鼙鼓揭天破宋来 第117节

  前头朝廷在打仗,所有人的心思都在逃命和求活上。现在仗打完了,四方太平了下来。那可不就是要花钱嘛,到处都是积欠,连军器所都欠著材料款没付完呢。

  还有官,见张巡就朝张巡作揖,喊著节师节师,打发两个吧,求求打发两个吧。哪里还像是官,活像是余杭门外的乞儿。

  “怎么就到了这般田地?”张巡在外镇还不觉得,这会儿瞧见,实在是不能理解。

  “我怎么知道?”陆秀夫直接偏过头去,兀自叹气。

  “诸位,诸位,这款子还没解到。”倒是文天祥,一直勇于任事的,站出来让大伙儿别求了。

  现在求也没用,赵老登的款子还没付过来呢。要求也得等荣王府的钱送到,

  大伙儿去度支左右司求。

  “请相公先花押。”一个穿著绯服的官却不肯,掏出一份公文来,请文天祥先签字花押。

  “我的我的,还有我的——·

  是啊,现在签名了,将来钱到帐就立刻能够去支领。等将来再签字,那又得排队。甚至有可能排队都不一定签得上。

  毕竟南宋从臣构时代,就开始出现亏空。臣构那时候还好,因为食利阶层大规模的消灭,且穷尽一切办法搜刮民间,即便军事支出巨大,一年也就亏空几十万到小几百万之间。

  可以通过出卖各种权益,来填补。卖点度,卖点官田,应付过去不算难事。

  孝宗朝因为边事安宁,宗室、勋戚和后宫权宦也没有大增,整个泉州的宗子只需要四万贯就能养活。所以一度出现了朝廷有所盈余的局面,号称中兴太平盛世。

  宁宗朝之后,南宋的财政状况就开始急速恶化。这固然和朝政昏暗有关,更是因为对金战事大规模失败,到了这时候,南宋的财政情况就再也没好过了,年亏空超过千万贯,毫无补救办法,穷尽各种手段。

  到理宗朝时,甚至出现了一年发卖三万多张度的情形。朝廷一下子失去三万多有钱的纳税户,动摇国本了都。

  唐武宗灭佛,一共放出来十五万户两税户,便使得国用大宽,一度实现会昌中兴的局面。而宋理宗卖掉的度,何止十五万张。

  怕是五十万张都不止,直接让宋朝廷湮灭了五十万富户税基。

  “要不我还是先去芙蓉湖围田吧。”张巡瞧见这场面,真是无语。

  其实这场面比带明要好多了,带明到了这地步,那真叫一个“号然全空”。

  把检检都摆出来卖,也卖不出两千万来。要是检检能卖两千万,洪承畴在松锦,

  耗也把黄台吉给耗死了。

  “果真!”原本还表情各异的文天祥和陆秀夫异口同声。

  “二位—..”张巡突然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在两人面前提这个事的。

  “这样吧,朝廷撤除芙蓉湖上的河泊所,全交你围田。忠诚军和朝廷对半分,朝廷只充一半公田。”陆秀夫这是早就算计好了,立刻就同张巡计划起来。

  “你你你!”

  “我什么我?我是你张二的姐夫。”陆秀夫一把拉住张巡的手,眨了好几下眼。

  在座的文官武将,听说朝廷还能再搞一笔公田出来,原本哄闹的局面立刻平静下来。都等著张巡和陆秀夫扯结束。

  “就这么办吧-———”张巡口气一松,左右的官吏也长舒了一口气。

  这下文天祥就能做好人了,请大伙儿先回先回,咱们从长计议好不好。诸官这才不情不愿的收起公文,起步离开。

  “朝廷不是还有三千多万的本钱嘛?”等人都走光了,就剩下文陆二人,以及金应等几位亲信之后,张巡立刻发问。

  “唉,说一句冒犯的话。二圣都是现等著钱要用的,圣福太后宾天如何?官家大婚如何?”陆秀夫直叹气。

  谢太后要是蹬腿,立刻就是几百万。赵大婚就得几百万,还是几百万赏赐百官诸军。就这两桩事,便需要二千万以上。而且都是近在眼前的大事,随时有可能要用钱。

  朝廷就三千多万,还得留千把万,作为压库钱。哪里灾荒了,或者又要开仗了,至少有个转圜的余地。

  “.—””无语。

  张巡不再多问了,这还问啥啊。南宋确实不是穷死的,但也到了花样百出才能搞钱的地步。就这局面,换谁上来都不好使。

  立刻召黄震吧,让他正式担任户部侍郎·盐铁使,开始在全国推行他那套只能有三五年用处的盐务补丁。等地方盐政稍稍整顿明白,就把积欠的一千三百多万盐本下发到各场。

  至少让天下各场的亭户,这两年能够混过去,不至于立刻就发动起义。或者勾结盐枭盐徒,落草为寇,行劫盐道。

  这会儿在临安的官吏,其实都知道朝廷又“宽裕”了起来,黄震也是如此。

  兴冲冲的接了堂札,开始布划全国盐政大计,还要求全国各地的提举常平盐茶官到京述职,择贤任用。同时罢那些最底层盐场上的猥烂盐官,预备重整地方盐场的经营秩序。

  十分关心此事的张巡,当即请黄震小心用事,选一个像样的淮东盐官。

第286章 286.果然全烂没得救

  怎么辨别一个盐官,是有道德的封建官僚呢?张巡其实挺好奇的,因为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年头有良心的官僚可不多啦。

  老黄头却泰然自若,表示自己已有一个不算妙计的办法。从全国各地赶到杭州来的盐官,按规制肯定是走余杭门,方便朝廷征税的嘛。

  官吏有公干,比如说到京述职,那么他们经过沿途的钞关,基本的行李是免税的。而且钞关的税吏一般也不敢进入内舱,去打搅正任官吏的女眷们。

  于是官吏们往往会夹带货物,运输到杭州或者任所去贩卖,谋求利润。有些官更甚至携带商人通行,顺道赚一笔保护费。

  这都是陋规了,即便是陆秀夫,偶尔也干这种事。毕竟一个官吏出门公干,

  也不可能带几百条船吧,等闲两三条船的货,并不至于让国家的税基损失太大。

  真到了宰相这个级别,那就没必要玩这些花活了,坐在临安,有的是全国各地的土敬。一张纸,一支笔,乃至于是一寸布,都有各地官吏竞相送来。

  回头说盐官,盐官们的“夹带”,在国法范围内,是属于合法的经营行为。

  他们赶到杭州来,必然会带著一船盐巴此盐不光是正经的引盐,是在每张盐引之外,合法允许超限额夹带的“积盐”

  比如说你的盐引能够带一万斤的引盐,那你就能够再携带二千斤或者三千斤的积盐。盐引是花钱买的,支盐时还需要再支付各种费用。但是积盐往往是各凭本事带上的,有盐官盐吏私下售卖的,有地方厢军偷贩的,甚至还有盐商身兼盐枭,懂的都懂。

  那一万斤引盐基本上别指望赚钱,真想赚,都得靠这三千斤积盐。

  盐官们到京述职,哪个人不带上几万斤,甚至是几十万斤的食盐。杭州盐价一度高到百文钱一斤,现在至少也要七十几文钱一斤。占到三成的积盐一卖,大把的银钱就进了盐官的口袋。

  做盐官哪怕不贪不占,就赚点这种合法的钱,三五年下来,子孙三辈子花天酒地的钱也赚来了。

  那怎么甄别?

  简单啊,过余杭门的时候,看他们盐包的大小即可。

  国朝规定,为了方便抽税,盐巴贩运到各地时,都是以三百斤为限,装成一包。按包征收过税,没错的,官运的官盐经过各地,同样要征税。

  地方上不收这一道过税,哪里有钱来养地方上的厢军。养活了厢军,才有去打击私盐贩子的军事实力。只有这样才能维持整个盐务运营的正常嘛,地方上不能从盐上赚一笔,谁肯去和刀头舔血的盐枭干仗啊。

  而且这个过税,不仅要养活厢军,还能让地方上也有点甜头。自然征缴起来,数额就非常大了,往往一包至少数百钱。进余杭门,一包要缴纳两千钱以上。

  毕竟杭州就是一座消费型城市,城内外人口百数十万,全靠外地供养。偏偏又是天下财赋汇聚之所,征收这点税不叫事。

  只要进了余杭门,这盐就不怕卖不出去的,一包盐的卖价可有两万三四千钱以上。

  有这么大的利润,那就有这么大的胆子。盐包都是标准大小,而且是各地常平茶盐司专门制作的。可有些盐官,会用正规的渠道去制作更大的盐包。以至于一包装四百斤盐,甚至是五百斤盐。

  大包盐在下,正常包盐在上,又是盐官老爷合法夹带。这多出来的盐,便一路免税,以四文钱的成本价,进入到售价七十文以上的杭州。

  多少倍的利润,各位自己算吧。

  如果只是正常夹带三成的积盐,那就是一个有道德底线的封建官僚。如果还利用职权,在盐包秤斤上大作手脚,那就是铁打的烂货,直接罢完了。

  感恩先帝。

  这次是感恩孝宗和度宗两位先帝,隆兴元年(1163年)规定“监场秤买亭户盐货,依法两平交秤,每袋以三百斤装角发赴州仓,隔手秤制,从下编排堆垛,

  以千字文为号,从上支给,不得点拣,违者杖一百,受赃以自盗论。如敢大搭斤重实纳,支盐官吏并依私盐法断罪。”

  咸淳二年又进行了重申,盐官如果在盐包秤斤上动手脚,照打不误。两位先帝立法,给老黄头留下了有法可依的根据,

  然后呢。

  然后?

  嗯,所有到京来述职的盐官,都在盐包秤斤上做了手脚。注意了,是全部,

  一个有道德底线的都没有。

  一下子就让在临安等候消息的张巡心凉了大半截,连捏著一千三百万贯,准备考核完盐官就下发盐本的陆秀夫都心凉。

  真该死啊,这盐政上居然真的是一个好人都没有。

  也对,即便盐政上有好人,也被这些猥烂之辈给排挤走了。或者最终没有顶住诱惑,同流合污。

  几人正在哀叹之际,两浙鹤沙场盐务差司未入流的小官瞿霆发正在余杭门外排队进城。他这个身份的,肯定不是本次来临安述职的中高级盐官。

  确切的来说,德佑元年常州受围,朝廷号召各地勤王。连远在广西的仇子真都带著六千人入卫,在两浙一带的许多人,自然也纷纷起兵。

  其中的大多数都选择投靠名声响彻全国的状元相公文天祥,彼时各地的文臣武将都云集在江淮都元师的幕府。但也有些人,他们聚拢了兵将,却不入卫,也不开赴文天祥魔下受命。而是停留在家乡,观望情势。

  瞿霆发便是如此,趁著彼时两浙大乱,组织起了一支盐军。说是军队,其实不过就是收编强壮的亭户,集合一些盐枭、私盐贩子,云集起人马来,并不堪大用。

  后来张巡功成,朝廷表彰起兵自效,防守地方的人员。毕竟这些人在国家遭畔之际,起兵保卫桑梓,至少为地方州县提供了庇护。

  不管他当初是怎么想的吧,反正没有降元。既然没有降元,就该受赏。

  朝廷重整殿前诸军,便召各地的团结义勇将官入京。孙虎臣不都担任殿前副都指挥使了嘛,瞿霆发也在应召之列。

第287章 287.熬波有图得进见

  在瞿霆发身边,还有几个他的同族兄弟,瞿电发(瞿电发)、瞿震发等,彼等均是在鹤沙盐场上厮混的盐场大户。祖上甚至出过提干官,现在虽然不是管勾了,却也算是一方小土霸王。

  瞿霆发现在成了郎官,但他不想做什么狗屁的殿司军官。放著老家鹤沙的大哥不做,跑来临安做个狗屁的都头十将?

  所以他的计划是先在临安把官身落实了,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门路,活动活动,回鹤沙场当盐官。他还不知道黄震已经预备盐官流官化,禁止本地官人出任盐官了。

  很正常,就如今的消息流通速度,在临安不算秘密的新盐法,出了城就没几个人知道的。瞿霆发如果知道了的话,说不定都不来临安这一趟。

  进了城,到处打听,幸亏他们家是两浙行盐的,在临安也有几个熟人。人家告诉他们,荣大王扑买了本年度到德佑三年的所有绫纸钱。现在确认官身,领取官告,都得去荣大王府外排队恭候。

  还得至少准备二三百贯的现钱,也就是瞿霆发不需要恢复出身,那些要恢复出身的,没有一千贯都进不了荣王府的门。

  至于你问陆秀夫一张官告卖给荣大王只收一百二,而荣大王往外卖,卖二三百?

  多嘴!

  那一千贯能够见到荣大王的面吗?瞿霆发到底是乡下来的,他以为千贯就是巨款了。人家是故交,听了只是哈哈大笑,换个别人来,那估计就要嘲笑瞿霆发打发叫花子了。

  别说千贯,你就是万贯,也见不到荣大王的面。赵与芮连大朝会都不会去,

  除非是张巡、陆秀夫这般的面子,否则他鸟都不鸟的。

  张巡啊,那可是张二节师,听说是铁塔一般的金刚模样,狼牙棒打得鞑子鬼哭狼豪,一夜杀了好几万鞑子。瞿电发、瞿震发都非常好奇,毕竟张巡真的把鞑虏给拦在了常州,现在都崩溃北逃了,肯定是无敌猛将啊。

  熟人告诉他们,张二相貌平平,天天都从御街出门去西湖边检视侍卫亲军马军的。可以到路边去瞧模样。发现瞿霆发眼神一闪,熟人立刻告诫,别想著拦张巡的驾。张巡身边的都是女直和契丹胡,凶神恶煞。

  你人一跳到张巡马前,他们的铁鞭就打下来了。当场打得你魂飞魄散,西瓜脑袋碎成八瓣。

  那想谋一个盐官,应该怎么办呢?瞿霆发只想回鹤沙场当盐官,他来也是为了这个。可他没有门路,除了一个团结义勇的郎官身份外,再无其他。

  郎官的身份?张巡以及诸将摩下的所有生券军,一律都是郎官。根本不值钱的,还得看你能不能谋到实际的差遣,才是官。

  只好去拜黄震了,黄震现在是盐铁使。可户部侍郎的门,瞿霆发也没有熟人带进去啊。

  没办法了,硬著头皮去吧。瞿霆发先是去荣大王府上领官告,一手交钱,一手填告,方便快捷,流程化办公,童叟无欺,就要你二百二十贯。

  一张花绫纸,花了二百二十贯,瞿霆发倒也是有心理准备的。可黄震的门怎么进呢?兄弟几个合计了一番,写了一张他们老伯父瞿守文的名帖。因为他们了解到黄震以前是两浙的常平官,瞿守文或许是他的故吏。

  他们赌对了,黄震瞧见帖子,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记忆中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可是这人要是活著的话,现在怕是和自己一般年纪,可能还要大些。怎么还来临安谋缺?

  一问门人,说是几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递来的。黄震了然,也算是故吏之子,

  他现在洗刷盐务,用熟悉的故吏总比用啥也不知道的人强。便约定某日某时有空,可以见瞿霆发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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