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当家脸上露出一些感慨:
“是为父这些年在学堂教书,所有学子的名册,
从洪武十一年开始到如今正好十年,共有学子三百一,
他们有的漂泊在外,有的身处庆州,
另外还有五百余旁听学子,
他们家境贫寒,年龄不一,
讲课时他们就聚在门外,为父也不曾驱赶,算是有一份恩情。
他们都是你的师兄弟,本就多一份亲近,若你再帮扶一二,不怕他们不死心塌地。”
陆云逸猛地瞪大眼睛,眼神愈发怪异,
天地君亲师,如今大明教化天下,
‘师’这一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是随便说说。
传道授业之恩,是年少时的一份恩情。
随着年龄增长,这份恩情会越来越重,至少能识字。
若是他再多一份提携,那这份恩情则重到一生一世都还不完,
以陆云逸现在的身份,只要稍作提携,
就能让其在卫所吃上皇粮,衣食无忧,自此改变命运。
在庆州,除却府衙内的吏员官员,还没有什么是比做军户还稳当的生计。
“名册收起来吧,说不得以后用得到,
为父不懂行军打仗,但我等读书人以史为鉴,
今上龙兴与凤阳,南征北战,靠的大多是凤阳同乡,
汉高祖发迹沛县,朝堂上遍地沛县之人。
两位开国之君皆如此,便说明依靠同乡打仗这条路无比正确。”陆当家缓缓开口。
陆云逸抿了抿嘴,面露慎重:
“多谢父亲,孩儿明白了,如今军中的顶梁柱大多是孩儿从小长大的同乡。”
对于此事,陆当家自然知晓,这些日子总有一些人带着礼物来家中就能窥探一二。
“云逸,你是一个聪明的,为父很欣慰。”
陆云逸露出笑容“多谢父亲,孩儿还有一事想与父亲说。”
“何事?”
“孩儿想要将秋荷纳妾,早些诞下子嗣。”
说着,陆云逸脸上生出一些怪异:
“孩儿如今太年轻,早些成家立业,也能让旁人少一些忌惮。”
陆当家眉头微皱,眼中露出一些思索,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点头:
“《汉书·李广苏建传》记载,
西汉大臣苏武曾在匈奴北海牧羊十九年,
他在匈奴时娶了匈奴年轻女子为妻,并生有一子苏通国,
在这之后,苏武在匈奴的处境大为改观。
今上多疑,诸多军中勋贵跟随今上多年,自然也学得了几分多疑,早些生子的确能少一些忌惮。
只是不知,婉怡是何所想?”
陆云逸面露古怪:“父亲有所不知,此事就是婉怡提起,还让孩儿多多纳妾”
一时间,陆当家也陷入了沉默,脸色古怪。
过了许久,他轻轻点了点头:
“若是秋荷愿意,纳妾便纳妾吧。”
陆云逸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多谢父亲。”
“你已成家,是一家之主,以后这些事情不必与我所说,自己决定便是。”
顿了顿,陆当家继续开口:
“我在归家之时碰到了军中的军需官,
他在集市上大肆采买,还带了一些厨子,军中有所聚?”
“回禀父亲,此战大胜,
军卒们定然是要聚一聚,孩儿在稍后也会前去。”陆云逸老实回答。
陆当家点了点头:
“理当如此,那你去吧,为父还要研习一些字帖。”
陆云逸闻言,顿时站了起来,面露恭敬,微微行礼:
“那孩儿先行告退。”
半个时辰后,匆匆应付完刘婉怡与秋荷,
陆云逸看了看时辰,已经将近戌时,天色已经不早。
便急匆匆下床,穿上衣服,准备前去军营。
床榻之上,脸色带着红晕的刘婉怡朦胧地抬起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夫君,你去何处?”
“今夜军中在庆贺,作为主官,我总要到场。”
陆云逸一边说,一边从衣柜中拿出一件黑色常服,飞速穿上。
衣服用丝绸而制,披在身上显得冰冰凉凉,
庆州自然不会有如此手艺,是从北平采买而来。
听到此言,刘婉怡眼中的朦胧迅速消散,眼中有些失望,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但她还是抿嘴一笑:
“上次大婚时还剩下了一些酒,就在地窖之中,夫君可以一并带去,要与军卒们喝个够。”
在她身旁,脸颊红扑扑的秋荷也冒出半个脑袋,支支吾吾地开口:
“天已经黑了,少爷要多加小心。”
陆云逸此刻已经穿戴完全,
他身姿挺拔,肩宽背阔,犹如松柏,
黑色丝绸常服紧贴着健硕身躯,流畅线条勾勒出身形轮廓,
加之陆云逸英俊非凡,剑眉斜飞入鬓,眼神深邃明亮,犹如手无缚鸡之力的翩翩公子。
刘婉怡与秋荷的眼眸透亮,脸上肌肤愈发红润,眸子中有春水涌动。
但下一刻,他们便见陆云逸微微弯腰,一只手就将那沉重木箱抓了起来,
刹那间便没有了翩翩公子的柔弱之感,反而多了一些悍然。
刘婉怡与秋荷旋即露出古怪.
陆云逸却毫不在意,掂了掂箱子,脸上露出笑容:
“为夫先走了,晚上不必等我,可能在军营里歇息。”
“夫君慢走.”
“少爷慢走.”
两道清脆声音在背后响起,陆云逸提着箱子径直离开,
走出房门后,他微微叹了口气,心中无声自语:
“陆云逸啊陆云逸,吾日三省吾身,切不可沉迷于美色!!”
八月的庆州城,夜幕低垂,繁星点点,宛如撒落在黑色绒布上的细碎钻石,
街道上,灯笼稀疏,
昏黄光晕在夜风中摇曳,将斑驳的影子拉得狭长。
沉重轻快的马蹄声响起,一匹白色骏马随风疾驰,
马背上,陆云逸身姿挺拔,来回起伏,
黑色长袍随风猎猎作响,长发在夜空中披散,甩在身后。
很快他便来到了位于城北的大营,
还未进入军寨,他便已经能感受到军寨内的热烈氛围,
灯火通明,嬉笑怒骂声隐隐传来。
在前军斥候部营寨的巨大校场上,剧烈燃烧的篝火冲天而起,将四周军寨都映照成了橙红色,
一队军卒手拿酒坛,脸色通红,
围绕着篝火不停旋转,纵声高歌,不知是哪里的民歌,婉转悠扬。
在篝火周围,安放着上百张长桌,
其上摆放着丰盛菜肴,有酒有肉,
军卒们高举酒碗,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而后将其一饮而尽,
酒香四溢,欢笑声此起彼伏。
在最外侧,还有庆州城为数不多的乐师队伍,
丝竹之声缓缓响起,却被军卒的吵闹声压盖,
不过无妨,他们脸上也露着笑意,不厌其烦的弹奏。
陆云逸来到校场,一眼便看到了堆积在侧的百余个酒坛,有些震惊于军卒的战斗力。
只是稍加停顿,便有眼尖的军卒发现了他,
大概是喝了酒,往日的拘束似乎也少了许多,
“快看,弟兄们,那是谁?”
陆云逸只听得一声大喊,来不及反应,
便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