鼙鼓揭天破宋来 第123节

  自盐场到扬州数十里乃至百里,一路坦途,几十座私设的钞关都消失的一干二净。盐场上发出的食盐,也都是正经淮盐,不掺半分沙土的那种。一斤十六文钱是贵了不少,可单说能够支到盐,

  以及顺利转输扬州总关,那就算是便宜啦。

  盐场上也是不断地增修扩建,钱和牛都是张巡拨给的。计算在盐本之中,分三年用实给淮盐,

  向扬州常平司以及运司偿还。

  事情办到这一步,总算是有点上正轨的意思。

  硬是拖到了元宵节,张巡才有空坐下来过年。因著张逞北上去大都和议,妻儿子女一大帮这会儿仍旧滞留在扬州。常州那边朱夏墅的城外庄园还没重新修好,主要是得先修复祖先们的庐墓,以及张家的祠堂。

  过个年,张桢的身量又高了一些。算算这会儿,以他的年纪都得上初中,确实开始要往上窜了。真等二十三,再窜一窜,那估计玄。毕竟到二十三岁还能往上发育的,也实在是少数。

  这亲爹一不在,早就野了性子的张桢,天天跟著张巡到处瞎跑。最近半年多应该是憋坏了,他爹是要他考进士的,天天点考他的功课。张巡无所谓,当不了进士,也可以当节度使的嘛。

  咱们家这叫文武两开花,

  扬州城已经从大疫、大饥和兵灾之中复苏了过来,由于数以万计的军兵和家眷迁入。大量的军队经理人也带著伙计人马入驻,最近又有云集而来的盐商,原本萧条的街道,很快就恢复了往昔的繁荣。

  城中各行各业都安置花灯,沿著大城的街道布放。连外头来的盐商们,都临时赞了个三层高的大灯,供内外士女观赏。

  于是一溜烟的,张桢就跑没影了。由他去吧,反正他后边还跟著两个伴当,再者夜里闭城门,

  想跑也跑不出去。

  观瞧这市面,恢复的很有几分意思。既有充分消费力的军队进驻,又有带来大量资本的盐商汇聚,认真经营二三年,便教可观。

  所以我是不是要发财了?

  扬州一多半的住屋、店铺和公田,都是忠诚军的军产。虽然说是军产,可钱是直接给张巡的。

  然后再由张巡对魔下诸军日月赏,激励他们奋勇作战,升官发财。

  张口一问,真叫一个厉害。公田因为人口流失不少,尚未全部复耕。但是城内的房产店铺、塌房堆栈十有七八都租赁了出去。从去年年初重整,到今年过年,单单是这个日赁钱,就有二十多万贯。

  如此数额,还是创建在一间“官房舍”月租六百钱,一间“官店铺”月租二贯又二百钱的基础上。按照欧阳修的说法,他在洛阳的时候,最便宜的官房舍日租金是六文钱。也就是一间平房,啥也没有的那种。

  正常带个院有厨房,或者有左右开间,能住两代五六口人的房,一个月也就是五六百钱。此时一个木匠,有活干的话,每天的平均收入是一百五十钱。扬州正在大兴土木,连日建设,只嫌木匠少。那有劳力的木匠在扬州租个三室一厅是非常轻易的,完全没有压力。

  二十多万贯,还是扬州没有完全恢复起来的情形。若是扬州恢复起来,每年光是日赁钱就得五六十万贯啊。

  难怪先帝搞军一发日赁钱就是一百万二百万的,杭州屋价租金高,官房舍又多。这些属于内帑收入的日赁钱,每年少说三五百万吧。

  得给陆秀夫写封信,让他盯紧著一点内帑。瞧见有那么五百万了,就记得爆一爆。有钱不给带宋朝廷花,留著交岁币啊。

  另外鄂州那边官田第一年的地租也发了过来,除了张孝忠一营人马截留了十二万斛粮食外。现钱发到扬州的,有五十多万贯,约合二十万斛米。另有四十万斛米存在鄂州,请张巡决定是继续发卖,还是暂留仓屯。

  同样由于是第一年,且很多屯民欠缺农具耕牛,产量未曾恢复。等到明后年,亩产完全上来。

  年租绝对不止七十万斛米,一百万斛至少。

  之所以不把米运来扬州,是因为扬州这边公田也交了二十几万斛的租米。让屯驻在扬州的侍卫亲军马军和忠诚军吃饱饭,是完全足够的。其他各营兵马,都吃驻地的嘛。张巡只要把买米的钱发过去就行了。

  相比较于把米从鄂州运输到清口淮安军或者寿州前线的开销,买米卖米之间的那点价差,闭著眼睛都知道谁更贵。

  如此一算总帐,现在张巡掌握的军产,二三年恢复完善之后,一年能够带来米一百五十万解,

  钱一百二十万贯(鄂州也有房租)的收入。

  等常州芙蓉湖那边的围湖造田结束,军产还能再增加二三十万亩土地。不论是发卖,还是招募种田大户来屯种,收入还能涨。

  嗯,不错,至少足够在过年的时候,遍赏全军上下一轮了。

第301章 301.虏中见闻作日记

  德佑二年的十一月,张逞、杜浒一行二百余人的使节团跨过淮河,进入到了元朝境内。令张逞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第一天他们没有碰上元·河南行省巡边的探马赤军户。

  就这么按照大概方向,往北走了二十多里。虽然遇到村庄和寨堡,却没有人出来询问或者探查他们这一行人的底细。

  这令张逞和杜浒大为惊讶,不应该吧,鞑虏的边防难道已经这般空虚了?那可是年初还发数十万大军南下攻宋的鞑子啊,崩的这么快?

  其实没有这么多花花绕的,一来元朝方面还没有把自己按著带宋打得思路完全逆转过来。二来嘛更简单了,河北的盐工造反声势愈发的浩大。

  由于河北军户造反,数千骑四面席卷,到处打破驿站和官舍,使得大都和河南的联络变得迟缓和困难。河南各地的军事调度和部署,相应的出现了运转不灵的情况。且这些河北蒙汉军户造反之后,极大地牵制了元朝廷在河北的军事力量。

  偏偏河北沧州盐工又造反了,正在进入山东大清河一线。没有办法的元朝廷,只得下令河南的拜降率领元军,从南面堵截起义军。

  至于元朝廷中枢的军队?又跟著忽必烈去上都秋防了呗。西道的海都和东道的乃颜彻底勾结了起来,正在试图打通岭北,形成高屋建领之势。相比较于腹里的些许起义,显然是海都和乃颜的勾结更令忽必烈著急。

  如此一来,河北、河南、山东等地的元朝地方军队,就都被两支河北爆发的起义军给牵制住了。

  到进入元境的第二天,才有元朝的官方力量出现。一问是元朝河南行省宿迁的军户,双方大致确认了一番之后,张逞等人被引领到宿迁城外安置。

  不允许走了,等他们去开封向总管河南军政的拜降询问过后,再行决策。于是张逞就滞留在了宿迁,并且开始写日记。

  倒不是说他热衷写日记,主要是给自己找点事干干,顺道记录每天打听到的各种消息和情形。

  比如他偶然得知的,拜降率领数千骑人马,去镇压起义云云。

  河南发生了起义啊?张逞如此在自己的日记本上记录。

  等了约莫八九日,一名唤做也速迭儿的蒙古官吏赶到宿迁来。这位也速迭儿自称是拜降的弟弟,正担任河南行枢密院的官吏,前来查看宋国主的国书以及印信等物。等确认之后,会上报大都,再确定是否允许张逞等人北上。

  合情合理,等著呗。

  因为河南河北的通讯困难,且忽必烈已经去往上都。等到也速迭儿和张逞收到回信时,已经是南宋德佑三年的二月,也即元朝的至正十四年。

  忽必烈愿意见一见宋朝的使者,于是下令拜降派遣人马护卫张逞等人去往大都等候。等多久没说,反正先去大都等著。

  不可避免的,没法走河北大道了。因为河北的起义军实在镇压不住,且愈演愈烈。连河南、山东等地,都出现了一定规模的民变。只是因为还没席卷起来,所以局面尚可维持。

  进入开封城,张逞和杜浒还颇为感伤。上一次理宗年间绍定入洛,开封城内只有百数十家,堪称死城。现在城内的情形似乎也不大好,车马稀落,门户破败。原本张逞还想问问也速迭儿,可不可以去郊外祭拜一下在巩义的宋皇陵。

  也速迭儿不肯,因为阿失歹儿的起义军,居然已经打到了黄河以北的安阳。虽然距离开封还有一段路,可现在黄河尚未解冻,要是阿失歹儿猛窜进河南,把张逞绑了怎么办?

  哇哦,元朝境内的起义军这么猛?

  一边写日记,张逞一边和也速迭儿派来伺候自己的仆人聊天。他发现这仆人的面相和汉人不太像,一问之下,这仆人说自己也是个蒙古。

  蒙古?张逞还以为是那种世仆。比如说两三代人以前就给蒙古贵人当仆人的那种,毕竟草原上劫掠人口做奴隶的事,张逞也有耳闻。

  结果人家说自己是去年卖身为奴的,因为家里男人在襄阳战死了,前头又欠了张大老爷的钱,

  没办法这才自卖为奴的。

  嘘!

  真把张逞给说愣了,蒙古人欠了汉人的钱,于是被汉人发卖成了奴隶。这极大地打破了张逞对元朝的认知,蒙古人作为所谓的“国人”或者“国族”,居然成了奴隶?

  这在前代的鲜卑、羯、匈奴掌权时期很难想像啊。北朝有些朝代,甚至是汉儿胡化也要自称鲜卑的啊。刻意的提高鲜卑的地位,压抑汉儿的地位。

  突然间,张逞就有点懂了,为什么元朝能够入主中原。

  身处元境,张逞没有朋友,只好同文天祥的幕僚杜浒议论此时。杜浒一听,也顿时有些思索。

  两人于是更加详细的观察元朝境内的民情底色,之后回返带宋,或许能辑录成一本极好的旅行笔记。

  就叫《燕行录》好了。

  凡是虏中总总,张逞都一一记录在册。在也速迭儿的护卫下,前后耗费了七个多月的时间,甚至绕行山西,宋朝的和议使团终于抵达大都。

  确实有点异域都市的感觉了,形形色色的人种民族汇聚在大都。

  远在扬州的张巡突然接到沿淮各边军镇的回报,说是淮北各路鞑虏的巡哨游弋人马,最近数量远不及往昔。

  一开始张巡觉得是伯颜在常州城下面一波赔光了带元的本钱,可转念一想,就算赔了十万人在常州。不至于连淮北的边防都无人守应,出现空缺吧。

  你要说河南河北的腹里州县没有几个守军,那很正常,南宋这边腹里州县也只有给衙门役使的守城厢军,根本没有能够出城野战的生券军。

  可在淮南、荆湖和四川的前线,那都是有大兵驻扎的。现在带元连淮北的兵力都出现了空缺,

  这是虏中有大事啊。

  记得先前听说蒙古的宗王海都起兵,难不成因为张巡的小翅膀,海都已经打进哈拉和林?

第302章 302.难得复川窗口期

  发觉淮北沿边没有元军了,这事是大事。张巡立刻让包圭拟了个条陈,派快船急递到临安。此前张逞在淮南时,照例也巡边,却没有发觉元军巡边人数减少,那这说明什么?

  虏中事不小!

  现在双方还是交战的状态,连停战都没有,是不是要派兵渡淮探一探鞑虏的虚实?不过这个念头还是很快就被张巡给否了,自己哥哥正在北方同元朝廷商议和谈,自己去打淮北,要是把他害了怎么办?

  也不一定,边打边谈又不是不可以。只不过现在南宋是打出了胜势,所以没必要再动什么手脚。要是南宋这边处于劣势,反倒需要立刻发动突袭什么的,吓一吓元军。

  不过五六日,朝廷的回文递到。并没有说什么搜索淮北,或者相机进战之类的话,而是由朝廷发三十二万贯的本钱来,请张巡相机运送十万斛粮食去重庆。其中七万解交重庆,三万斛交合州钓鱼城。

  四川缺粮缺的这么严重?需要淮南运粮去四川?这路途之遥远,即便有水运相助,也耗费巨大啊。

  陆秀夫回复的私信里面说出了两个主要原因,一个是四川大旱,人饥相食。另外一个更加直接,新任殿前都指挥使马的哥哥马堃就在四川带兵。

  历史上马堃和马兄弟,都是为带宋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马堃死在四川,马死在广西,带宋都没了,他们还战斗呐。

  忠于王事自是不必说的,但是拉一把自己的亲哥哥也是人之常情。由于文天祥的幕僚金应很清楚张巡在鄂州解救了二十多万屯民,又有汪立信在鄂州主持屯田安抚百姓。所以朝廷笃定张巡手里有粮食,这才像张巡提出了要求。

  正好王应节不是要募兵五千进川嘛,已经押运了盐巴,不愁再多押运一点粮食。

  四川旱得这么严重?那没有外力干预的四川,短时间一二年内,是不可能再发生战事的咯?毕竟大旱这种事,不可能只旱一个县的,要旱都是一大片。

  想来历史上明明杨文安、阿里海牙和伯颜三路一道灭宋,但其他两路都完成了战役目标,四川却始终没有达成。除了四川那些山城难以攻打外,也和德佑二年四川大旱有关系。

  说白了就是现在四川已经没有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了,无论是元还是宋,想要进一步在四川取得突破,就得靠后方。

  历史上宋朝别说后方了,连临安都投了,那失败就已注定。

  元朝的安西王相李德辉就说::“宋朝已亡,重庆这个弹丸之地,不降又能怎样。但公等好瓢劫杀戮,百姓害怕,不来归顺。过去,尚未开战,朝廷派太监奉诏书来宣布赦令,公等不能将朝廷赦令向百姓宣布,以等待百姓归顺,而是做了些使百姓惧怕的事,所以尽管我水陆两军擂鼓进攻,

  而仍然不能攻下重庆。”

  也就是说元朝方面到临安投降时,其实已经很确定四川的宋势力将要败亡,只是时间问题罢了现在元朝的后方乱了起来,乱到连淮北的巡边探马赤军户都稀落了。宋朝虽然也乱,也财政崩溃,但至少还没爆发大规模的民变。

  瞧瞧,这不是还能够往四川送粮食,送援军呢嘛。

  也就是说,现在最容易突破的,其实应该是四川。假若放弃四川现有的处处死守之策,而是真的调度起四万生券军,借靠两淮和荆湖的粮饷支援,是真有可能一波打回剑门关天险,全取四川,

  恢复西部的。

  剑门关什么模样,古来多少历史写的明明白白。如果不是赵彦呐轻弃,蒙古人很难打进四川腹里。当然肯定会有人说,蒙古人也能够学邓艾偷渡阴平啊。那就在阴平分设一军三五千人,邓艾出阴平小道的时候连三日粮都没有,有三千人堵住小道,饿也把人给饿死了。

  说那么一个比较冷血的话,或者说是军事策略。

  集合川兵精锐一二万,外镇精锐一二万,合计四万生券军。把川东十几万壮丁都带上,作为辅兵和后勤运输兵。至于其他几十万老弱妇孺,全都丢在原地,吃树皮,吃草根,甚至吃人,不去管。

  只管这四万军和十几万壮丁,一路向也发生大旱乏粮的元军进攻。消灭元军在四川的那二三万,至多不超过四万的主力,则战线立刻可以推进到剑门关。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这条路是完全可以走嘉陵江来行进的。重庆到合州钓鱼城一线毫无问题,

  宋军掌握较牢。继续朔江北上,进攻南充的青居城。再往北,就是保宁阆中的苍溪大获城。

  一旦大获城重归宋军,往北不肖多远,便是剑阁。

  当年制置副使余,就是准备以大获城为基地,进取剑阁。恢复川中腹里之后,再图川北和汉中。只不过他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假如大前提是四川元军没饭吃,而南宋可以援川至少二三百万斛军粮,以及二三万精兵,那是不是有实现的可能?

  代价是几十万被抛弃的百姓,会饿死很多。打下了剑门关,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残破到人口尽丧的四川。

  军事上或许会形成相当大的优势,但是经济上,还是避免不了南宋对四川的支援。不过恢复了四川盆地之后,成都天府之国,有都江堰之利,只需要两代人四十年的发展,于农业时代会快速的成为富庶之地。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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