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和责任是完全不匹配的,这就是个讲不通的逻辑环。
“明日请诸位卿家到殿来,朕也签上一笔,才叫妥当。”赵还是一副人畜无害,毫无波动的模样。
虽然他没说什么离谱的话,也没有做出什么惊世之举。和幼儿园的小孩问朋友借了玩具,第二天带去还没啥区别。可这事,总觉得透著股不对劲。
“......
张巡没答话,殿后已然瞧见谢太后的侍女过来焚香摇扇了。
未几,谢太后复又入殿。殿中仿佛突然有了生气。原本只有张巡和赵二人的,那些屏息凝神似乎不存在的人,穿破空间的壁障,登时跳跃进来,有如隔世。
并不清楚方才赵湿和张巡对话的谢太后,复又同张巡聊了几句,并且勉励张巡,既然已经准备领兵去四川,一定要用心王事,莫要辜负了天下万民的期望。
她说得这些套话,张巡只是嗯嗯嗯的应和了过去。都是些没营养的内容,完全不如方才赵那三言两语来的值得回味。
及至退出选德殿,张巡还在回味那几句话。而赵还得离开选德殿去听日讲授课,并未与张巡或者谢太后一同进退。
自有宫人向谢太后转述了赵同张巡闲聊的全文内容,几乎一字不差。甚至连彼时二人面上的表情,答话时的动作,都事无巨细,禀报到位,
不由得令谢太后也心中大动,实在是先帝赵乃是愚昧昏悖之君,毫无半点气象可言。那他的儿子是吧——··—·
如果刚刚赵的表现?谢太后没有立刻下什么结论,而是命亲信宫人去调查最近几日有哪些人和赵湿说过话。
第345章 345.官家似乎真聪明
稍微一问,赵最近几天说了什么话,见了什么人,甚至是拉了几次,事无巨细都汇报到了谢太后处。
确实没有什么人来教赵,正常白天日讲的讲官,也就是掀开书本讲章句罢了。南宋的日讲和北宋的大不相同,北宋新党旧党都趁著日讲掺私货,为了挣个日讲官的位置,人脑子能打出狗脑子来。
南宋,尤其是在确立了所谓的朱子学为正统之后,日讲的内容就没值得大书特书的了。正常讲述所谓的先圣章句,并不掺杂什么时政。
至于赵和全太后吃饭,那就更正常了。两宋的宫廷都不大能养活得了孩子,绝嗣的阴影始终缠绕著宋朝的宫廷。所以赵吃的喝的,都是全太后亲自准备,完全不假手于他人。
甚至吃饭还得在全太后的全程围观下进行,免得半道出点什么么蛾子。
全太后的哥哥全清夫借给了张巡三百万,还索要了借据,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赤果果的抗拒。毕竟张巡拳头大,况且说是借。有借就有还,文天祥和陆秀夫是君子,既然做了担保,那应该有回头钱。
那—.—
奇了怪了,难道真是小孩自己说的?
是啊,出得和宁门来,张巡也是这样想的。虽然赵说得话真不算什么出奇离谱的话,可赵的身份不由得令人多想啊。
后悔,忘记把叶李捎带来临安了。要是把叶李捎带来,好赖还有个像样的人能商量了。同文天祥、陆秀夫他们商量,那很难得出什么正确的结果。
因为他们两个都是带宋的死忠派,维护带宋的手段可以变通,爱带宋的心却不会变。要是赵表现出某种程度上的聪慧,两个人大概率会眼泪汪汪的去拜一拜赵大,感叹祖宗显灵,国家板荡之际降下来一个不白痴的皇帝。
保不齐立刻入宫,抱著赵哭呐!
指望他们两个能够冷静分析,认真思考,在别的事情上没问题,在保扶带宋的问题上有点难。
咱张二的亲哥哥张逞?那就更一般了。亲哥虽然人是正常人,也是有点封建道德的官僚士大夫,但属实就仅此而已了。并没有什么天大的才学,当然在一大帮屑人中,也表现的像是朵白莲花略。
另外赵既然说了明天要召对众人,坐下来由他签字,那文陆等人肯定会接到内侍的传令。不需要张巡去找他们,他们或许会自己跑来问张巡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果不其然,二人下午飞也似的跑来问张巡,上午召对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没什么事啊,赵说钱是带宋朝廷借的,他作为皇帝得在借据上签字。
仅此而已?
当然。
一句话就给文陆二人说沉默了,两人也立刻派人去问,最近的日讲官是谁?是不是给赵讲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日讲官在这里是个泛称,实际上日讲的时候有好几位官僚在侧。只不过可能主讲的就一人或二人,讲述的内容也都会详细记录存盘,不怕查不到。
细查之下,得到的结果和谢太后一样。二人万般惊讶,难道真是赵自说自话?那这份脑子,
决然是要比先帝赵谌强上不知道多少倍啊。
说起来,历史上的赵似乎确实很聪明。通晓五六种语言文字,能够翻译汉藏、汉蒙、蒙藏之间的经书文字,还学习了梵文。或许老赵家在这种文艺方面的才能,确实是有点遗传的,其他的不好说。
另外赵是被元英宗给赐死的,死时已经五十三岁。如果不被赐死,活个六七十岁简简单单。
那说明他的身体发育也很健康,并没有什么严重暗疾。
然后怎么著?然后文天祥和陆秀夫果然非常激动,转天拜见赵的时候,直呼天子圣明早慧。
他们搁哪儿吹,张巡就瞧荣大王。由于荣王赵与芮是如今天子的本生王祖父,所以一切待遇仪制,只减天子一等。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也是他熬死了哥哥,又熬死了儿子,熬到孙子继位才一重一重加赐上来。
现在赵与芮就端坐在赵的身侧,单独一个档位,既尊又荣,群臣朝拜赵时,他因为年老德昭,甚至都是免礼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场有他把关,谢太后今儿都没有来,只是派了两个亲信宫人,在赵湿后边给赵悬打扇。
大伙儿吹赵湿,赵有点莫名其妙,疑惑地眼神一时间都遮掩不住,频频望向赵与芮。赵与芮则是不动如山,只是用眼神示意赵,安静坐著完事。
反正吹捧也不是第一天吹捧了,同天万寿节的时候,群臣上贺表,那吹捧的阿之词,看了人都肉麻。如今不过是来了几个人当面吹罢了,小场面啦。
“众卿家且坐吧。”
等热情洋溢,十分真挚的文陆等人吹完,赵这才按照流程,请大臣们落座,并赏赐清露、点心。另外还有内侍用大冰盆端上冰来,避免老臣们暑热。
瞧瞧王王老头,前头被张巡撸了一百万的口子,这会儿嘴都歪了,不知道是不是气得。当然也有可能是那天张巡掐人中掐的,是得吹吹凉气,免得病情加重啊。
“前番四川兵费使钱一案,是张二节帅同众卿家合得契约文书,今日且呈上来,交朕一观。”还别说,赵能够不停顿的说长难句,这在七岁的小孩里,就很不错了。
其实小学一年级的学生,绝大部分都可以说长句,但有个很大的问题,大部分小孩很难克服的,那就是注意力无法集中。
有些小孩在教室里,所关注的全是教室外的风吹草动,甚至隔壁教室的说话声音,都比眼前的东西吸引他们。以至于许多一年级小孩,没有办法连续不停顿的说长句。在学校里集中教育几个月,才能把这个问题给纠正过来。
包括两件绢衣里子,被内侍一一展开,交给赵查阅。赵已经认得几百个字,正常的借据完全看得明白。
边看还边点头,甚至道了一句,张二节帅应当好好练练字了。
第346章 346.朕既国家来借钱
是是是。
张巡立刻站起来应声,可心里面满不在乎。咱一个武官,能够识得字就很不错啦。没瞧见张世杰嘛,字都不认识几个,一个逃人,照样当大将。
“卿等能措借千五百万与朝廷,极忠于国,极忠于朕。”赵看完,郑重点头。
毕竟这钱已经开始往朝廷汇了,不肖数日就能够全部到位的。钱递来的这么快,可不就是“极忠”。
忠不可言呐!
“臣惶恐。”被皇帝这么夸,那所有的大臣都得站起来表忠心。
大臣忠不忠心其实都是在次要的,皇帝觉得你忠心才是最重要的。毕竟你再是死忠,皇帝不信你全白瞎。可若是皇帝信你,还用得著你,那你就是全忠,不忠也是全忠。
详情可询李晔和李茂贞。
“既然如此,那便按世情人理,由朕加署花押。”赵当然不是要签自己的大名,而是签自己的花押。
宋朝历代皇帝的花押,多有流传,确实一个个设计的龙飞凤舞的。宋徽宗的尤其飘逸潇洒,后世拍卖会上屡有溢美之词。
“”.—”众臣们面面相,来之前大伙儿就都知道今天赵说要加署签名,但其实大部分人都没当真。
有一说一,这带宋吧,甩锅的皇帝还真不少。当然啦,这也不是宋朝的特例。往后数明朝,检检就是无敌甩锅侠,出了事就甩锅,一直到死还在甩,决口不提自己那些逼著卢象升、孙传庭去送的微操,还搁那儿骂诸臣误我呢,
当了皇帝还甩锅,真叫人无语。
可这玩意儿就是现状,而且是非常正常的现状。办成了事,那是仰赖陛下弘天之福。没办成事,那就是下面的臣工不尽心尽力,甚至是荒待政事。
没想到的是,赵还真准备在借据上加署呢。幸亏在座的都是人精,不仅脑子转得快,来前的预案也做的足。
“该项钱款解往户部左藏,系户部所借,由臣担保花押即可。”陆秀夫现在不正管钱和铨选嘛,他立刻站出来表态。
还是那句话,如果是别人,他们就不拦了。可眼前的是皇帝,哪怕只是七岁的皇帝,也得提前确定确定。到底是真乐意,还是闹著玩。
“既是借给国家使费,朕既国家,有何不妥?”赵显然是看过点天子帝王学了。
连“朕既国家”这种话都说出来啦,这话真有点超过一个小学生的水平了。别说张巡转头望去,连一直眯著眼仿佛不存在的赵老登都转头望自己的大孙子。
显然在没有别人专门传授话术的前提下,说出这番话的赵,是很清楚自己作为皇帝,在整个政治运行逻辑中所出的地位的。
既拥有最大的权力,又承担最大的责任,
“陛下有德!”张巡还在思之中,文天祥已经绷不住了,跳出来就即拜赵。
“忠”字派的果然最先跳了出来。
瞧见小皇帝这么明白人,文天祥那个高兴啊,那个兴奋啊,那个激动啊,完全无法抑制。这会儿他这高兴劲,可能比自己中了状元那会儿还要胜过一筹。
“陛下有德。”他这一带头,管其他人还有没有试探的心思,这会儿都没法试探了,必须一道跪下来即拜。
“合该如此,固有之理。”赵这会儿居然真有点气象。
很快就有符宝郎都事被宫人召唤入内,捧来两方小印。一方是“德佑御览”的葫芦形章,这玩意儿几乎宋朝每一代皇帝都有,宋徽宗尤其多。
像是什么“御笔”、“御书”、“御画”之类的小印,宋徽宗刻了一筐。臣构也有这样的闲章,尤其是他在让位给宋孝宗之后,号称退位自娱,刻了不少,比如“御书之宝”、“绍兴”
另外一方是“勤政亲贤”,这一方不是赵刻印的,具体属于哪位皇帝不甚清楚。因为南宋皇帝大多在勤政殿休憩,间或有在福宁殿就寝的。大概率还有一方“福宁康定”的闲章,但到底有没有,张巡不知道。
此二方都是赵的闲章,想想也是,在借据上面盖“承天受命之宝”,或者“皇帝恭膺天命之宝”,那确实也不像话。
非常难得有自己用印的机会,赵先是取过那枚“德佑御览”,铃印在借据的右上角。随后又将“勤政亲贤”,印在借据的左下角,两侧相对。
两方印盖好,赵当即花押,像模像样。
一直到这一步,赵才露出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那种表情。好像是办成了什么天大的事一般,有一种骄傲。同时还有一点家长平时不给干,现在自己不仅干了,还给他干成了的小窃喜。
连盖了两张借据之后,赵到底尽兴,剩下的几份由符宝郎钞印,他只负责加以花押而已。
该说不说,小皇帝那两笔字,确实比张巡要强上一些,至少规规整整。反观张巡?哈哈,如果张巡没败,还有笔迹流传到后世,那百分百会有人说张巡这是行草,笔意潇洒自然,期间还有慨然大气。
在此期间,众位大臣都是屏息凝神,生怕打搅了小皇帝的“游戏时间”。等全部完成,赵复又坐回御座,众臣才敢大喘两声。
好啊,真好啊。
也算是首开先河了,咱这带宋,哪有在借条上铃印花押的皇帝?今儿真是头一遭,碰上一个肯担责的皇帝。
自然算是开了一个好头,皇帝都盖了印,画了押的借条,这不就是铁打的借条。朝廷就算是想赖帐,也根本没有脸赖帐了吧。况且借钱的都是皇亲国戚,宗亲大臣,统治阶级内部借的钱,这要是还赖,带宋可真就要完啦。
“以后行事,均遵此例!”
坐回御座上的赵湿,大约是第一次能够真正自己做主干一件事,此时正兴奋著呢,用非常坚定的语气同诸位臣工说道。
“陛下圣德。”吹吧,这会儿除了吹吹捧捧还能做啥?
就算是演戏,也要陪著小皇帝赵,把这一幕演的漂漂亮亮。
第347章 347.点选精甲预入川
张巡此番来杭州,名义上是恭贺赵湿同天万寿节圣安的。说白了就是祝贺小皇帝过了生日就八岁啦。
虽然每天实际办得都是国家大事,要么是宋蒙和议,要么是恢复四川,但外镇边帅入京,到底还得有个正经的理由。
说起来大伙儿也是真心实意的给赵祝贺,因为按照宋朝的惯例,天子圣寿之后,是要赏赐群臣的。比如张巡就有金腰带、骏马、银器皿、茶饼、墨等等等等,一箩筐的东西,还加给三个月的正俸。
行在大小官员,内外官军人马,也都在赏赐之列。除赏赐外还有赐宴,不过宴会就这么个意思,能赴宴的基本不会馋宫里那顿酒。
公卿大臣们瞧见张巡,一个个都是好话说尽,态度别提有多好啊了。尤其是上一轮没被张巡捉著的诸位,这会儿多多少少都赔点笑脸。
前几日说是官家赵在借据上花押钞印,首开先河,可到底钱在自己口袋里最安心。哪怕是皇帝签字来借钱,那也难借啊。
只求赶紧把张巡这个“瘟神”发送去四川,最好能让张巡在四川干个五年十年,像是吴家兄弟一样,镇守四川到死为止。
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