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教训的是,孩儿明悟了。”
朱元璋表情平静:
“世间无万全法,凡事皆有利弊,帝王行事,看的不是最好,而是最坏,
一个不慎,大明之地又要重归乱世,再起兵戈,到时天下大乱,又是民不聊生。
朕做过乱世人,那日子真难熬啊。”
“儿臣谨记。”
太子朱标脸色严肃,显然是将此话听在了心里。
父子无言,过了许久朱标才缓缓开口:
“父亲,千里镜与大明军伍之事大有裨益,
都督府直言有了此物,战事平白多一成胜算,父亲打算如何赏他?”
“饶他一命还不够吗?”冰冷的声音突兀响起。
太子朱标满脸愕然:
“父亲,这.陆云逸行此法只是为了打赢战事,并无过错啊。”
朱元璋见他脸色严肃的颜色,不由得笑了起来,随意摆了摆手:
“你啊你,整日与你爹装糊涂,与此事有何关系。”
“那那父亲所说?”太子朱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朱元璋将手中筷子放下,抿了抿嘴:
“朕说的是他私扣缴获一事,旁人都是扣下两成三成,
朕知道将士们打仗辛苦,分一些银钱也就罢了,朕也不打算追究,
他可倒好,被蓝玉这么一撺掇,统共就那么两大车珠宝,扣下一半。”
太子一愣,便听朱元璋继续说道:
“蓝玉还送他了一套宅子,就在皇城根下,弄得旁人还以为是他拿着缴获买了宅子,状都告到朕这来了。”
太子想了片刻,苦笑起来:
“父皇,那宅子分明是舅舅看他重情重义才相送之,是何人在如此传言,污蔑我大明将领。”
朱元璋也笑了起来,脸上沟壑纵横:
“小孩子心机浅,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那日在皇宫设宴,散场后他应是无处可去,
刘三吾就这么一叫,他就这么上了马车,还真去刘三吾家中过了一夜。
现在文武之争愈演愈烈,他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武将去文坛魁首家中过夜,让旁人看到了该如何想?
那日在宫门前,可是还有不少人没走呢。”
太子朱标眼睛微微瞪大,露出一丝错愕:
“还还有此事?”
太子眼珠转动,随即明悟过来,若有所思地说道:
“也难怪俞通渊那些人胡闹,兵部也跟着凑热闹,合着陆云逸现在是两面不讨好。”
“是两边讨嫌才对。”
朱元璋拿手点了点桌子,继续说道:
“小孩子不知轻重,毛毛躁躁,
也多亏了他立功后不忘初心,娶了青梅竹马,
要不然一个不忠不孝的名头就已经扣上了,看他还怎么翻身。”
太子朱标有些无奈,面露苦笑:
“父亲还是莫要生气了,北地边民,大人也不在身旁,不知此等门道也算情有可原,
儿臣与舅舅说说,让他告知一番。”
“嗯,此子不错,扣下的金银珠宝都花在了军卒身上,自己也没乱花,要不朕饶不了他。”
太子朱标将眸子投了过去,一眼便知道父亲对这个良家子很是满意,便趁热打铁:
“父亲,要不再给他安个太子宾客的衔,将他留在京中?
平日里可以练练京卫的兵,允恭前些日子与我说,他练兵也极为厉害。”
朱元璋有些意动,很快便摇了摇头:
“衔可以加,人还是算了吧,趁着年轻多出去闯一闯,年轻吃点亏不是坏事,
去到大宁也不错,一个指挥使够他折腾了,到时候让他看着点鱼鳞黄册,
朕是看明白了,事关己身,大宁本地卫所都靠不住,还是要靠这些愣头青。”
说到这,朱元璋脸色凝重起来:
“允恭袭爵的事办得怎么样了,还没拿出个章程?”
此言一出,太子也有些无奈,轻叹了一口气:
“事情已经初步定下,今年就能有个结果,
但朝臣现在想要允恭改个名字,因为冲撞了允炆。”
太子朱标脸色有几分阴沉,说话也有些烦躁:
“《孝经·开宗明义》所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名讳又何尝不是?
我大明以仁孝治天下,可朝臣现在就非得逼着孩儿去告知允恭,
改了名讳才能承袭爵位,否则没门,这与忠孝哪沾半点边?”
武英殿内气氛凝重,朱元璋脸色也阴沉起来:
“御史闻风而奏,连朝臣也跟着起哄,真是该杀!”
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脸色愈发难看,指了指桌上的菜:
“标儿且看,猪肉炒芽菜,昨日朕吃的蒸猪蹄,
朕刚登基时,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
说朕不让百姓说“猪”字,犯了忌讳,还给这猪起了个名什么肥肥,
到现在坊间还有流言蜚语,说要将猪称作本家老爷,
还说是朕下的令,简直一派胡言,这屎盆子都扣到朕脑袋上来了。”
太子抿了抿,也有些无奈,没好气地说道:
“不瞒父亲,儿臣昨日吃的烧猪肉,
此等流言蜚语,定然有人在背后撺掇,利用天家的名头给百姓添堵。”
“嗯,允恭的事要细细思量,多问问人家,莫要伤了有功之臣的心,
就算是要改也要说明白,要不然士林民间又要多一些流言蜚语,说咱们天下不通情理。”
“孩儿知道了。”
九月,夜幕低垂,浦子口城被一层淡淡的薄雾轻轻笼罩,
月光如洗,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古老城墙上,斑驳陆离,
城头之上,烽火台静默矗立,夜风穿梭在砖石缝隙间。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低沉有序的马蹄声,打破了夜宁静,
前军斥候部五千军卒,结束一日的演武,缓缓归来。
他们的身影在月光下拉长,与城墙上摇曳的灯笼光影交织。
马匹的喘息声、铠甲的碰撞声以及低沉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
军卒们面露疲惫,一日的演武远没有上阵杀敌痛快,
方方面面都要接受安排,受到桎梏,让军卒们心中很是不爽。
“终于回来了”
处在军卒前方的刘黑鹰也不免发出一声感慨,
一侧的李景隆见他躺在马上伸着懒腰,暗暗羡慕,
也学着伸了个懒腰,同样发出感慨:
“终于回来了”
立在一侧的陆云逸抿嘴笑了笑:
“礼兵就是如此,浑身不自在,还要操练两日,等熬过去就好了。”
这一次,不仅是刘黑鹰与李景隆,
其他将领也不免发出了一声长叹,面露萎靡。
操练与他们所想的出风头完全不同,只能说是身心疲惫。
就在这时,浦子口城的城门缓缓开启,
守城军卒早已等候多时,他们手持火把,站立在道路两旁,让出道路供前军斥候部等一众军伍通行。
很快,军卒们有序地通过城门,回到熟悉的营寨,刹那间便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肉香味。
火头军的一些人早早等在军寨前,见他们回来,不由得发出大笑:
“今日红烧猪肉,咱们还从那商家手里买了一些脊骨,那上面也有肉,弟兄们使劲啃!”
此话口口相传,刹那间便在前军斥候部引起轰动,不由得摩拳擦掌。
陆云逸能察觉到军卒们的热烈,不由地大喊:
“还是如往常那般,先喝盐水清水,再冲洗身体,干干净净地吃饭,
手一定得洗干净,要是得病了,本将可没有钱治这么多人!”
一时间,大笑声此起彼伏,军卒们争着抢着去喝盐水。
就在这时,陆云逸猛地看见军寨入口的一道熟悉身影走了,
他连忙迎了过去,还未走到近前,便大笑出声:
“石大哥,好久不见啊!”
来人正是蓝玉的亲卫副统领石正玉,依旧是如以前那般的壮硕身躯,脸上带着和煦,腰间挂着‘水囊’。
“陆将军,别来无恙。”石正玉也笑着与他打招呼。
走到近前,陆云逸鼻子嗅了嗅,笑着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