鼙鼓揭天破宋来 第7节

  可如果大哥在中枢,二弟在外镇,如此配合多么的完美啊。而且走文走武,都能够保障家门的延续,只要下一代继续出进士就行。

  尤其是张巡这几乎是天授一般的军略,如此机要的数据和策划,单凭自己在家空想,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的。

  未必,有人穿越的。

  正准备拿著这计划叫醒张巡起来问问,张母转头发现张巡已经坐了起来。之所以没发声,是因为张巡以为自己投降的计划被亲妈发现,满脑子都是嗡嗡嗡,不知道如何解释。

  反倒是张母,放下草稿纸,微笑著过来坐到张巡身边,嘱咐侍女赶紧打水来给张巡擦擦脸。

  恩?难道没看出来我在计划投降?

  见张母态度很和煦,张巡心中稍稍安定下来,只当没有草稿纸那事,平稳的擦脸洗手。还问张母的侍女要水喝,侍女立刻端来一盏绿豆汤。

  下次别加糖。

  对了,也别加蜂蜜。

  绿豆汤就纯绿豆汤,张巡不是不爱吃甜的,而是觉得绿豆汤这种解渴的“汤”,没必要做成甜水。早上喝玫瑰露,张巡就不介意往里面加蜂蜜。

  等张巡拾掇好了,张母这才拿起那个草稿纸,询问张巡在规划什么?是不是在计算从常州带领大军去襄阳的资耗?

  哈?啊对对对。

  没错的,没错的,就是计算去襄阳的事。正没有什么好借口的张巡,直接就坡下驴,表示自己趁著雨闲,就设想了一下援襄的事。

  得到自己想听的答案,张母更加高兴了。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催促张巡起来做官,因为李庭芝不是已经带著两淮的机动野战兵团去救襄阳了嘛。

  李元帅是海内名将,两淮之兵也是锐卒,或许一战就把襄阳的包围给打破了。只要打破了包围圈,那宋蒙之间的军事态势,又将恢复到相持的阶段。

  倒时候所需要的不过是源源不断的军械粮草罢了,其余反倒是小事。

  当母亲的心理状态很好理解,我儿子是干大事的,救襄阳是大事,给已经解除包围的襄阳送粮食是小事。大事的话那出去当官,实属应当。运粮这种小事,随便找个老张家出身的巡检官去便是。

  真是亲妈啊。

  蒙混过关的张巡赶紧起身把那草稿纸给烧毁,这种东西当然不可宣诸于众,亲妈也不行。张母倒是无可无不可的,能写出来,说明就在脑子里,那烧了就烧了呗。

  借口出去视察收储在义仓中的麦子,张巡飞也似的跑路。江东两熟,一季麦,一季稻,这会儿稻已经种下,麦则是收储到了仓中。

  由于两宋之交,北方,尤其是河南地方的人口大量的南迁。使得沿运河两岸,以往并不习惯食用面食的地区,逐渐开始食用面食。升州建康皮肚面、润州锅盖面、常州银丝面、苏州三虾面,面食大量的出现。

  自然的,麦的种植在江东也蔚然成风,之后像是馄饨、馒头、炊饼等一系列的食物也更加广泛的为人所食用。

  须知当年江东百姓为韩世忠制作定胜糕的时候,用的还是糯米粉。现在做饼,已经用的都是面粉啦。

  小衙内要巡视仓储,仆从伴当们自然得跟上。比之当年周瑜家中还要繁富,张巡家中的义仓有粮食五千囷。等到秋收之后,怕不是得八千囷。

  当然粮食中相当大的一部分会拿出去交易,用以缴纳夏秋两税。朝廷既征收实物,也征收银钱,还得拉丁抽役,日复一日,全靠粮食是不行的。

  依稀记得阿术围攻扬州时,沿江地方发生了大旱灾,以至于两淮富庶之地的扬州都没有军粮可用。李庭芝被围困在城内,先后命令官吏和富户出粮,都无法持久。最终城破时,城内饿死的都有几乎十万人。

  也就是说,别看今年年景还行,往后两年的年景或许会很差。咱们这粮食最好还是多囤积一些,免得将来供应不上伯颜的大军,被伯颜迁怒。

  从人没有张巡想的这么多,只以为张巡是担忧梅雨季节,义仓的防水工作没做好,会导致粮食出现霉烂的情况。

  放心,一方面义仓的每一囷,都利用土屯,垫高至少半米的地基,保证隔离地上的雨水和潮气。然后在地基上铺砖,再覆盖木板和苇席,两者间还抹石灰浆隔潮。至于囷顶,自然都是尖顶,不易积水。

  义仓所在的仓场,挖掘了大量的流水渠,保证全场不积水。等梅雨季节过去之后,还会再把粮食跳出来晾晒,保证粮食的干燥。

  另一方面,设置义仓的目的也有周济族人这一款。就像上次张喜来问张巡借钱一样,张氏的族人可以向义仓借用粮食。

  这在两江两浙地方很普遍,许多“义门”为了挽救一再瓦解崩溃的宗族制度,都会设立这个义仓,以团结和笼络族人。

  自然的,借给族人和乡邻们的都是陈粮,不断地替换,也可以防止粮食储存太久,最后腐败。

  既然如此,咱们家的粮食,或者说整个张氏义仓的粮食有多少呢?如果真的发生大旱,张巡不仅得供应二十万元军半月所需,还得供应常州几十万百姓半年喝稀粥。

  劳动力是资本家和地主的重要财富之一,这一点和奴隶是奴隶主的财富之一,从古至今没变过。

第17章 17.家私千万真富裕

  三十万斛。

  真是一个挺大的数字,但是听在张巡耳中,也不过是尔尔。毕竟要打提前量,预备好供应伯颜、阿术二十万大军半个月乃至一个月的军粮。还要供应全郡六十万百姓,喝半年的稀粥。

  三十万斛别说够了,加上秋收后的稻米,恐怕也得打个问号。

  爬上米仓瞧瞧吧,这一囷粮食是没有定数的,大的囷可以盛二三百石粮食,小的只能盛二三十石粮食。不是老张家没有会管理建造的人才,是因为这义仓前后兴建了一百年,分批次建出来的。

  一开始张家就是普通地主,后来出了宰相,就开始兼并。等宰相被远派去四川守边,兼并就停了。伴随著子子孙孙起起落落,今天吐出来点,明天兼并一点。土地是缓慢增加的,义仓的仓储设施当然也缓慢修建。

  恩,瞧了瞧夏收的麦保管的还挺好,张巡微微点头。

  贾珍这样的公府继承人都要和庄头打交道,张巡这个公府的二郎君自然也是要扒著米仓看粮食的。都了解一点,才能够不被下面的人所蒙蔽。张母趁著自己还有些精力的时候,就甩手把掌柜让张巡做,未尝没有瞧瞧张巡本事的意思在。

  要是张巡被蒙蔽呢,她还能提点提点,教导教导。屋檐滴水是代接代,家本总是要往下传的。

  巡视完了仓储,张巡还得去瞧瞧自己家的内库。投降免死是一回事,不能指望伯颜和元军真的秋毫无犯,送他三五千匹绢是最少的,恐怕人家还看不上这等平凡物。

  依稀记得历史上谁谁投降,送给伯颜两个老赵家宗室的妙龄少女,伯颜看了非常生气,表示我是来顺天应命的,不是来享受歌儿舞女的。不仅怒斥了那个投降的官,还把两个赵女给送回了家。

  说明这个伯颜主要是好名,想要获得灭亡宋家的大功劳,好在青史上流芳百世。只要做了胜利者,后头自然有人为他粉饰。

  也好,且不说张巡没有妹妹了,有妹妹也不需要送给伯颜当小妾。

  至少心里面对投降的接受和自我说服程度,又提升了一截。花钱消灾而已,钱嘛,只要常州还是老张家的,那就能继续挣来。

  对于张巡要看家中内库的要求,张母不置可否。略略思索了片刻之后,还是把全付钥匙取了过来,交给张巡。

  幸亏最近张巡天天做好人好事,很是改善了一下个人形象,否则张母还未必乐意给张巡看呢。

  家里的内库分左右两库,左库藏乱七八糟的器具、仪仗、旗鼓、家什,右库藏金、银、钱、钞和绢。

  说得直白一点,左库藏的固定资产,右库藏的流动资金。

  父祖们的旗鼓仪仗,车架马鞍,甚至价值千金的拔步床、螺钿柜,张巡没兴趣看。主要看现金,伯颜这人不贪财、不好色,可他麾下的将官们一准儿贪财好色。

  陪著张巡来的,是张母的老陪嫁侍女,别看也五十多岁了,腿脚还挺灵活,一一给张巡介绍。右库分为五架,第一架是铜钱铁钱和钞贯,这都是方便日用的,占据的位置很大。

  最底下的铜钱,穿钱的绳子都朽烂了,可想而知堆积了多久。按照老侍女的说法,不下一百万贯。

  朝廷再拼命铸造钱币,恐怕也赶不上你们这些地主老财挖坑埋钱的速度。

  第二架就是绢,绢在宋代,包括之前的唐代,都是很平常的一般等价物。和大伙儿心里概念中完全不同的一点是,普通的白绢并不如何值钱,视其重量(意味著密度)来进行估值。贵的时候一匹绢能值一千多钱,最便宜的时候五六百钱也可。

  值钱的是那种彩绢,以及施加了各种刺绣或者层染的绢,那就不是客观常用的一般等价物了。常用的等价物,主要指的是白绢。

  家中白绢有五万多匹,彩绢不多,另外储存在张母的房中。只说白绢的话,大概收买阿术是完全够了,捎带个阿里海牙也不难,甚至能够再捎带上张弘范。

  第三架就是金银和青瓷器具,除开张巡等人日常用的金银器皿外,其他金银器,以及白金、紫金、花金和倭银器具,都在其中。

  只是那些青瓷器具也在这里边,张巡有些不懂。老侍女大约瞧出张巡的疑惑,直言这全套的青瓷杯盏,比全套金银的还贵,二郎是真不晓事啊。

  哇哦,厉害厉害,不知道阿术识货不识货,送他一套青瓷的杯盏,他会不会高兴。

  第四架和第五架就简单了,金铤和银铤,不甚多,金铤只有几千两,银铤大概三万多,都铸成长棍状或者铤状,一一密封存箱子。

  巡视完一圈,天都黑了。掌灯用饭,张巡就问张母,如果把左右两库都算上,这偌大的内库家私有多少钱啊?

  端著银盏喝清凉饮的张母没有答话,等老侍女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之后,才慢悠悠的回答张巡。

  一千万。

  嚯!老子家里真有钱,不算土地房产,就算家具古董和现金,居然有一千万。要是托生在乾道、淳熙年间该多好,爽吃爽喝做衙内,快快活活五十年,蹬腿死了了帐。

  “若真用兵,区区千万,不过二三万兵一二年开销而已。”张母还是端著银盏,说得很平易。

  一个兵连吃带穿,饷俸犒赏,一年最少五十贯,两万兵一年就是一百万贯。其他衣甲器械,骡马草料,奖功酬劳,甚至是草鞋绑腿,都得花钱。一年非得二三百万贯不可。

  这还是正常情况,要是连番恶战,补员抚恤,增设器械,五百万一年算少的。

  对于个人而言,一千万贯是天文数字。对于军队而言,一千万贯也就是洒洒水。当然这是预估,因为极少有朝廷和将官,能够真正做到把军用开销全部供应上的。要不为啥带宋的士兵射上三箭,就得问将官要钱,他平时不给钱啊。

  更典型的,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若问满饷处,关外黄台吉。

第18章 18.文直阁遣罢回乡

  前线军情如火,后方党争正烈。

  就在任命李庭芝为京湖两路安抚制置大使前,朝廷议论再起,要求平章军国重事贾似道总统天下水陆诸军,督师救援襄阳。

  众议纷纷,完全无法抑制,即便是久处深宫的官家赵禥也多次收到上书。事实上赵禥并非完全不知襄阳战事紧急,但他先天智力发育有问题,比较迟钝。即便是知道襄阳危急,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朝廷公议要让贾似道去担任总统,赵禥有两点担忧。一是贾似道去了襄阳,那么两淮的军务谁来主理后路?二是带宋走到今天这一步,中枢权力大大衰弱,全靠统治惯性在延续,必须仰赖一个政治强人来维系。

  一,两淮前线有李庭芝,他可以守城。但是弓弩要后方发,衣甲要后方发,军饷要后方发。两淮有了战事,也需要有人在杭州居中调度,派遣援军。

  谁能弄来军饷器械,谁能招募来大军往两淮发?现在有这个威望和办事能力的,就剩贾似道。

  二,更好理解了,南宋以来权相辈出,这和南宋本身创建时就存在的“虚弱”有直接关系。失去了天下正统的地位,偏安于南方,于士大夫共治的局面愈发明显。

  很多事情皇帝没法出面办,出面也未必办得成,只能依靠一个权倾朝野的宰相,来出面干那些皇帝干不成的事。

  干成了,那自不去提。干不成?韩侂胄是怎么暴毙的?矫诏也杀你。再想想贾似道,历史上被人锤死在厕所茅坑上的。

  如此,在贾似道上表自请总统之后,赵禥不允,仍旧要留他在杭州理政。

  此时担任直阁兼权制诰的文天祥便草拟了一封充满讥讽之言的挽留诏书,下发给贾似道,引得贾似道勃然大怒。命令御史弹劾文天祥,于是文天祥罢官。

  临行之前,便是要辞别诸亲友故交。和文天祥同在宝祐四年高中的张逞自然也在内,恩,张逞就是张巡的亲大哥,也是四兄妹中最年长的那个,今年已经三十五岁。

  正同文天祥叙话,外头家人报说晋陵老家有人送信来。张逞示意文天祥宽坐,他收下信就来。

  说是收信,不过是站到门口,等著老家的人跑来罢了。没多久初九和两个弓手就跑到张逞面前,掏出火漆封口的家信。瞧见初九面熟,确乎是自己家里的小厮,张逞便嘱咐家人给初九三人酒肉,等他看完了信,再带回信返乡。

  文天祥并不好奇老张家的家事,只问前不久去常州的陆秀夫怎样了。不错的,陆秀夫也是宝祐四年的进士,大伙儿都有年谊。要不当年张巡的爹把女儿嫁给陆秀夫呢,不就是老陆家近在润州,又是自己好大儿的同科。

  恰好,先前陆秀夫也有信来杭州,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张逞把信取出来给文天祥看。

  信中无非就是感谢老张家的鼎力相助,帮他完成了五千领白甲的措造军务。还提了一嘴张巡长大了,像样了,前不久带人把南山的吊额白睛大虫给打死,为民除害云云。

  见陆秀夫军务办妥,文天祥颔首称是。两人料定李庭芝是海内名将,两淮也是锐兵,这一次或许就能够解开襄阳的包围。

  聊完这个,张逞就问文天祥怎么回江西老家。太湖左近盗贼蜂起,沿江又多有溃败逃亡的兵卒。文天祥一个书生孤身返乡,或许不安全的。

  要不早点出发,现在还有可能追上陆秀夫的官船。陆秀夫在常州办了白甲之后,还得去润州办纲船。文天祥是一个人,陆秀夫却是大军,快慢有差,现在追还来得及。

  等到了江西,文天祥的老家那还不好办嘛。瞧瞧张巡在常州人五人六那模样就行了,根本没在怕的。

  想想也是,还是跟著陆秀夫一起去江西比较方便。一来陆秀夫可信,二来有官船在侧也安全。

  计议已罢,两人告辞,张逞这才打开家信。发现就是两件事,弟弟问新任常州太守是谁,妈妈要一些葛布。不是什么大事,葛布让人上街去买即可,立等可取。新任常州太守的话,明天暗中打听一番也不叫难事。

  暗中一打听,可能是太宗皇帝八世孙的赵汝鉴会被选用为常州太守。

  张逞想了想,对这人印象不深刻,应该不是什么刚强果决,或者能言善断的才俊。再者这人走的是驸马都尉杨镇的关系,更不熟了。

  有宋一代,科第登甲的宦门和勋戚之家的隔离非常大。科甲人家很看不起勋戚之家,你要是进士,还把女儿送进宫,要为士人所耻笑的。

  不过到了宋末,士人逐渐变得汰烂脏污,也就那样了。自己都不高洁,笑话谁呢。

  写罢回信,张逞叫来初九三人,封好火漆,命他们随同护卫著文天祥一道返回常州。这是小事,初九等人应命,这便跟著文天祥的船一道返回常州。

  因为是自己同科年谊家的伴当,文天祥就问初九等人来时情况如何。一问之下,还是有些惊讶的,不仅仅是太湖群盗成风,连大江的江口都满是水贼。苏州平江府几乎日日发生抢案,贼匪四面剽掠,百姓苦不堪言。

  那常州呢?常州稍微好一点,但也就好那么一点点而已。因为在马山设置了巡检,小股的盗贼不敢入境,大股的盗贼怕挨了老张家的铁拳。只是长荡湖、滆湖的水贼也多,为祸甚于南山的猛虎,北港的恶蛟。

  听说你家二郎擒杀了猛虎?

  那可不,聊起这个初九眉飞色舞,因为他也是亲历者之一。直言张巡南山射虎,北港擒蛟,涌山分水,英武绝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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