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孟娘子忽然看向冬欢,说道:“说起来……你不就是都监家的人吗?”
“我呀?”冬欢闻言一愣。
“你不识字,便要学一学,你不懂算,更是要学一学,好在你年纪小,好学。”
显然冬欢之语,倒是提醒了孟玉楼一些事情。
“我是都监买来的厨娘,正在学菜呢,当真还要学字学算吗?”冬欢怯生生问着,便也是不自信。
“得学!我与你正经请个先生好好教。”孟玉楼决定了。
“哦……”冬欢着实不自信,又问:“请先生要许多钱吧……”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都监家中无人,就你算一号了,你就是都监家中的人,所以,你得学……”
孟玉楼这话是给冬欢自信。
冬欢没点头,也没低头,只是眼神里好似有些神采,却又不聚焦,大概是心中在想什么,只看着远方都监那一行人远去的背影。
孟玉楼便又有自言自语:“该在城中买个小宅了,过几天宗铁也当接来……”
却见头前已经走远的那群人里,忽然有个壮硕少年奔了回来,直奔到孟玉楼当面,便是一礼:“都监想起一件事来,让小人来与孟娘子知会。”
孟玉楼立马有了微笑:“何事?”
“哦,是说军中要置办几千套布衣与范阳笠,嗯,还有系脖的红巾,就是军汉穿的,只管让孟娘子去置办,价钱好说的……但是要快,越快越好。”
“嗯,知晓了,定是来得快的。”孟玉楼立马点头,却又问:“小哥怎么称呼?”
“我叫李成。”
“来……”孟玉楼招着手,从袖子里取出一串钱。
李成不懂,当真近前去,却见孟玉楼手中一串钱就要递过来,他立马又退了退:“我……不要不要,我不要的……”
孟玉楼再招手:“无妨,近前来,一些小钱罢了……”
李成哪里还近前,只管摆手退后:“我走了我走了……我有钱呢,都监可不曾亏待……”
就看李成撒丫子就跑。
一旁冬欢还笑呢,因为她认识李成。
孟玉楼看那李成惊慌失措的模样,也在笑,还问:“你识得他?”
冬欢点着头:“识得呢,他是山里的猎户,最是淳朴良善,不懂这些……”
“真是好少年……”孟玉楼点着头,便也看冬欢。
许也是冬欢想起那夜在阳谷县,家中杀人,都监与武参军一连杀了五个人在院中,就是这个少年在身旁安慰着她。
“听说他当都头了。”冬欢说着。
“是吗?”孟玉楼更笑。
冬欢却是低头了……
孟玉楼察言观色之间,说得一语:“是啊,他都当都头了,你自更要学字学算了。”
“啊?”冬欢此刻愣头愣脑。
孟玉楼只笑着转身去,好似心情也好了不少,忽然也是一愣,诶?几千套,那是几千套啊?三千还是八千啊?总归要有个实数才是啊?
想来也是都监酒醉,随口吩咐,便是自己也都没想好是几千套呢……
先吩咐布庄里做了再说吧……
为什么急着要做军衣?
因为苏武要搞点仪式了,忽悠知府相公的仪式,知府相公如今也在出钱出力,也当让知府相公看看自己努力的成果。
这点小手段,苏武还是有的,必须把知府相公管理好。
只待再过一些日子。
军营之中,今日热闹非常。
苏武只管往衙门里去请领导。
程万里也是喜气洋洋,穿得一身大红官袍,官帽戴得是四四方方,两条长长帽翅,更是左右摇摆。
腰间玉带挂环佩,脚下官靴,皆是一尘不染。
出门坐车,苏武打马,知府相公也掀起车窗来问:“儿郎们都准备妥当了?”
苏武连连点头:“儿郎们知道相公今日要来军中校阅,那是一个个如狼似虎嗷嗷叫,都说定然不能失了相公脸面,一定要让相公面上有光!”
“好好好,好啊好啊!”知府相公连连点头,满脸是笑,还有几分期待。
一路只管去军营,便下车,知府相公抬头一看。
红布上贴着白纸,白纸上写着黑字。
恭迎知府相公莅临校阅。
“嗯!”知府相公点点头:“不错不错,这大字倒是写得有几分神韵。”
“张真张押司写的,倒是有几分功力,但比相公来,却差一些,差在哪里呢?相公看啊,差在了苍劲有力!”
苏武还学会自问自答了。
程万里呵呵笑着,也问:“你还研究过我的字?”
“公文来去,岂能不看?相公昔日里能在东华门外唱大名,那能是一般人物?”
“哈哈……诶,十几年前的事了,算不得什么了……走,往里进。”程万里双手握着自己腰间的宽玉带,迈步而走,头微微扬着,左右去看。
只看那校场之上,一列列一排排,整齐划一,方方正正。
军衣严整,胸巾鲜艳,连范阳笠都戴得整整齐齐。
军汉们更是雄壮威武,动都不动,眼神更是不乱看。
“好好好!”程万里已然是个龙行虎步。
再往前,甲胄带着桐油泛光,兵刃更是磨得反光耀眼。
“极好极好!”
再往前,马匹都整整齐齐,马蹄稍稍轻动,却也还是整齐,马背上的骑士,更是坐得直直,长枪在手,立得端正。
“真好哇……”程万里收了几分笑容,竟是莫名有几分感动,面色之上,还似有几分感慨。
也问苏武:“枢密院送来的那二百套甲也都穿上了吧?”
“都穿上了,在最前头呢。”苏武立马答道。
“嗯,好,东京甲仗库出来的好甲,那可不是一般的甲胄,都是上乘货色,天子仪仗也不过如此,定要给最精锐的军汉来穿。”
“相公此言当真有理,定然照办。”苏武点着头。
程相公岂能不懂军事?指导工作极为……专业!
上将台,再去俯视全场,两千多号人,先不说到底练得怎么样了,就这个架势,就这份气势,氛围。
谁敢说程相公不懂军事?
这般强兵,若不是程相公如此尽心尽力,岂能练得出来?
就问山东河北州府,哪个知州知府,能如此重视军事工作?
程相公很欣慰,真的很欣慰,甚至心中感动更多……
“相公当与儿郎们说几句话才是……”苏武在一旁提示。
“咳!”程相公吞了吞口水,先把右手左右挥一挥:“儿郎们,昔日曹子建《白马篇》有云,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胡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程相公说到这里,顿了顿,这可不是背书,这是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激励军心,报国立功,视死如归!
满场……多少有些愣神……
只听苏武一声大喊:“好!”
三军立马回神,齐声来呼:“好!好!好!”
程相公微微点点,目光坚韧,微微抬手一压,继续来说:“儿郎们,正是昔日王江宁有诗云……”
“相公,这个……当说剿贼。”苏武又提示两句。
程相公点点头:“嗯,贼啊!不事生产,不爱劳作,专好掠夺,得剿!否则好人哪里有活路?诸位都是良家子,哪家哪户不是辛劳谋生?咱东平府,有贼,有大贼,剿灭大贼,才能有安生日子,更有大功!本府多话不言,有功自然有赏!”
苏武听得连连点头,相公,会说啊!
这回不用苏武来喊了,只管听得满场山呼海啸。
“威武!”
“威武!”
程相公抬手一笔:“苏都监也来说几言。”
苏武拱手,往前:“嗯……相公说得好,相公也说了,剿贼立功,自然有赏!只管剿贼就是!”
苏武大手一挥,说完了。
“说完了?”程相公还有些诧异。
苏武点着头:“说完了。”
程相公轻声一语:“如今你也不算小官了,当多读书。”
那再说两句?怎么能让程相公知道咱虽然是军汉,但也读过书呢?
就听苏武开口:“当是上要报效朝廷,下要对得起百姓,更要不负相公大恩,王江宁有诗云……”
妈的,王江宁是谁啊?
想一想……
哦……
原来是王昌龄,我草!
“嗯!昔日王江宁有诗云,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剿贼,便是要有这般大志,不破楼兰终不还!咱们就是不破贼寇终不还!”
苏武看了看知府相公。
相公先是一惊,随后欣慰点头,轻声一语:“嘿,你还真读了不少书,当真教我刮目相看,不错不错,在我朝为官,便该是腹中有诗书!”
“读得不多,略懂略懂……”苏武点着头。
“威武!”
“威武!”
苏武抬手一压,只管开口:“校阅!”
就看马军先来,拢共三百多匹马,只管一排一排走过来……
“雄壮!”程知府只管点头。
步军也来,一都一都,脚步咔咔作响,整齐非常。
“当世雄军!”程知府,今日真感动,有感动眼前场景,更有自我感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