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户户都在搜检之列,连酒肆商家的银壶杯盏都不放过,全部都在兑换之列。说白了就是明抢,胜利者举著刀枪前来,收获他们应得的战利品。
元骑拆门破户,行劫全城。如果一开始老百姓还准备逆来顺受,接受天色换了的事实,这会儿则已然是群情激奋,无可抑制的对元朝充满仇恨。
第83章 83.新朝雅政纸换金
忽必烈继位之后,在经济上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革。像是盐税、漕运等,权且不提,单说中统元宝交钞,也就是中统钞的情况。
中统钞看名字就知道是一种纸币,早期发行的原因之一,是为了方便在蒙古帝国庞大的领域内,进行更加便捷的交易。当然实际嘛,猜测很多。
为了保障中统钞的发行,忽必烈下令设立了平准库。也即专门管理中统钞印刷、发行和兑换的机构,在平准库内,储备金银,以做“准备金”。
按照忽必烈自己的说法,那就是中统钞两贯,等于白银一两。这个兑换比率比市价要高不少的,但这是官价,市场交易并不完全按照这个比价来进行使用。
这是前提,既然已经有了中统钞,那么就需要足量的金银,来保障发行。金银哪里来?除了开采金银矿之外,就是下令禁止民间的金银买卖,并收缴储存在一般老百姓手里的金银。
在发行之初,中统钞的运营还有点模样和架势。忽必烈甚至下令,民间有毁坏的“昏钞”,都要进行收回,以新钞或者白银给付。很是稳定了一波中统钞的发行和使用行情,并逐步令中统钞在北方流通。
中统钞发行的前五年,中统钞基本只按照元朝廷中央政府收得的金银实数,来进行发钞。第一年七万三千锭,第二年三万九千锭,第三年八万锭,第四年七万四千锭。一锭为所谓的中统钞本五十两,换言之,即是以白银二十五两为单位。
强调一点,这是理论单位,与实际发行情况并无直接关系,元代纸钞的废纸化,速度极快。
等到中统钞发行的第五年,发行便开始出现失控的现场,当年即发行超过十一万六千二百锭,核动力印钞机随即开动。
元朝廷的宰相阿合马同忽必烈开动了非常聪明的小脑筋,就在伯颜和贾似道于丁家洲对对碰的当时,元朝廷全年印发中统钞一百四十一万九千六百锭。
距离中统钞开印,区区十多年,此时的中统钞就已经基本趋向于废纸化了。后面为什么没变废纸,那是后话。
宋蒙襄阳大交兵,忽必烈超发了八百万锭以上的中统钞。简单换算,四个亿,四亿贯铜钱。
不是四亿枚,是四亿贯,把整个南宋打包卖了,最巅峰时,也要刮三年半的赋税,才能够填这个巨大无比的窟窿。
为什么伯颜在听到赵汝鉴和王良臣说常州有百万金银时,会这么激动?因为想要中统钞不变成废纸,就必须把南宋给打死,同时利用废纸中统钞去掠夺整个南宋的金银现货。
只要南宋被打死,就算超发了几亿贯的中统钞,也会获得新的锚,获得足够的准备金,进而维持下去。
拉回元大都几百万两黄金白银,是伯颜的任务之一,而且是仅次于消灭宋室的最高级任务。
转回到常州,戴之泰望著王良臣,你怎么办得差使?说好的一百万金银,怎么解运到常州城里面,就只剩下四十万出头啦?
要是有个七八十万两,那戴之泰也就向伯颜交差了。半道被宋军抢了,一句话就能敷衍过去。可现在连一半都不到,戴之泰怎么交差?
怎么著也得凑到七十万两,才好哄过伯颜吧。
那肯定啊,想要凑这么多金子银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大索全城。如果没有五百蒙汉铁骑,戴之泰和王良臣还不敢这么干,现在我有五百把大刀,我还干不成了?
况且伯颜二十万铁骑就在润州,直接抢,怕个屁。
蒙古军中谁还没有几锭钞啊,戴之泰又让人从润州拉了几箱钞来,封闭常州四门,张贴告示,要求全城军民,将所有金银物件上交衙门,兑换新朝宝钞。
注意了,新朝雅政,废纸换黄金。
不换?你觉得你的头盖骨和蒙古太君的铁骨朵比,谁更硬呢?
老百姓肯定抵制和反抗这种政策,而且常州老百姓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烂事了。当年宋朝廷超发会子,就是拿来掠夺民财的。纸币的苦,老百姓已经是遭过一遍罪,再吃二茬苦啦。
应者寥寥,戴之泰和王良臣急了。既然你们不识相,就别怪我蒙古太君的刀子磨得快啦。动员起伪军和吏役,配合蒙汉骑兵,挨家挨户的搜抢金银。
全城市肆内所有之金银器皿,也一律上缴州府。但有私藏者,一经抄出,即按伪造钞锭罪论处,全家处死。有出首告发者,给钞五锭,并抄没者所有家产。
如此行事,民怨安得不沸腾呢?
姚訔他们意识到,如果不利用现在这种民怨沸腾的大好形势,立刻起兵。一旦老百姓被元军镇压下来,接受其统治,甚至缴纳了今年的秋税。那恐怕就很难再把老百姓动员,或者说的露骨一点,煽动起来,跟著一道起兵。
“城内多有应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陈照也立刻向姚訔谏言道。
他们的家奴仆从,还有本乡的保甲弓手,在某个人一直的努力下,几乎没有受到损伤。只要他们招呼一声,三五千人登时可以汇集。
三五千人打五百蒙汉骑兵,还是在城市内巷战,怎么著也不会输吧。
又不是在野外,要是在野外,蒙汉骑兵五百骑,可以杀得上万宋军鬼哭狼嚎。没了马,蒙汉骑兵的战斗力要直接下降一大半。
毕竟城市巷战,战斗接触面就只有那么十米二十米的,顶天十个人二十个人在排头交战。五千人堆,也能够把五百人给活活堆死。
况且现在那些蒙汉骑兵骄纵,在常州城内作威作福享受了好几天,一个个醉倒在金银窝内,抱著歌姬舞女,脚下恐怕都在打浮。
“行!”姚訔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这般机会确实很难再遇到。
临行之前,姚訔又入内观瞧了一番张巡的情形,左右也同他一道入内,到底张巡的节操是高尚的,得尊敬一番。
收回在张巡身上的目光,姚訔大步流星的走出门去,殊不知就在他目光收回的那一刹那,张巡的眼皮动了起来。
第84章 84.满门忠义多劝我
守著张巡的侍女小厮急忙把张巡有动静的消息报给张母知晓,张母这几日是神思不属,长子被元军数万包围在扬州城内,次子投水赴死被救起,却不省人事。换做是哪个母亲,也没法在短时间内接受这么多悲痛的消息。
急忙来瞧张巡,张巡并未苏醒,只是眼皮有些动静。若是徐道明还在,还有个好大夫能瞧瞧,现在只能把族里同姓一个大夫请来。
徐道明也被打捞了出来,按打捞的同乡的说法,捞起来这人还面目如生,平静非常呢。也算是个小奇迹,仿佛就端坐在水里一般。
大夫瞧了瞧,直说这就是要醒的前奏,别急,也别瞎搞,静静等著就好。
入得夜来,张巡果然苏醒,醒来就喊渴。天天米汤吊命,又渴又饿,这会儿也吃不得什么油盐荤腥,喝绿豆汤吧。绿豆汤好,正好抚一抚肠胃。
张母还要喂张巡呢,张巡并没有这般虚弱,不过是饿的急了。自顾自的取来银盏金勺,喝起羹汤。
等喝了一半,才发现自己的大姐外甥,大嫂侄儿,一家的老弱妇孺都杵在左右,紧张的望著自己。除了疲惫之色外,张母和张大姐她们面上还多有泪痕。
过了多少日了?
放下勺,张巡有心问话。在张巡自己心里的感觉中,好像是昨天听到赵汝鉴降虏,自己急忙去追,随后马惊落水,睡了一天醒来而已。
可得到的答案却令张巡惊讶万分,已经过去九天啦。落水一天,找人一天,昏迷七天,等夜里敲了子时的板子,就是整十天。
什么!
“外头如何了?赵贼降了虏?虏兵已经进城?”张巡连忙询问道。
“虏兵数百骑已然入城,伪元遣戴之泰为总管,仍命王良臣为通判。”张母上前接过杯盏,语气中尽是慨叹。
“啊……”张巡长叹一声。
吃(屏蔽)屎都没赶上热乎的,这把算是不赶趟了。
见张巡喟然长叹,张母也是默然无语。反倒是在旁的张桢突然开口道:“姚司理会同诸位缙绅大夫,已经兴起义师,今夜就将复夺郡城,起兵抗虏。”
“啊!”原本还只是慨叹的张巡,登时惊骇万分。
不能起兵啊,绝对不能起兵,一旦起兵,则必为伯颜所忌恨。本来伯颜下江东,正愁没有一个好鸡,杀了来震慑群猴呢。现在常州如果起兵反元,必然遭到元军的雷霆重击。到时候偌大的常州,将被元军杀得遗无噍类。
士大夫为国殉死,那是天经地义的。因为享了统治阶级的福,受了统治阶级的恩,在获得这一切美好的时候,就标明了价码,附加了条件。投降反复,必然遗臭万年。忠君殉死,才是成仁正道。
可老百姓有什么殉死的道理,哪朝哪代不交皇粮,搁蒙古是牛马,搁唐朝汉朝一样是牛马,被统治的可怜人罢了。
南宋的统治者、士大夫们,难道会把一般的升斗小民当人看吗?同样不会。
权利和义务对等,仅此而已。
“叔父何自惊讶?我听张三叔说,叔父早有起兵之心,只恐自己德薄才浅,才迟迟不肯发动。”张桢之前参加了缙绅们的公议,这些事情都知道。
“桢儿。”大嫂连忙拉住自己的儿,叫张桢别说了。
张巡这才刚醒来,就问这般大事,哪里能够一时间思虑周全的。
“桢儿说的不错啊,何必怪他。”张巡缓缓靠坐到榻背上,很显然,似乎所有人都误解了张巡曾经的想法。
只是……
按张母张桢他们的说法,这会儿姚訔等人已经引乡兵弓手们前往攻城,想拦也根本拦不住。一俟他们成功,腥风血雨必然袭来。
为之奈何呢?
“周曰作礼,孔曰成仁,我张氏累受国恩三百载,举义报国,正在今日。侄儿年纪虽小,也愿同叔父一道起兵。”
这?张巡不由得望向张桢,再看自己的母亲等人,众人居然都没有什么反对的神色,很显然都同意张桢的说法。
“……”张巡没有答话。
见他如此,张母便起身同众人说,天色已经晚了,张巡也才刚醒,大伙儿各自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天亮再说,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姚訔他们起事,成与不成,也不在乎与张巡这一个人的参与或不参与。
老母亲为自己解围,张巡自然向张母点头。张母只是摆摆手,示意张巡躺下休息。等把人都打发走,张母又坐到了张巡的榻边。
怎么说?
一直到现在为止,张母都觉得张巡是担忧自己没有足够的才能和威望,来带领众人起兵。以往张巡所表现出来的种种,似乎也透露出这种意思。张巡大约是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应付眼前的局面。
牵过张巡的手来,张母非常认真的问张巡,这个领袖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忠孝节义,张巡事君以忠,侍母至孝,投水有节,待人有义,整个天底下都找不到比张巡品行更加高洁的义士。
只有像宁死不降的严颜,枕戈待旦的刘琨,中流击楫的祖逖,鹤立鸡群的嵇绍,才有张巡这般慷慨忠义的气相。能够万里奉王事,一生无所求。
鞑虏的气焰再是嚣张,难道能够胜过忠义的豪迈吗?
“鼎覆之际,板荡之间,义不容辞!”张母拍著张巡的手,叮咛道。
难道姚訔他们不知道起兵会遭受到鞑虏的反击吗?他们当然知道。但是为了贯彻心中的道义,报效赵家的恩遇,仍旧要奋战一场。
至于百姓,愿意跟随你的,自然会跟随你。不愿意跟随的,可以让他们避入太湖之中,总有逃生的办法。
为什么到这种地步,还不能够下定决心呢?
无数的吏民都在等著你振臂一呼,大家都不愿意做那亡国的遗民,蒙受在胡虏贼尘之中,含垢而活。
“母亲。”张巡反过来握住张母的手,不知所言。
“快去吧,快去吧。”张母对著张巡微微颔首,眼神之中全然是鼓励的神色。
第85章 85.起兵
论理,如果这是写小说,那张巡得做一个矫情逼,犹豫三五个小时,乃至三五天。毕竟没有心理斗争,就开始转变思路,不符合小说的逻辑。
幸亏生活不需要讲逻辑,张巡只知道自己投降没赶上趟,常州的势力顶层运行逻辑就会变。自己老张家一定会变成被吃的那一部分,不论是被蒙古人吃,还是北方汉世侯吃,都是一样的。
张巡不可能心甘情愿被吃,宋朝灭亡固然可惜,但是我家破败,更令我著急。
由此往外推,想要维持老张家的门楣,常州六十万百姓必须保全。因为老张家最大的财富,就是站在这六十万人头顶上吸血。
这六十万人没了,老张家也就没了。
没办法了,我本来准备著遗臭万年再享福到死的,现在只能死扛到底,再享福到死了。自私自利的本质没有变,阶级心态也贯彻的很直接。
“初九,牵马来!”
张巡翻身下床,只觉得脚步还有点虚浮,气息也不贯通,但没办法了。要想继续保有老张家在常州的无上权威,起义第一的名分,张巡必须占下来。
在门外守夜的初九,原本只是望著半月发愣,陡然听到这句话,心中潮来大震。蹬的一下腾跃起来,跑到厅前,只瞧见张巡已经在张母的协助下,穿戴起绵衣。
披甲不是直接披挂甲衣的,还得先穿一身绵衣,再罩一层绸衣,之后披挂锁子甲或者扎甲。最勇猛的那一撮,可以先披锁子甲,再披棉甲或者鳞甲。当然这种兵很少,像是满清八旗的摆牙甲喇兵,就可以披双甲死斗,但是这种兵一个牛录也没几个。
瞧见得张巡如此,初九的眼睛瞪得老大,两鬓的毛发因为疏于打理,在风卷之下,杂乱的向后飘飞。最近几日满布皱纹的额头突然舒展开来,隐隐透出红润的光。
“是!”
初九大声应和张巡的命令,因为心情激动,甚至忘记了向张母行礼。转身就向外头的马棚跑去,为张巡整马套鞍。
张母的老侍女这会儿也去而复返,带来了张巡父亲的扎甲和兜鍪,一尘不染,显然张母日常对此多有维护。
披挂起来,居然十分合体,仿佛专门为张巡织造的一般。瞧的张母等人纷纷点头,口称又见先枢密相公之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