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逸看向身旁亲卫,他们此刻同样裹着棉服,
如同松柏一般站在那里,鼻子被冻得通红,脸上有几分干裂。
陆云逸皱起眉头:“没有发放口罩?”
亲卫冯云方连连点头,吸了吸鼻子:
“发了发了,但那带着太闷了,俺们有些不习惯,这冬天也不是那么冷,便不带了”
“太闷了?”
陆云逸有些诧异地从怀中拿出了他自制的口罩,戴到脸上.
口罩采用上好的麻布以及牛筋丝制作而成,相应还有麻布手套以及鞋袜,
都是为了山林作战预防蚊虫之用,同样也可以用来防寒。
云南布政使司虽然白日暖和,但到了晚上还是有几分寒冷,昼夜温差大若是不做好防寒,军卒们很容易便会着凉。
陆云逸戴上口罩使劲吸了吸,觉得呼吸顺畅,有些诧异地看向冯云方:
“哪里闷了?”
冯云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大人,戴着就是不舒服。”
陆云逸将口罩摘了下来,上下打量,若有所思:
“行,本将知道了,下次将这麻布换成丝绸试试。”
冯云方有些震惊地瞪大眼睛,想了想,劝道:
“大人,弟兄们都当了好些年兵了,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还是不要破费了。”
“什么话。”陆云逸嘀咕了一句,在他脸上来回打量:
“你才二十三岁吧。”
冯云方连连点头:“再过些日子就二十四了。”
“你看看你,哪像是二十三岁的年纪,放在应天说是三十岁都有人信,
就是以往行军打仗从来不遮面,风吹日晒,
以前日子不好也就算了,
现在咱们有钱了还是要注意一二,
要不然立了功发了赏钱,那些女子都相不中你,如何纳妾?”
此言一出,冯云方脸色涨得通红,连忙低下头,
另一侧的亲卫们连连偷笑,
他们平日里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以后赚了银子当大老爷,而后纳妾,没想到居然连大人都知道了。
“多花点银子就是了。”
陆云逸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银子能解决九成的事,但即便花再多的钱,得了人家的身子也得不了人家心,
平日还是多养护一二,且看那些流连青楼才子,哪个不是白白净净的。”
见他们一脸不服,陆云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不与你们说了,等你们长大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陆云逸却发现他们的脸色变得更加怪异,
一个个低着脑袋,满脸茫然。
陆云逸眨了眨眼睛,也觉得阵阵尴尬,
轻咳一声,也不再说话,就这么朝着远处行去
“大人您去哪?”亲卫们连忙跟了上来,一边跑一边问。
“巡营!”
陆云逸将头甲戴上,而后将口罩也戴上,便就这么在军营里闲逛起来。
军营中帐篷错落有致,原本前军斥候部的帐篷是住五人,
但因为要疾行赶路,所带的帐篷不多,时常会出现一个帐篷住十余人的情况。
而现在身处定远卫之中,借助了一些原本就存在的帐篷,
如今帐篷中至多住五个人,若是军官的话则一人一个帐篷。
陆云逸此刻走在军官帐篷中,时不时探头进去看看,
李景隆四仰八叉地睡在床上,大概是因为大腿内侧伤势的原因,所以用的是还阳卧,
在其脸上还有着一本深蓝色的册子,想来是前军斥候部的名册。
陆云逸笑了笑,将他的帘布扎紧,
又走到不远处的一顶帐篷前停下,
蹲下身将帐篷的边卷起,再用大石牢牢压住,如此便不会漏风。
从帐篷缝隙看去是徐增寿,
他此刻眉头紧皱,手中还抱着长刀,嘴里来回嘀咕,不知是在做什么美梦。
兜兜转转,陆云逸一边走一边忙活,
很快他便感觉口罩有些闷,眼中闪过了然,索性将其摘了下来,
而后看向身后不远处同样在检查各处军帐的冯云方,小声说道:
“你的没错,的确够闷的。”
冯云方听后笑了起来,牙齿很白但脸很黑,以至于陆云逸感觉一排白牙在黑暗中晃悠。
陆云逸很快便走到了最后一个军官的帐篷前,轻轻将帘幕拉开,打算看看里面是谁。
但很快,他便听到了一声低喝,
“谁!”
陆云逸面露诧异,“我。”
而后将脑袋探了进去,见刘黑鹰已经半起身子,手中长刀已经出鞘一半。
见到是他,刘黑鹰整个人如同泄气一般扑通倒下,来回嘀咕:
“云儿哥不是刚巡过吗?怎么又来了.”
“都过去两个时辰了,哪里是刚巡,快睡吧。”
陆云逸将脑袋缩了回来,将帘布扎得紧紧的,
而后走到一侧的通风处查看,感受到有一股热气飘出来,这才放心离开。
陆云逸继续向前走,行至军卒的帐篷中,重复着刚刚的动作,
在走过几个帐篷之后,他又将口罩拿出来默默戴上。
很快,他便看到了前方一顶硕大帐篷,
此刻那里还亮着烛火,巡营的甲士路过那里时频频将视线投过去。
陆云逸脸色古怪,慢慢走了过去,还不等靠入近前,就听到了熟悉的读书声。
“故善战者,求知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忍势。
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
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
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陆云逸脸上有些茫然,这不是孙子兵法中‘势偏’所记之事吗?
若是没记错的话,第一次来巡营时学的还是三字经弟子规,怎么现在学上兵法了?
因为前军斥候部对于精兵作战以及军令传递的需求,
所以陆云逸便要求每个小旗队中至少要有一人识字,
而教他们识字的就是军中的几位文书,授课时间大约是在夜晚用过饭后一个时辰。
当然,若是文书愿意多教一些时间,他自然无异议。
陆云逸伸出手将帘幕微微掀开,
一眼便见到了位于最前方的文书姚同辰,
他是北平人,没考中秀才,家中又有些拮据,便入了军伍。
但也是饱读圣贤书之人。
而在其下方,略显拥挤地坐着将近三十人,
一个个身体粗壮,脸色黝黑,
此刻看着前方黑板上的字抓耳挠腮,压低声音读着,似是要将其记在心里。
一旁的亲卫冯云方也凑了过来,听到里面的声音猛地瞪大眼睛,也不顾陆云逸在场,喃喃说道:
“狗曰的这些王八蛋,居然还偷学上兵法了,我怎么不知道.”
陆云逸侧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顿时笑了起来,觉得此事十分有趣。
他没有进去,而是就站在门口静静听着姚同辰解读,
“善于指挥作战的人追求的是有利于己方的“势”,而不是去严苛要求自己的军卒,
因此,善战者能选择合适的人才去利用已形成的“势”帮助自己取胜。
那些善于利用“势”的将领在指挥部队作战时,就像转动木头和石头一样,
当处于平坦地势时,就静止不动,
处于倾斜、陡峭的地势时就会滚动,
方形的物体就容易静止,圆形的物体就容易滚动。
所以,善于指挥作战的人所造就的“势”,
总是像从很高的山上把圆石滚下来一样,势不可挡,也就百战百胜。”
听闻此言,陆云逸眼中闪过诧异,有些理解为什么大将军想找读书人来打仗了,
至少兵书解读得没有差错,也就更能领会将领意图,从而更好地执行既定方略。
陆云逸视线来回扫动,很快便见到了三十余张面露茫然的脸,
显然这些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军卒无法理解此中真意。
陆云逸回头看向冯云方:“听得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