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回应张巡的质疑,原本对著东南方飘摇的大蠢,骤然转向,开始对著东北方飘摇起来。而这风一变,所有宋军阵中的大将,都大叫了一声糟糕。
之前从江上吹来的西北风,平等的驾临宋军和元军。现在一转成为西南风,
则元军将在上风,宋军将在下风。
皇天不佑啊!
正在江上大呼猛进的吕文焕喜得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本来靠西北风,只能正常行船,现在改西南风,他又在上游,不譬于是三五倍的强劲动力。几乎只在一瞬之间,就能够从采石矶冲到慈湖战场上。
天命已经从宋转移到了元,真真是天数有变,神器更易。原本再快也要下午才能抵达战场的吕文焕,在午后没多久,就能够望见被林林红旗簇拥在中间的宋招讨元帅大旗。
果然是文天祥,好啊,好啊,好啊。
正在挥师猛攻董文炳的文天祥一军,惊骇的发现自己的身后居然又出现了数万元军水军,而且旗号居然打得是“大将军荆湖参政吕”。
被文天祥召唤来的淮西诸将二万众,此时正全力冲击董文炳的水军。因为淮西这一军不是正经的水军,系庐州、镇巢军和滁州的诸路人马捏集而来,必须全力进战,才有可能把刘整为带元操练出来的水军击垮。
是以留守在文天祥周围的,大多是拘索来的民船,运载的也只是文天祥中军的一万赣兵。
反正如今的水战,跳帮肉搏是主要是攻击手段之一。有一万步兵保卫文天祥,算是绰绰有余了。即便有三五条元军的漏网之鱼冲到文天祥的师船面前,赣兵也能够轻易的肉搏击退。
基于此,除了护翼在文天祥帅船周围的船只,还算打造坚固的军船,其余的大小船只,甚至经不起吕文焕大船的一浪。
什么意思?就是吕文焕大船冲过来,掀起的水浪有半米来高,就这半米,便足够将宋军的民船给浪沉。
不是玩笑,浪沉也是战术。
幸亏没啥兵的夏贵,这会儿还跟文天祥坐一块儿。他瞧见吕文焕冲来,立刻指挥赣兵上前去阻拦。只要陷入肉搏,那就能够拦住吕文焕片刻。
有这片刻时间怎么著?他夏贵和文天祥就能够跑路啦。跑到陆地上,纵马狂奔也好,小船疾冲也罢,这些操作他夏贵都熟得很。襄阳和鄂州的绞肉机里面,
他夏贵都能冲出来,论是如今的小场面。
再看文天祥,先是愣住了,随后不出任何意外的开始惊慌。但很快压抑住了惊慌,抽出宝剑就说要和赣兵一道死战,死也要斩下吕文焕这个奸贼的首级。
夏贵一把把他拉住,指著江面,又指著师旗,你看看这风,再看看吕文焕那船,打不过啦,赶紧走吧。
文天祥瞧见赣兵所乘坐的民船或者被元船撞沉,或者被浪沉,无法跳帮,目毗欲裂。国家大事,一朝丧败。尤其是从江西跟他一道勤王的乡党们,各个落水,两行泪登时落了下来。
第140章 140.两师俱溃大丧败
风益发的大了,卷夹著被两军士卒战马踩踏起来的尘土,直冲正在力战的宋军面门,搅得宋军士卒几乎睁不开眼。
江上,只要江上分出胜负,陆上哪怕收兵回屯江宁镇,这仗也行啊。
“江上有没有什么信传来?”张巡一边揉眼睛,一边对著车下的亲卫问道。
“未曾。”传令们也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都想找个避风的地方去。
“怎么回事,南北夹攻,却还不出成果。”张巡急了,那是真的急了。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张巡瞧的明明白白,连眼睛都要睁不开的宋军,正在被元军往后推。再推,再推元军的马都要跑起来啦。一旦元军的甲骑跑起来,全世界也没几个能挡住他们甲骑的人啊。
“元师速退,骠下殿后!”文天祥拔剑四顾,低头瞧见一条小桨船冲了过来,分明是谢添。
谢添不过是仗著祖荫,靠他爹的钱财,买了一个勇敢效用的名位。又借著两淮兵事这十余年连绵大起,沾上了些许的军功,搏了个尉官。因著前番朝廷用兵降旨,有捉兵自效,能守地方的,均升五秩,这才迁了郎官。
若非如今四方求兵若渴,文天祥是绝对不会用这等凭借着祖父的钱财,买官而来的乡下无赖。
万万没想到,草莽间的无赖,此时居然仗剑来救自己。而刚刚还说赶紧一道走的夏贵,竟然已经舍了文天祥,换乘小舟,跑路去也。
“我当死于此处,以报国恩。”文天祥瞧见后方的赣兵船只大多破败,一军全丧。
“元帅若死,还有谁人可当国家干城?”谢添扒著船舷一下子跳了上来。
“主上年幼,朝政昏暗,若无元帅在前抵御,社稷几无存身之处。”
“岸上张尔行,孝悌忠义,海内无双,卿可速去投他。”文天祥被谢添拽住了袖子,便遥遥手指江滩上的牙旗大。
“南风大起,张留后只恐自身难保啊!”谢添准备拽著文天祥转移到小船上去。
“鸣呼————.”文天祥闻言,心中如雷大震,头脑登时全昏。
国家只此一付家当,今日赔尽,则社稷灰颓,宗庙沦丧,三百年江山,一时全灭矣。
随即文天祥头也不回的往水里一投,只求速死,至少现在死,还是死在宋土上,不必蒙受胡虏腥腹。
手中的衣袖裂开,谢添措手不及,便瞧见文天祥落水。未及细想,谢添便也解下了自己的衣甲,纵身入水,捞救文天祥。幸而水面上南风大起,可水下流速还是缓慢的,毕竟大江到此已是下游。
左右的家丁亲信也纷纷入水救人,竟然真叫他们将文天祥给捞了起来。只是文天祥一心求死,已然昏厥。既然如此,那便立刻驾船冲出战群。
“擒文天祥者赏钱千万。”谢添正准备走,却听到元军的呼声已经到了耳边果有二只元船,跨浪而来,正准备攀登文天祥的大船。走不脱了!
谢添心下一横,将文天祥的衣裳胡乱一剥,用自己的披风把人一裹,命家丁亲将护送文天祥突围。自己披上湿衣,不得不说,谢添从小衣食丰足,养的身体强壮,身量同文天祥别无二致。
加上他还蓄了些许的胡须,若是远观,确乎同文天祥有几分相似。
“文天祥在此!”一声暴喝,谢添擎起文天祥的宝剑,迎著元军挥舞而出。
左右元军瞧见谢添,只以为斩获大功,各个大喜,如狼似虎一般扑涌上来。
谢添也有二三分勇力,手杀二贼。一名元军手持轻弩,正好登上帅船,瞧见谢添,一箭射来,直中谢添下腹。谢添全身一住,手中剑停。
另一名元军冲上前来,当胸一刀,登时劈开谢添前胸。血涌如泉,连退二三步,倚靠在旗杆之上气绝。
数名元军立刻争执起来,甚至动起了拳脚,要争夺“文天祥”的首级。最终争斗不过,竟然将谢添一分为四,捧著送去给吕文焕观瞧。
吕文焕遥遥瞧了一眼,此时“文天祥”乱发复面,浸满血污,根本观瞧不清楚。算了,说是文天祥,就是文天祥吧,
稍一思索,吕文焕便命人挑起“文天祥”的首级,和刚刚缴获的江淮招讨大使牙旗、五色捧日旗上岸,动摇岸上宋军的军心。
至于他自己,则是继续冲击宋军,会同董文炳和帖木儿不花,将水上的宋军全部荡尽。
“文天祥已死,文天祥已死,文天祥已死!”
已然动摇的宋军大阵,在听到这句话时,完全不可抑制的出现了瓦解。三根旗杆被元军骑士高举著,一路送到了阵前。
“文天祥”的首级,以及江淮招讨大使的旗帜,就这么明晃晃的出现在了所有宋军的面前。本就因为猛烈的西南风而无法维持的宋军,终于有人丢下武器开始溃逃。
一人,二人,三人———
先阵的宋军士卒,先死力作战了大半日,早已气力衰竭,浑身疲弱。也就是那最后一口气吊著,况且张巡未走,军胆仍在,勉强维持。
现在瞧见得文天祥被杀,元帅授首,显见是江上的宋军已经全军覆没。水军尽没,那陆上的步军恐怕也难以善了。别说是一般的士卒了,连阵前的大将们都心胆俱裂。
败了败了。
望著数百米外被高举起来的首级和旗帜,张巡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怎么好端端的,文天祥就败了,不可能,元军就这般无敌吗?能够在遭遇两面夹击的情况下,还反杀文天祥?
那还打个屁,这不是人了,这都是神仙。
“留后,事不可为。”左右的亲将涌上前来,开始调转牙车的马头。
马车刚被转向过来,就瞧见阵上的宋军士卒瓦解下来,丢盔弃甲,满面血泪,手脚并用,退败之势已起。
“走走走,快走。”亲将挥鞭抽马。
不过他的声音被大风很快掩去,风声益大,风中竟然还卷夹著不少冰粒子,
扑打在众人脸上。
好冷啊。
第141章 141.幸有张巡止溃势
溃势一起,败如山倒。
张巡原本想退入江宁镇大营内,整顿军旅,本身大营内就有五千人,营地稳固,可临时抵挡。徐徐收拾,或可再有挽回之机。
正当时,陆郎镇二三千众溃回江宁,数千虏骑卷夹而来。镇内只当是虏骑大队已然杀至,加上文天祥战死的消息四面谣传,全营哗变,鼓噪著向中屯营和大城港撤退。
尚未及张巡入营,营门便四开而倒,旗帜金鼓散乱,人马争向北溃。这时候即便是已经同车的初九和谢拉都不言语什么下车整队了,只是催促御手趁著还有几分天光,快些退走。
人在这种情况下,是很容易被情绪所带动的,张巡也是人,也胆怯,也懦弱,到了这会儿也只能是下意识的跟著大队跑。毕竟刘邦跑路,还把自己亲生的几子女儿推下车呢。总不会有人觉得自己比刘邦还牛逼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张巡既不自杀,也没昏蕨过去,等跑到中屯营。看著还在崩溃之中的大军,张巡拍著车架大呼不能再跑了,必须停下来阻敌。
如果任由大军这样争溃,任由虏骑在后面追杀,十几万大军一个都别想活,
都得交代在这块江滩上。
车才停,张巡就瞧见了抱著马脖子跑回来的张世杰。张世杰确实还挺要脸,
有几分心气,瞧见张巡不跑了,他就也停下马,驻到张巡身边。一则张巡是主师,弃张巡不顾,不符合张世杰的个人自我要求。二则他发现张巡居然在试图重整大军,就地防御。
“留后,骠下前来听用!”
张世杰一声暴喝,他身边的小几百亲将勇敢就不跑了,毕竟张世杰这种大将依赖张巡这样的将主,亲将勇敢们也依赖张世杰这位统兵官。宋朝就这个鸟样,
一层套一层的,套的逻辑环越多,官家越放心。
见亲将勇敢们不跑了,就有零零散散的一般宋军也停住了脚步。本身就有中屯营的防御设施和牌栅作为依托,只要固守营地、栅栏和壕沟,就是来几千骑一万骑,也冲不开中屯营。
鼓呢?
左右再瞧,鼓车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张父都没舍得带进坟头里的大鼓,
就这么被张巡给弄丢了。幸亏中屯营内还有鼓,拉出来由初九亲自击鼓。张巡仍旧立在车上,牙旗大用篝火照得通明。
风雪中,仅见得此一点光亮,宋军士卒纷纷聚拢而来。再一瞧,左右还拥著个苗再成。本来苗再成也准备继续跑的,瞧见张巡都不跑了,立刻甩开左右架著他的亲兵,抱拳向张巡告罪。
再一瞧,他大腿上中了一箭,裙甲下的裤袜都染得血红。难怪没有骑马,怕是马都被鞑虏给攒射死了。
哎哟,这一仗败的惨呐。
别说这些了,赶紧组织防御吧,只要能够把溃退之势阻挡下来,就有收拾再战的可能。
有了张巡在,就有了主心骨,两将的亲兵勇敢团聚起来,结成圆阵,左右的宋军或持长牌,或持弓弩。没多久果然就有一标虏骑冲突而至,望见张巡的牙旗大,大喜过望,仗其甲马便冲了过来,
西南风大,宋军的弓弩使用不便。但是刀枪不会因为西南风就失去锋锐,原本以为宋军只需要轻轻一冲,自会瓦解的虏骑,往圆阵上一撞,丢了几十骑,却并未动摇宋阵半分。
这下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这是有组织有统帅的宋军,复又成了气候。
风益发的紧了,雪也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气温在短时间内几乎爆降了七八度,前后也就四五个小时。直冻的人手面青紫,双目血红。可如今在战场上,没有人在意这个,都紧握著刀枪,挣一个活命。
约略是瞧见虏骑停滞,在虏骑后面竟然杀出一标宋军,仔细一瞧,不是王安节又是哪个。
瞧见是王安节,张巡立刻让谢拉别保护自己了,冲突上前接应。谢拉领著数十名亲将,挥舞著铁棒就迎上了虏骑。不出任何意外,谢拉背后还是插著那面“崇庆军承宣使张”的大靠旗,在阵中显得尤为扎眼。
铁棒挥来,人马俱倒。铁棒打去,甲骑飞溅。不过是一个照面的事,死在谢拉棒下的虏骑,便有五六骑。
宋元两军剿杀在一块,元军虏骑也战了天半日,又连马追来,其实并不比宋军强上多少。两面夹击,情知不敌,拨马便走,灵活至极。
击破虏骑,王安节居然完完整整的拉著一千多人的队伍,真是海内名将啊。
这会儿还能够成建制的跑路,简直是天下无双。
排列阵营,几人聚在一起碰头。此时大约是下午三点半,因为狂风大雪的缘故,天色已经昏暗。而且下雪之后,江东地方几乎存不住雪,雪都是落地即化。
整个江滩泥泞一片,并不利于虏骑追击。现在虽然还有虏骑在不断的追来,
不过是趁胜大起罢了。
瞧见得中屯营处有阻敌,大概率不会摸著黑,继续驱赶追击宋军。
现在最好是赶紧收拢队伍,草草约束人马,镇定军心。然后连夜退往大城港。事不可为,仍可依托建康或者润州做下一步打算。
“水军怕是不成了。”从后面追上来的王安节眉头紧皱。
他走的时候瞧见董文炳和帖木儿不花正在反攻刘师勇等众,文天祥一军被击溃后,元军的水军占据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