夺了好些民家呢。

  眼皮子底下的官军都难以约束,论是把人拉出临安了。

  不过陆秀夫也保证,只要他在临安一天,就是砸锅卖铁,把他陆秀夫拆了卖了,都一定会竭尽全力的供应前方的。军器什么的,有啥拉啥,绝对不让文天祥和张巡赤手空拳去和子打仗。

第209章 209.设筑甬道通常州

  张巡听说自己姐夫都开始上街打劫了,原本对于他不肯把军匠送进常州的那点怨气,也登时消散。打劫了那些白手套,白手套后面的势家豪门还能够放过他?

  要不了三天,陆秀夫但凡有点黑料,都得被人给挖出来,然后拉去杭州的勾栏瓦肆开唱。

  对于他这种视名誉为生命的人而言,跨出这一步不容易啊。誉满天下顷刻之间变成谤满天下,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大家都在作出自己的抉择,不惜牺牲自己最宝贵最珍视的一切。

  “相公此番筹款,委实不易啊。”李让又跟著援船奔进了常州,以前那种嘻嘻哈哈的脸,算是再也瞧之不见。

  “朝中是不是又起了什么波澜?”张巡瞧著送进城来的十部抛石机,心中盘算著部署的方位。

  “倒也无甚大事,仍是正人当道。”李让在文天祥幕府和临安朝廷之间奔走,算是文天祥和陆秀夫都可亲信的人物,

  说白了就是现在元军的压力还在两浙,所以公论暂时无法改变,毕竟是个杭州人就知道鞑虏在常州。船走得快点两天就能冲到杭州,在此等压力之下,想要转移他们的注意力非常困难。

  加上还有大量学生制造舆论,主张抵抗,即便有人想搞事,也只能先从细枝未节上来搞。比如刚刚咱们说得,陆秀夫大节上毫无亏损,那就是私人作风上编排黑料。先把名声搞臭,后续再接著下招。

  当初金军打进来了,兵锋直抵开封,全开封都把李让他高祖父李纲当大救星。那时候别说有人敢攻许他了,就算是路过他身边,都得恭恭敬敬停下来行礼。

  要是敢跳出来骂李纲一句,太学生直接伏阙,一边喊著诛杀此缭,一边就上门去把人打死,顺道放火烧家。

  等金军退却,国事稍安,这才开骂李纲“专主战议、糜师费”,逼迫李纲去山西当河东宣抚大使,率兵作战。之后更是罢官,要求李纲立刻离京。

  “我这里什么情形,你也瞧见了。烽火将起,你早些离开吧。”张巡点阅了援船物资,便赶人走。

  “对了,朝廷追赠赵公节度使。”李让也没个诏书,口述完了。

  赵淮追赠节度使,郡公。赵彤也追赠了观察使,朝廷还说要访求家中男嗣,

  授予官爵。人都死完了,哪里还有什么后嗣。

  阿刺罕能给赵淮开授予世职的条件,那是因为赵缙投降了元朝,赵缙的儿子活的好好的,可以过继给赵淮将来披麻戴孝。宋朝这边纯粹是开玩笑了,溧阳全城被屠,几乎连个活口都没留下。要不是鞑子为了劫掠金帛女子,赵彤那个女儿都没活下来的机会。

  “瞎,也就这样啦。”张巡点点头,这事知道了又能咋滴。

  显是显了,荣也荣了,到此为止,希望将来《宋史》上能多留三笔字吧。

  城外的伯颜又一次看到宋船在护卫下,自如的进出常州,他也不急,他也不骂,调整部署。阿刺罕本部一万兵,加廉希宪、吕文焕、范文虎数万新附军,以及乞台刑徒和炮手军,开始攻城。

  常州城兵就二三万,可供选择的战术少。留这么些人,外加已经修筑的差不多的长围。填壕去吧,哪天成功,哪天撤下来。

  而伯颜以及绝大部分骑兵和水军,则围攻横林。打跑了文天祥,就能填平运河。

  横林镇确实没有城墙,但是经历了尹玉和刘师能的两次修筑,紧接著数万宋军赶来扎营,绵延好几里,以横林镇为中心的四座大营早就修筑完毕。宋军别的不一定行,土工是没问题的。

  与其说是打横林,或者说打野战,实际上就是在攻城,只不过是攻打一个防御水平没常州高的城而已。

  就像后世太平军打江南大营,江北大营一样。听名字好像是一个木头栅栏围一圈的营地,实际上都是垒土筑墙,掘壕为壑,内外防御,与城堡几无区别的大型防御工事。

  当然那会儿太平军也已经有开花大炮了,所以摧毁这种军营的难度稍稍较低。现在没有开花大炮,靠襄阳炮也行。但襄阳炮一旦立起来就是“死”的,极其容易遭遇营内反击,所以伯颜没有选择设置襄阳炮。

  所谓的常州战场,很快就分成了两部分。

  阿刺罕围攻常州,伯颜围攻横林。之所以一定要猛攻常州,就是避免在伯颜进攻横林时,后背遭遇常州宋军的袭击。

  伯颜正经打仗的套路都了然于心,几乎不犯错。张巡反倒更容易犯错,但张巡做决定之前会听取专家的意见,也最大程度上避免了犯错。

  双方仿佛又回到了之前二三月的状态,主要的军事行动就是填壕和掘壕,在几道泥巴坑之间反复的拉扯。中间夹杂著几个炸马、袭哨,偷营之类的小插曲,

  元军仰仗人多,开始极限压缩宋军的活动空间。

  在和横林宋军拉扯的过程中,开始越过横林,向几十里外的无锡派出骑兵劫掠。虽然这使得元军长期作战,无法休息,但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横林宋军的粮道。

  若非粮道主要水运,还真有可能被元军断了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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