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巡需要“速胜”,但这个“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可以三五天,七八天。留足退往润州的粮食即可,之后诸军解散开来,到地方上去就食。
历史上岳飞会去宜兴驻守,就是宜兴的父老派人通知岳飞,宜兴的粮食足够岳飞一军吃十年。于是岳飞立刻飞驰去了宜兴,吃宜兴的粮食,顺道帮宜兴把四野的山贼水匪,还有溃兵给收拾了一遍。
不温不火的打了一刻钟,阿术没动,张巡也没动。这会儿甚至两边都不再浪费箭矢了,开始派人互相骂街。以对方家中女性为圆心,以祖宗十八代为半径,
各自发挥。
这叫打仗?
废物废物废物,阿术让人把骂街的军仆都给拉回来,宋军不动弹的话,还是得硬攻上去,打开局面。
也不知道绕道的元军,跑到哪里了。
林立在矿渣山附近的千余名甲士,在阿术的命令下,由忽刺出带领,直插张世杰所部。步行进战,弓骑跟随掩护。若是能够打破宋阵,弓骑跟进搅乱,甲骑立时飞至,凿穿宋军。
在牙车上观战的张巡,也瞧见元军人马的调动变化,但张巡不动。他相信张世杰,若是连一二千甲士都顶不住,张世杰还有什么用处?
同满口三字经的前阵不同,千余名元军铁甲冰霜,仿佛机械一般冷漠。策马到宋军前二百步下马,前队长枪,后队刀牌,除了兵器的出鞘声,甲叶的哗啦声外,只有脚步震地。
即便遭受了宋军神臂弓的两轮射击,倒下去数十人,也毫无停滞。先是缓步,愈靠近宋阵脚步就愈快,等到小河前,都发了喊,踏水前冲。
肉眼可见的两军交撞在一处,真是刀对刀,枪对枪,澎出一团团的血雾。张世杰仍旧乘在马上,立于先锋捧日旗下,不动如山。
宋军的大枪手削弱了一层,削弱了又一层,削弱了再一层,可锋矢状的元军甲士,也被拥堵在宋军阵前,尖锐的锋头被磨平。
敌锋气已丧!
张世杰提枪刺马,左右亲将勇敢见得先锋旗前突,纷纷呼战,数百人直扑元军甲士。
铁枪如芒,马冲而来,一枪贯杀俩虏。舍枪换,马上的张世杰左右交打,
轮转如飞,当面甲士委烂扑倒,竟无一合之敌。
第135章 135.胜负骰子尚未落
吃了足足半年的饱饭,随营打了半年的胜仗,诸军士卒的气势委实面貌一新。若说在以前,这会儿前阵早就动摇著往后退了。这会儿不仅没退,还因为张世杰的反冲,隐隐有稳住阵型,重组枪阵的架势。
“好汉子!”
其实张世杰在南宋一直是属于受到猜忌的“归人”,他并非南宋领地上出身,据说曾经还在张柔的手底下当过兵。
在宋朝廷还有选择的情况下,只会对他厚与名爵,赏以重禄,而不委强兵。
历史上一直到宋朝廷只有张世杰这一路万余正规军前来勤王,才被迫给予独立兵权。可这人到底如何,历史写的明明白白,算是为带宋奋战到了最后一刻。
反倒是世受国恩的那些殿前军将,一股脑儿的跟著小皇帝赵,降了伯颜高官得做,骏马得骑。
“杀啊,杀虏啊!”
阵中的张世杰挺大呼,下战马直踏虏士,掌中交,挥打如环,直杀得虏甲士草刘败倒。将是一军胆,有胆敢战,便是十人,也当千军。
席卷而来的杀虏呼声,压住了本就气颓的鞑虏攻势,两军交枪,丛丛杀来,
丛丛砍去,如那钱塘江,江海潮会。江上潮涌来,海上浪打来,击成一线,只不过是红线。
未及半刻,张世杰便打的浑身浸血,胡虏之血淋满扎甲,日光下耀如红日。
仿佛潮会血崩,攻势强劲的元军,有第一个甲士被推回了河道之中。有一个便有二个,接二连三的甲士倒退入河,退势已显。
在前指挥的忽刺出眼见已不能破阵,金声四起,甲士们倒也不曾慌乱。不过是败了一阵而已,胜败乃兵家常事,等爷养足了精神,再同你来会会。
倒是后方铜并坑上的阿术,在默念著来追啊,来追啊,二百步外就是元军的骑兵,只要宋军过河来追,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可这会儿的宋军真不一样了,阵前张巡立了军令,绝不可擅自行动。元军一退,宋军除了割取首级稍微显出些杂乱外,后排预备的大枪手丛丛云来,汇成枪林。张世杰则率亲将勇敢,徐徐退往阵中。
如此有行止调度的军队,真是麻烦啦。
不能停,立刻再拨人马上!
阿术现在有四万余骑在握,战场如此狭窄,能分出五六拨人批次冲锋,根本就没啥好著急的。三更造饭,五更起程,天明开战。打到现在,至多不过是早上八点半,今儿还有得是时间,好好地摧垮宋阵。
不能单攻一路,得加强压力,左中右三路齐出。打的宋军左支右,手忙脚乱,出现破绽。
虏骑四出,军令再传,早就按耐不住战意,想要斩将夺旗的元军诸将诸军,
纷纷应命出列。这一代的元军和宋军打了十几二十年的仗,什么时候受过这半年似的窝囊气,早就憋著一股劲了,今儿正好腕子。
还是老办法,申士下马步战,把宋军从河滩边往后推,往后挤,只要能往后推出去一百来米,那元军的战马就可以跨河跑起来。虽然还是没办法发挥出全部的马力,可同宋军碰一碰却也是足够了。
原本应该是在骆驼上的驼鼓,现在换成了马上的鼙鼓,马上的鼓手击起鼙鼓,就跟著甲骑之后,催马奋进。
虏骑听得鼓响,口中呼哨,尽是些难以听懂的谣声。一顿一扬,节律极佳,
甚至同他们跨下马的蹄步同调。及至下马,鼙鼓声依旧不停,阿术今天的决心如此之大,一定要击败眼前的张巡和宋军。
元·山前十路总管高元长(女直人)率山前女直诸甲士,径赴先姜才阵。监战万户·邓州蒙古总管忙兀台率蒙古、汉儿新军甲士,攻马雍阵。
二人皆为勇力无双之大将,高元长年十二三时,便随父从征,元宪宗望见其人,欢喜高呼,拔入宿卫。后高闹儿年老,高元长袭职,屡次从征,凡攻必先。
忙兀台樊城战时,披双甲云梯登城,手搏杀敌,功在诸将之右。
碰上姜才和马雍,那真是两当敌手,堪称瑜亮。
长枪对双刀,铁棒迎大斧,甫一交战,吼声便起。姜才在扬州,补充了数十精骑,此时身周百骑,皆披大红长,裹卷而来,如同烈火。未及高元长的女直甲士冲前,便被他双刀取了一双性命。
明明是元攻宋守,宋军却扬旗先战。姜才背插御营统军大靠旗,先锋冲阵,
激得魔下无不振臂,争相前赴,无一退志。
另一翼的马雍也不多让,双目微闭,端坐在马扎胡床上,右手立著一员勇敢,开山大斧拄地,铁斧上斑驳痕迹,黑红相见,早已饱饮胡虏浆血。
先由阵前赢兵长牌手顶住元军,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再是勇锐的甲土,一冲而不开,再冲而不垮,三冲也竭力了。
忙元台还以为马雍并非勇将,身披双甲,手持长刀,刀重人大,撞得阵前宋军长牌立阵,登时裂开一口,立在牌后的宋军跟跪退出数步。
可未及忙兀台杀入,后排宋军已然顶上。自朝廷勤王令起,诸军云集到马雍魔下,即便是奴仆小厮,也已然练了两年。论其中还有四千余鄂州十万宋军,
万死脱生的精兵。
说是立住阵脚不动的赢兵,此时已然是兵精将猛的强军。
再撞。
又倒一人。
长牌后的宋军,双目坚毅而镇静,丝毫不见慌乱。死人他们见得太多了,三五十万人的大会战都见识过,如今不过是挨了一撞,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即便是长刀重劈,牌碎人倒如何?自然有人继续补上,顶住阵线。
一冲而不开,再冲而不垮,马雍所部七千余人,已然成了气候。若能衣甲俱全,再假以时日,打得三五场胜仗,便是让他们直面忽必烈的宿卫甲骑,想来也是无惧。
浅浅窄窄的河滩边,宋元两军推挤在一起,元军勇而能攻,宋军坚而能守,
胜负的般子还未落下。
第136章 136.克期赴战不逾时
再观江上,元军四万余水军阵列大江,拥上游上风之利。宋军四万余水军摇桨踏轮,也前驱后赴,抵达战场。
董文炳和帖木儿不花在润州、扬州吃了宋军的亏,早就想著要把这个面子找回来。而刘师勇水上老将,虽然风向不利,却也未露惧色。
江滩上已经战开,可水上还只是一片紧厉之色。
双方都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击败对方的机会。和陆上不同,陆上的战斗面宽只有区区十里,山河相夹,狭路相逢勇者胜。
大江之上却有二十余里宽阔,大小舟船人马即便十万,撒下来也不过是等闲。若是元军先冲,宋军左右两侧包夹而来,元军反受了包围。
“不知留后战况如何。”刘师勇在一条平底大车船的楼上,遥望著江滩。
江滩上载来激烈的厮杀和呼喊声,两军交撞在一起,却有看得不慎分明,也不知道元军压倒了宋军,还是宋军压倒了元军。
左右也无人能够回答他,诸多亲信的军将,都被他派遣到船队之中。像是他弟弟刘师能,正在前军的另一条大车船上充当先锋。
后世韩国人不是拍了个鸣梁海战的电影嘛,到底符不符合史实暂时不论,但是他有一个海战表现是对的。就是每一条板屋大船上,都有个“管带官”。这也是为啥这个船上是个县令在指挥,那个船上是个御史在指挥的原因。
江上不同于陆上,沟通联络更加的不方便。所以只能广撒将校,分布四面,
进行相对独立的指挥。当然战前肯定都说好的,至少有个大致的方略。
邓子龙和日本水军作战时,他的儿子、侄子还有家丁等,就都分布在各船上。等他被包围,有记录说许多舰船来救他,当然最后很可惜,没有救下来。
历史上打焦山之战,张世杰命令铁索连舟,禁止起锭。除了他本身步兵出身,不擅水战的原因外。也有他魔下并无水军将校,只能团聚在一块儿作战的原因。
回到今天,战前张巡和刘师勇说得非常明白,咱们和文天祥约好了,文天祥会带著三万人来夹击元军。如果文天祥能够按期抵达,那么他在上游冲,你在下游挡,两面夹击,一定能够把蒙古水军给消灭掉。
失去水军的元军,尤其是在江南岸的元军,那就等于是陷入了死地。毕竟阿术和侯景不一样,侯景喊一声出城投降的奴仆立刻放还为民,就有几万人出来支援他。
阿术没有这个群众基础,而且阿术背后还跟著个打不死他,但是可以恶心他的张巡。无补给,无支援,无休整,要不了一个月,江南的元军就得完蛋。
所以文天祥怎么还不来?
要是文天祥不来,今儿这水面上,恐怕就只能是个对峙的局面。毕竟长江这么大,如果真不想打,来去自如的很。
一路往下跑,建康、扬州、润州、江阴,都可以退避。
董文炳也能跑啊,江州、黄州、鄂州、襄阳,全都是元军或者伪军控制的城镇,真要走,难道拦得住吗?
“江上怎么毫无动静?”江滩岸上战况一进一退,互角之势,张巡终于有精力把视线放到水上。
“不知。”谢拉换了一根新铁棒,照旧立在张巡的身边。
“派个人到江上去问问。”张巡对著牙车旁边的一名传令兵说道。
传令这便跨上马往江边跑,江边有小船,但这一来一去,怕是至少一个小时。要是仗打起来,半天都未必能有回报。
“有动静了————.”
张巡又转头过来,看宋元两军围绕著一条小河,互相的推挤,谢拉却张口了。
“哪里?”
“江上。”
江上?张巡不解,转头望向大江。江上的雾气已经散开,张巡的视力也还凑合,只瞧见远处的元军水军阵列,没瞧见人家擂鼓出战啊。
“再等片刻。”谢拉没解释。
等什么?张巡把脑袋使劲的往前探,也没看出江上有什么,但是仿佛风声在回应张巡似的,有一道若有似无的鼓声飘了过来。很遥远,很空洞,像是眼前江滩战场上的,又不像。
遥远的江面上,突然出现一条细细的黑线,然后慢慢的放大,放大,再放大。
当先是一面枯叶黄的招摇大旗,上书知镇巢军洪,大旗猎猎,随风高扬。在这条排桨大船之后,一条又一条的宋军战船,从江上陡然跃出。
次后红旗、黑旗、青旗接二连三的涌出,汇聚在一片旗帜中的,乃是江淮招讨大使的五色捧日大旗。诸军诸将,诸兵诸勇,见此捧日大旗,均知宋枢密相公文天祥所统兵马,克期来到,会战鞑虏。
先是元水军阵中鼓声大起,随后宋水军阵中鼓声亦起,南北两路宋水军终于汇集,七万余众,前后包夹,必不教鞑虏走脱一人一船。
“胜了!”张巡激动地猛拍车栏杆。
陆上不胜不败就是胜,水上南北夹击必然胜,大宋这付家当,今天看来是没有败在我的手里。
江上车船桨船,帆船斗船,仿佛是炸开了锅,只是一瞬,便战到一处。和董文炳料想的一样,当面的刘师勇和阮克己准备左右包抄,全歼蒙古水军。
而身后的文天祥军,则布雁行大阵,左右并进,直插蒙古水军。不分什么中军两翼,全打。就凭我人多势众,前后包夹。
此时此刻,别说是江上的元军大为动摇,连岸上的元军也颇为震动。尤其是站在铜井坑矿渣山上的阿术,心头大骇,又他娘的中了南蛮子的计。
难怪张巡出营呢,就是要把阿术拉出来,黏住。如此宋元水军交锋,阿术只能站在外头看著,无法分出精力应付。
“元帅,丞相,总管—————”左右元军将校,纷纷呼喊阿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