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道人纷纷向张巡拱手,直说留张巡用饭。张巡也是闲,自然答应。往里边走,才瞧见一座虽小却亮的殿宇。
铜殿啊!
第73章 73.犹自不肯避入城
其实张巡原主应该是见过这座铜殿,或者说“金殿”的,但是这不是穿了嘛。左右道人则是夸耀本殿如何如何,应该是谁来都夸。
想想天庆观这个名字就知道,是朝廷赐额的道观。先后历经太宗、徽宗、孝宗和理宗四次赐名赐田赐钱,尤其是徽宗时,用铜二十万斤,铸造了这座铜殿,赐额“太平法相”。
别看二十万斤铜如何,其实也没很多钱,一万贯铜钱大概可以等于四到五万斤。
倒是为了装点铜殿的顶盖,据说用了二三十斤黄金来刷金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张巡只记得春秋战国的时候,赵国的祖先谁谁,建造宗庙的时候,用青铜铸造廊柱,说是以防万一。然后赵家真的被人围攻,后人就把铜柱大殿给拆毁了,拿来熔铸箭头,反击敌军。
这么大一座铜殿,要是拆了,拿来融化成箭头,恐怕也可以铸造少说几百万支箭吧。
不过这是自己“替身”在的道观,这种事咱们可干不出来。哪能把人家的殿阁庙宇给拆了,况且这也没打仗。
吃饭吃饭,张巡依请入座,还问徐道明和谢拉去哪儿了。众人表示大概率就是无锡、宜兴这一代。去年秋后太湖水泛,沿湖一带颇有人腹泻、下痢,所以徐道明就去施药问诊来著。
原来如此,去年张巡记得是个平年,年成一般,好像确实夏秋之际多下了几滴雨,导致稻米的生长差了一些。然后秋末就泛水了,原来都是有迹象的,只是平时张巡不注意罢了。
去年雨水多,今年有可能雨水就要少,或许真有灾。
崇祯末年,就是反复的旱灾和洪灾,一年旱,紧接著一年涝,根本就不给陕西老百姓活路,气候糟糕到了极点。
那他们师兄弟什么时候回来?眼下四面八方都是过兵,搁外头人生地不熟的,这要是遭了什么难,在外边根本无人知晓啊。
嗐,您还不知道,不是有谢拉嘛。
道人们抚掌问张巡,您难道没瞧见我们谢师弟的本事?别说来十个八个贼人了,你就是全身披挂的铁浮图,他一棒下去,也捣成肉泥了啊。
有道理,当我没问。
确实,有谢拉在,徐道明要是还能被什么贼人捆了,那真就没天理了。况且徐道明是大夫,贼人就算把他捆了,回去也得好吃好喝伺候著。
刚刚朝廷都在抓大夫呢,不就是因为大夫也算稀缺的技术资源,必要时可以发挥作用嘛。
聊兴已尽,饭也吃完,张巡拱手告辞。道人们把张巡送到道观山门口,就是刚刚官兵和他们掰扯的观门。
说是山门,又叫做龙虎殿,五开间的大山门,除了中间三间是门厅外,两侧的梢殿立著青龙白虎两尊木胎泥塑的星君神像。
拜一拜,要打仗了,拜拜守门的星君总是好的。
甭管好使不好使,拜拜又不花钱。
也不是不花钱,来都来了,寄进五十斤香油吧。张巡的马上当然没有背著香油,折现就行。宋代的寺院宫观,兼职干“银行”的多了去了。本身很多大寺院、大宫观就是大地主,有资本金,还有广泛的客户基础,折现对他们来说还挺合适的。
道士也是要生活的嘛。
上马回家,家里自然一切都好。先前近支和亲眷出了两个进士的喜悦还没过去,张母作为亲姑姑,已经给李让准备好了平素要穿戴的公服,染色还是她亲自盯著人去办的。
当前这会儿,正在猜测自己的好大侄儿能够中第几名。名次高一点呢,起步就高一点,别像他爹似的,六十多了才升迁到待制,这辈子是摸不到执政的边咯。
“表兄文章是好的,自然名次不会差。”张巡反正不泼冷水,跟著张母吹呗。
“无锡李氏乃是诗礼之家,人所共闻的。”大嫂真氏在家,就得侍奉婆婆,所以侍立在张母的一侧。
倒是她的两个女儿坐在下边儿,正在望著前厅院内含苞待放的杜鹃。今年春天雨水确实见少,连带著外头桃花都开得迟了。
对了,我好大侄儿呢?
好大侄念书咯,奔十岁的年纪,早就开蒙,每天都得学习。因为预备著之后要去扬州的,所以没有请什么专门的先生来教。若是久居在常州,现在要么塞进城内的书院,要么就送去茅山上的几所有名山房求学。
现在就在族里面的义学,和其他年纪相仿的同宗子弟读书。张巡当年也去过,不过没什么上进的能力,粗通文墨而已。
后来便宜爹去世,便宜大哥入朝为官,而且老头临死一封遗表,张巡就荫了郎官,读不读书也就罢了。
“行在有信来没有?”张母点著头,但还是挺著急的。
“殿试总得隔上好几日,况且还得金明芙蓉赐宴呢。”张巡能理解张母的想法。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张巡就又提及了那个暂时迁进城内居住的建议。战火已经烧到了安庆和建康之间,谁知道什么时候烧到常州?
还是搬进城内,至少有堵城墙挡著,安全不少。
可惜张母还是那个说法,祖先庐墓在此,况且打仗是朝廷的事,关她一个老太婆什么?就算是鞑子来了,也不会劫掠她这样的老太婆,反正就是不走。
你咋不说,你要和老头死一块儿呢?
示意一旁的大嫂也帮著劝劝,大嫂只是微微摇头,显然也是劝过的,并没有什么效果。
“况且鞑虏来,首要的就是攻城,在城内如何保全?”张母出身世家,见识远非一般小门小户的可比。
贼来入城,兵来散野,就是道理。
贼匪打不破城池,所以就应该往城里面躲。正规军来了,那就要往山野里面跑,因为军队是要攻城夺镇的。
“鞑子来了,甲马齐飞,乡野更难保全啊。”张巡可不敢对元军的军纪做什么太天真的预估,要么拉一标保安队作甚?
“那就避走太湖,甲马再飞,能飞进水里去?”张母居然连避入太湖都考虑好了。
第74章 74.我家二郎真英俊
等入夜了,张巡照例洗完澡在等头干,张母却非常罕见的出现在张巡的面前。张巡披散著头发,沾点衣冠不整的意思,还想著是不是要走避一番。
张母却示意不必躲,算起来上一次给张巡梳头,已经是七八年前了。之后给张巡梳头的就是其他仆役侍女,整冠的也是别人。
给我梳头?
做咩啊?
但既然老太太说了,张巡肯定不能拒绝,父母为孩子梳头,这是父慈子孝的典范,在如今这年代算是值得吹扬的事。
“这发须多好啊,如墨一般。”张母取来一柄象牙梳,慢悠悠的给张巡梳头。
“啊……”张巡回忆了一下,好像张母两鬓已经有了些白发。
到底马上奔六张了,就算保养的再好,可生了六个孩子之后,也会衰老的。是不是要铸造一座小金塔,专门派人储存好老太太梳头落下来的白发,将来跟著她一起下葬啊。
唔……
“这头颅也好,既是我张家的,也是宋家的。”正胡乱想著呢,张母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有点猝不及防的意思。
“母亲?”张巡自然回头,有些不解。
“你的心思我早已知晓,但你祖父的坟茔都在这里,我是不能离开的。”张母慈爱的拍了拍张巡的肩膀,示意张巡别动,不要妨碍她梳头。
“国家板荡,势已艰危。贾平章若是胜了还好,若是败了,则常州必当鞑虏要冲。到时铁骑飞至,弓弩分张,我常州必不能保全。”
张母手中的象牙梳渐渐地停了下来,很显然她知道宋朝已经走到了他的末期,风雨飘摇甚至都不能够拿来形容此时的情势,危如累卵才更恰当。
贾似道挥师百万前去迎战伯颜,百万之兵到底如何成色,别人不知道,张母怎么会不知道?父兄祖先都是统兵文臣,知军事,这兵马虽然是天生地长的,想要练成,却须得时日。
官军一败再败,哪里还有什么精兵强将啊。
前头朝廷过兵,除了殿前诸军还有个模样,其他的兵马,怎么看怎么像是被抓来的饥民游民。其形状别说和马雍麾下已经练了一年多的官军相比,甚至没有办法和每年只会操两次的常州团练弓手比较。
那能叫军队吗?
不能!
带著这样的军队,去迎战鞑虏二十万百战之师,胜利的概率几乎为零。
如果贾似道败了,正当大运河要道的常州,就必然会成为宋元两军争夺的核心关键。朝廷在常州并没有多少官军,知州赵汝鉴也只是个循吏文臣,没有多少威声。
一俟开战,张巡必然被拥戴起来,成为全城的中心。
“你早有预料是不是?”张母慢悠悠的从怀中掏出一张草稿。
草稿上赫然是张巡之前决定要暗中绑架的常州忠义之士的名单,以及他们的籍贯和所在。
“这这这……”张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事。
“鞑虏若来,你统兵进城戍守,觉得必须家小俱在,才能坚定满城人心?”张母仿佛看穿了张巡的心思一般,笑著把草稿纸递给张巡。
“诸乡的郎党缙绅,看见你一门俱在,义不独存,才会与你同心共力是否?”
“不是,这个。”张巡真没办法把事情给说出来,实在是没脸说。
“你放心,我一个老太婆他们是不会在乎的,就让我陪著你父亲吧。这些乡党,我看也都是节义忠孝之人,你选的很不错。巡儿真是长大啦。”
“这名单不过……母亲您。”张巡真想把草稿赶紧撕吧了,没有这事多好啊。
“建康有讯来的话,你就带上你的侄儿们入城吧。”张母复又梳起头来,梳得更加慢了些。
“那您?”
张母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细细的为张巡梳头。就算张巡问,她也没什么想说的了。在她的想法中,张巡之所以再三劝说自己入城,其实就已经是在为之后的守城做准备。
就像张逞认为的那样,只有家小在城,才能够坚定全城军民守城的决心,以示我绝无退路。
城破了,我全家都得死,大伙儿要死也死在一堆。
既然张巡心中已经决定要死守常州,报效赵宋官家对晋陵张氏数百年的知遇之恩,本就心忧王事的张母,自然全力支持。
现在张巡没有妻小,孤身入城恐怕难以服众,没办法的话,只能把三个侄儿侄女带入城内了。
老张家传到现在,宗枝嫡脉就剩这一个男孩,若果常州城破,晋陵张氏的嫡系也会断绝。能服众了,绝对能服众了。
等把张巡的头梳好,张母又取来张巡的青玉簪子,稳稳当当的配好。张母突然就笑了,自己生了两个好儿子,张逞张巡都是面貌方正,容有雅量的伟男子。
“真是体面标致啊。”张母不由得夸赞起来。
而后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出门,没多久带著老侍女又入内来,捧著张巡的礼服梁冠,弁靴玉带。
由著她们几人,很快张巡就穿戴起来,持笏板,秉朝冠,眉目如星,身姿挺拔。包括张母在内的几人,都称我家二郎真是神气飒飒。
对著铜镜瞧了一眼,确乎如此,虽然不是什么美男子,到底张巡长得周正,身康体健,如今冠带起来,颇有几分汉家朝官气象。
铜镜后的张母非常高兴,再三的盯著张巡观瞧,希望把张巡此时的模样完全映照入脑海。还感慨,若是有个好画师在呢。
便可以将张巡此时的模样,完完整整的画下来。即便将来有个三长两短的,也能够给后世留个念想。
呸呸呸,说这个丧气话,只要能瞧见这会儿的张巡,那边已经足够了。
任由著张母观瞧了一阵,张巡这才脱下这礼服冠带。恐怕这是穿越来这辈子,唯一一次穿戴汉家礼服了。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张巡到底摩挲了几下才脱的礼服。
可惜,应该穿著这身衣裳,去拜一拜张雪溪来著。之后或许连进祠堂拜祭祖父的机会都没咯。
第75章 75.军前夺帅赵禥崩
趁著双方对峙,宋军诸将积极的操练士卒。外头别人不知道,前营步军的诸将,那心里面都很清楚的,自己手底下带著的,都是些什么兵马。
其实浙东招募来的三万兵,要是拿到某些小说里面去,那就是无敌铁军的苗子。但是在王安节、张世杰等人的眼中,也不过羸兵而已。
在山中种植靛草,开采银矿、铜矿的矿徒、棚民,无论怎么说破天去,还是老百姓。再怎么样也是老百姓,最多加一个冠词,有过些许组织的老百姓。
如今应募而来,不如说是靛草没人买了,铜矿也没办法安心采了,这才投军。
和另一个时代一样,矿采没了,所以出来投军,差不多意思。多少个浙江出身的大臣,还有那些统兵的大将,都说的明明白白,这都是用银子喂出来的兵,一个月一两五钱银。开拔到外地双饷加给行粮,全是靠银山银海驱动起来的。
有钱的时候,当然就猛。没钱鼓噪之后呢,明天校场领饷,别带刀。
作为长期和官府、政府、朝廷、官方对抗的存在,在官老爷的心中,这些矿徒和棚民,全都是造反的苗子。而这些应募来的士兵,他们一生中,和官府对抗的时间,大概率比他们当良民的时间要长得多。
现在局势艰危,把他们拉到了战场上,未尝没有打死伯颜除外患,被人打死除内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