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韭菜有什么用?”张桢毕竟还小,没有经历过什么守城作战。
“现在城内粮草可支八个半月,八个半月之后呢?哪怕是老鼠、鸟雀,甚至是雁粪、树皮,都会有人扒来吃。你现在多种一颗韭,多播一株葵,到时候能救一条命,怎么会没用呢。”张巡这会儿还是循循善诱的。
“守城并不单单是要杀敌的,还要守住城,守住城内的百姓。这都是咱们的乡党邻里,你出去杀个鞑子,一死了之,他们呢?”
“逆子!”这会儿大嫂真氏也听到消息,跑了过来。
举著一根洗衣服的木槌,使出一记追星射月式,直接击中张桢的右肩。大嫂出身大家闺秀是一回事,教育儿子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毕竟秦桧的老婆也能对著秦桧的脸唾唾沫,戚继光的老婆吓得戚继光请她“阅兵”,平时那温良恭俭让,真有事,也不是易与的。
“还是个孩子,大嫂且消消气。”张桢确实有点聪明脑子,刚刚怎么和张巡抬杠的,现在就怎么躲到张巡身后。
年轻就是好啊,挨了一棒子,跑的还飞快。
“我已经教他出门沿著河渠种韭菜了,嫂嫂饶过他这一回吧。”张巡毕竟是小叔子,拦在门口,大嫂真氏也不好把张巡给选倒了。
“叫他记得回来吃饭!”大嫂真氏也算是横眉冷对了,嘱咐了一声出来捡木槌的侍女。
把这段小插曲给揭过去,张巡照旧巡城一圈,巡完城,趁著主将们坐下来吃饭的当口。发扬某支部队的优秀传统,大伙儿总结经验,提出问题,补充不足,
加强完善。
昨天晚上偷了鞑子的马圈,有效果,今儿鞑子四处抓马,甚至没有来攻城。
但下次去炸马圈,肯定就没这种好事了。
另外对于出城袭营任务中,所出现的张喜贪割首级,周思岳冒动袭击哨兵,
两个严重错误,张巡做自我反思与批评。出发前没有明确告诉他们,不能够擅自行动,只能遵从军令行事。
左右连忙说不至于不至于,反正在座的都是官校,说到底都是官这个层面以上的,张巡自我批评倒也没有引起他们多想。闻过则喜,认真改正,这不就是君子之风嘛。
自我批评结束,就让大伙儿说各自的看法,补充完善,而且要集思广益,记录在案。
说起来城内的部队,除开八千人的御营前军,主要就是忠诚军一万六千。忠诚军也分左右两厢。左厢就是张巡从天庆观门口拉起来的队伍,不仅迷信张巡是二郎神君转世,还因为张巡是晋陵张氏的宗支嫡脉,话事人,而习惯性的服从,
中基层军官几乎全部都姓张,这是老张家在常州繁衍几乎四百年的结果。很吐司兵也姓张,或者就是张氏的佃户、门客。
要不是张巡顶在前面,不让朝廷在常州征丁抓壮,他们这些人,有很多已经被送去襄阳的绞肉池,死无葬身之地了。
基于各种原因,他们和张巡之间,就是非常标准的主从关系。而且是封建主从关系,唯张巡之命是从。
如果不是老张家给赵家做了上百年的大忠臣,家庭教育和社会氛围长期偏忠,这会儿张巡和他们说扯旗造反,天冷加衣,他们也会跟著干。
但是忠诚军的右厢不一样,他们是姚、陈绍、包圭和胡应炎等地方缙绅拉起来的义军。虽然因为仰慕张巡殉国第一的英名,仗义疏财、毁家纤难的慷慨,
以及老张家本来就是吴中第一冠冕之家社会身份,今儿聚拢到张巡魔下。
不是主从关系,是十八路诸侯拥戴盟主的合作关系。
我认可你,所以现在接受你的调遣和统御。我不认可你,或者常州守住了,
那我们就散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在润州,张巡就是被他们“凌迫”著,拥回了常州。本意是好的,也没想对张巡如何,但是他们不是唯张巡之命是从。
现在守城,勉强算是“静”了下来,张巡需要统合整个忠诚军的精神意志。
这支军队只能有张巡一个头儿,进了这个门,就得听张巡的军令。
别觉得自己是来会盟的,是来助战的,就好像可以发挥主观能动性,自说自话似的。
先从军官这个层面,统一思想,为我所用。之后再慢慢的将军中的骨干中基层军官也彻底化为爪牙和枝叶,让他们也明确的理解什么叫一支军队只有一个头儿。
至于小兵,那就算了,时代不同,建设到连队上,也未必能懂。
第156章 156.壕车一登就惊险
周思岳还以为是丢了三十个弟兄,才挨的三十军棍。现在张巡一说明白,倒也低头认错。反正现在也是抬在榻上进来开会,半支棱著身体,低个头意思意思就得。
明明白白同诸位说,给你什么军令,你就按照军令执行,不允许横生任何枝节。
我不光是打周思岳,我还打张喜,不分内外,毫无偏私。大伙儿正端著碗呢,坐在门框上炫饭的谢拉福灵心至,放下碗筷就喊了一声“谨遵留后军令!”。
他这一嗓子,其他人连忙放下碗筷。管你是文官武官,管你是我叔我弟,弓弦声一响,全都得听我的。
姚嵩作为全场级别最高的文官(从五品),还是宰相家的儿子,感觉这有点不对。但是现在情况确实特殊,张巡还是殉国第一,便不疑有他。
“继续吃,继续吃-————”张巡复又拿起碗筷,招呼大伙儿继续。
今儿是第一次开“内部生活会”,点到即止,差不多意思就行。不指望立刻就把人心全扭到咱们的掌心里,有个苗头就是成功。
谢拉刚刚那个捧喂做的好,奖一条鱼。
咱们大嫂那拆鱼做羹的本事一流,上午给了张桢一棒槌,就回去做鱼了。现在正好端了一大盆上来,张桢也从外头鬼鬼祟祟的跑了回来,躲在墙角和谢拉分鱼羹喝。
“对了,今夜鞑子或许也会来偷城。”王安节说出自己的猜测。
“城上的巡哨安排的如何?”张巡点头,但并不如何挂心。
所凭恃的,无非就是常州那几乎七十米宽的护城河。鞑虏大多不会水,即便会水,也极少有能够潜渡七十米河渠的。想要摸到城下,本就难度极大。
再者城下的牌栅土墙,也修筑了小围子,作为城下前出的警戒哨。毕竟常州城门没有瓮城,设置警戒哨也属必要。
悄无声息先把哨兵都弄死,再悄无声息出现在城下,最后还能够攀爬到城上来,难度太大。
尽管历史上不是没有李雪夜下蔡州的军事奇迹,但是都说这是军事奇迹了,等闲很难复刻。
“均已妥当。城下守哨,也是一日一替。”王安节主要是尽到提醒义务,顺便表明一下自己的工作都做完善了。
在带宋当高级军官,你光会猛猛砍人是不行的,你还得会哭,会叫奶,会表忠心,缺一不可啊。
“这样做便很好。”张巡又望向马雍、胡应炎等人,目光所至,均是点头。
“完颜宗弼竟也曾围打过常州?”伯颜比一帮军将,肯定是要有文化的,但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毕竟只有后世网络上,才能涌现出成千上万通读二十四史的高水平人才。平时想找一个真正深通历代史籍的,那难度和凤仙郡的鸡啄米,狗舔面,豆灯烧铜锁一个难度。
“宗弼追构至温州,或许打破过常州呢。”阿塔海翻看著张巡的笔记,若有所思。
帐内的亲兵走了过来,顺道手就把那蒙古兵的另外一只耳朵给割了下来。阿塔海用马鞭敲了敲这个蒙古兵的头皮,身为巡哨,发现敌兵,不第一时间上报,
反而追出去斩首,单凭这一条就应该砍头。
念在系蒙古军户,且斩首三十级,只削耳一只,权做警告。
那蒙古兵捂著两侧空洞洞的耳道,连哭叫都不敢。由于剃了光头,只留耳后四个辫,从正面看去,活像是个卤蛋。
“明日各选勇兵数百,三面填壕,务必奏效!”伯颜感觉自己反而成了城内的垫脚石,拿来哄抬城内的士气了。
在经历过襄阳的大场面之后,这虽然不算什么,可我连襄阳都打下来了,还被常州踩,心里那口气就不好顺啦。
诸将口口相传,这会儿也明白张巡写在蒙古兵衣襟上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早就说了,元帅,带著我们冲一次,冲一次就好。
角落里的吕文焕没张口,他倒是想要攻克几座南宋的名城大镇来显摆一下功劳,但是名城大镇也有区别。有设防和没设防的,那区别大了去了。常州一看就是个王八壳,还是让蒙古太君先上得了。
凌晨四五点的天气还是很凉爽的,蒙古太君们也乐意在这个点披甲起来作战。和此前吕文焕派人负土填壕不同,伯颜直接给蒙古太君派发过壕车。
或者说的直接一点,就是组装起来的长木板带可推车轮。攻城还有一般的竹梯和云梯车的区别,那打壕沟自然也有缓慢填土,和直接搭桥的区别。
士兵在后面推著过壕车,车陷进壕里,一条道就直接填出来了。虽然放了水,还有竹刺木桩的阻挡,但过壕车身大车沉,一推下来,啥也砸平了。
前头让新附军去填壕,也不是白填的,这不至少了解了壕沟的大致数据嘛。
昨天没攻城,也是在调整过壕车的高度大小。
如今这车一推出来,王安节就喊快放炮,
城上的抛石机不如襄阳炮大,但是也能投几十斤的石弹,砸一砸过壕车完全可以。一旦让过壕车进了沟,那对于元军而言,如履平地啦。
宋军长弓弩,长守城,但是能够勇于肉搏的兵马少。几乎都是诸将的亲将勇敢,死一个少一个,补充还成问题。
能够放箭,肯定比持刀枪肉搏容易。
城上的八牛弩和抛石机开始射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襄阳炮没来,城下的元军小型抛石机没法砸到城上,只能砸城下的牌栅土墙,影响城下宋军士兵对推车元军的远程攻击。
加上元军士兵的盾车,城下宋军的弓弩,几乎失去了效果,很难射中推过壕车的元军。
幸亏城上的八牛弩和抛石机还是犀利的,张巡正著急呢,就有一枚石弹砸中了元军的过壕车,车辆顿时崩解,还顺道砸死了一个推车的元军。
但元军准备了大量的过壕车,一车破,就有一车跟上。推车的也都是精选出来的勇锐士兵,军官们呼号著,激励著,很快就有第一部过壕车丢进了环壕之中。
第157章 157.我只学习不多嘴
不要怕,咱们有五重环壕。
挖五重壕,就是为了增加元军的攻城难度。有这么多层壕沟,他推过壕车,
也得推上好几天,才能够填出一条道来。
单独的一条道,顶多也就能够同时跑过来两三个人。土兵需要挥动武器的空间,两米的面宽站一个人实在是正常不过。要是那种使用大开大合的铁棒、大斧或者连之类的勇将,周身十米八米都进不得人。
而且过壕车车体庞大,射击目标便清楚,城上的抛石机和八牛弩也不是虚设。没瞧见刚刚一发石弹,就砸烂了过壕车嘛。
“只要今日他破不开环壕,入夜咱们就可以将壕车掘出,往复而已。”王安节虽然让抛石机赶紧砸,但并不很著急。
“我去南门瞧瞧。”张巡点头,这边有王安节,那就没啥好担心的呢。
南城这边,马雍也是如此计划安排。只要你没办法填平五重环壕,哪怕填了四重,天黑之后全部白填。
有点像回合制游戏来著,这一回合打不死,下一回合就全部重新清算。
顺道按照马雍的说法,现在投下去的石弹,其实晚上也可以派牛马把他拉回来。甚至还可以去战场上捡拾双方射出的弓矢,攻守双方大小都有点共识。
那种电影电视剧里面,城墙上木栅上插满了箭矢,没人管,双方视若无睹的场面,绝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要是我竖一面木牌起来,城下的伯颜给我射满了箭,我得和过年一样谢谢他。
今天晚上出城去捞过壕车,回到城里晒晒乾,那也是好柴火啊。
甚至要是车轮完整的话,还能拉回来,咱们留著自己用。
就两人聊天这会儿,南城也有过壕车填入了环壕之中。填就填咯,别一瞧见战场有点变化,就大惊小怪的,马雍甚至都不动弹了,就坐在城楼门口,让士兵瞧见自己在城上即可。
这都没到云梯攻城的阶段,正进行城外工事的争夺,守城的手段宽裕的很,
甚至会打一天,守城方零死亡。
那我就不在城上添乱了·—·
每一天都是张巡新学习的一天,多看多问多学习,晚上再开个内部生活会,
迟早你们这些手段,我都能学个纸上谈兵。
城下攻城的怀都、阿塔海、奥鲁赤、百家奴诸将倒也卖力,不过他们都是打老了仗的人。很清楚在没有襄阳炮的情况下,常州的城防体系极难摧毁。或者填进去上万条精兵的人命,才有可能摧毁,
所以他们只是猛攻,但没有死斗。该怎么打怎么打,如果能够在襄阳炮到来之前,把环壕填平,那就是成功。
为啥?因为伯颜发现了,常州城下有十米八米的空地,毕竟要是城基就在河岸边,可能会垮塌。然后大运河或者说护城河还有七十米宽,加上五重环壕。
从环壕到城墙,有一百多米,差不多一百五十米的距离。
根据《襄阳守城记》的说法,投掷一百五十斤巨大石弹的襄阳炮,能够在二百米到二百五十米的距离内,猛烈轰击城墙,入地七尺。
也就是说,想要砸烂常州城的城墙,襄阳炮要推进到城下牌栅土墙后宋军弓手的有效射程范围内才行。
五十米到一百米的距离,直面神臂弓,太危险了。
另外城上宋军也有抛石机,虽然威力不如襄阳炮,可占据城头,有地形优势,可以对著城下的襄阳炮射击。
在没有彻底的军事技术跨越时代般的优势下,守城就是比攻城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