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挡住道路,军卒们会上前将其身体挪开,
若是堆积得多了,他们就会被送进早就挖好的大坑,草草掩埋。
至于那些零星倒在路上的尸体,则无人问津,
草原的胡狼们会替军卒们处理血肉,沙鼠蚊虫会处理骸骨。
用不了几日,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春日来临时,这里长出的野草可能会比周围高上一些。
整整三日,北元朝廷的撤离只进行了四成,这让不少处在中部以及南部的王庭百姓暗暗焦躁,他们早就收拾好了骡马细软,
只待轮到他们,他们就会将帐篷拆除,可就这么一日又一日。
左等右等也轮不到他们。
他们爬上高坡,眺望整个营地,希望看到迁移的进度。
但当他们看到营寨东北角只缺少了那么一小块时,他们不禁面露绝望,将视线投向那静静立在一旁的些许军卒。
尽管陆云逸对这些目光早已习惯,但他还是转动脖子,将视线同样投了过去。
他的视线抵达的那一刻,几乎所有的百姓都将眸子挪开,不敢与他对视,
但心中的疑问又迫使他们将眸子移回来,
一名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犹豫着上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干饼递了过去,
轻声问道:
“阿日斯楞殿下,这个干饼给您,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一侧的刘黑鹰便轻轻挥手,两名穿戴着麻布手套的军卒径直上前,接过干饼,小心翼翼查看,
其中一名军卒拿出银钗,又拿过水袋,放入那早就准备好的皂角水轻轻一搅,
带刀拿出来后用力将其上皂角水甩干,小心翼翼地插入干饼,
此法是常用的银钗探毒法。
做完这一切后,他们将迎差拿出仔细查看,发现其并没有变黑,便将银钗收了回去。
另一名军卒从马袋中抓住了一只沙鼠,掰了一小块干饼,蛮不讲理地塞入沙鼠嘴中,
将它的嘴塞得鼓鼓囊囊,大大的眼睛中充斥着欣喜。
做完这一切,那军卒才将干饼收起。
而将这一切收于眼底的半大孩子瞪大眼睛,不知这是在做什么。
陆云逸轻轻一笑:“你想问什么?”
那半大孩子连忙反应过来,不禁后退一步,又犹犹豫豫地上前半步,颤声声问道:
“阿日斯楞殿下,我们想知道,何时能轮到我们迁徙.”
陆云逸抬起眸子打量着这些人,衣衫破旧,上面带着污垢,脸上带着风雪吹过的暗红色,
住在王庭南边的百姓牧民大多没有几分家财,平日里帮人养马放牧,处理毛皮为生。
若是战事开启,这些人家中的青壮都要提刀上阵,阻拦前来的敌军,眼前这半大孩子也要参与其中。
而如今,王帐内谁都知道明军要打过来了,所以他们迁徙的心越来越迫切。
陆云逸眼神平静,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
“若迁徙顺利,五日内就能轮到你们。”
听到还要五日的消息,那孩子脸色发白,手指死死捏住衣角,眼中充斥绝望。
对于他们来说,南边的明人打过来还是其次,
重要的是口粮已经无力再让他们支撑五日。
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上大部,服侍伺候族内大人,以换取每日的食物。
就这么等在这里,他们或许会饿死。
半大孩子的手紧紧扣住了胸前的破旧包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剩余的粮食还够三天,只有三天!
平日里他们也有一些积蓄,但因为王庭迁移,他们耗尽全部家财,
才购买了一辆破旧板车,将为数不多的家财尽数堆了上去,
破旧的帐篷要拿走,早已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也要拿走,散发着霉味的被褥同样如此,
从西北之地到达这捕鱼儿海,他们一路行来都是用肩来扛,用腰来背。
他们曾经以为王庭会在这里停留许久,至少也要让他们有诞下子嗣的时间。
但现在匆匆而行,他们只好凑尽全部家财,购买一辆板车,在上面空出一片狭小空缺,让他们的女人与累坏了腰的男人坐上去。
半大孩子站在风尘中,微微侧头,看向那等在身后的大人们,心中忽然鼓起了一些勇气,
转过头,朝着前方军卒再次开口:
“阿日斯楞殿下,明人什么时候会打过来?”
此话一出,他们身后的男人们顿时有些着急,
草原迁徙时的规矩他们都懂,想要获得军卒的帮助,或者是问询一些什么,需要付出代价。
眼前的阿尔斯楞殿下比较好说话,代价只是一张干饼,
这些日子已经有许多百姓付出了干饼,得到了心中答案。
以他们的积蓄,他们只能问一个问题,也只能付出一张干饼。
阿尔斯诺殿下并没有开口,只是静静扫了他们一眼,这让他们微微松了口气,不用再额外付出那一张干饼。
那半大孩子面露急迫,这些日子他在营寨中见到了周围族人的惶恐以及惴惴不安,也见到了家中大人的彻夜难眠,
他只是单纯地想着,他们迁徙的时间是五日之后,
若是明军在五日之后到达,那他们走得快一些,或许就能获得安全。
他认为,这个问题有必要问询。
他眼中闪过坚毅,嘴唇紧抿,低头看了看腰前的破烂包裹,
那里有他分到的为数不多的干粮,也还剩下最后一张半干饼。
他一只手伸进包裹,碎布包裹轻微的摩擦感抚摸着他的肌肤,
当他摸到干饼时,干涩与粉末触感传了上来,
他回头看向自家大人,那焦急的神情以及不停摆动的手臂,无不在让他不要拿出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孩子的手放在包裹中,脑袋转了过去,眼中充斥着惶恐。
等他再转过头来后,眼中已全是坚毅。
他义无反顾地将最后一张干饼掏了出来,颤抖着举在身前,用那勉强维持清晰的声音问道:
“阿日斯楞殿下,我想问明人什么时候会打过来?”
两名军卒上前接过干饼,又重复了一番刚刚动作,将干饼收了起来。
陆云逸这时才轻轻开口:“五日之后。”
声音简短有力,让那半大孩子失去全身力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露出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尽管他只剩半张干饼。
他兴冲冲地站起身,向着陆云逸所在军卒重重一拜,头也不回地冲了回去。
当他连蹦带跳地将这消息告知大人后,明显能感到那些人身上的负担微微松了一些,紧皱的眉头也有稍稍舒缓,
他们在朝着陆云逸恭敬一拜后缓缓离去。
两张干饼,获得心中一丝慰藉。
在这一刻,想来值得。
刘黑鹰眼中充满怜悯,轻轻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道:
“希望他们能将这两个消息散播出去,让这些人也安稳一些,别再这么乱糟糟的。”
“他们不会。”
陆云逸面色平静,眺望那处在南方营寨中,愁眉苦脸的草原百姓,轻轻开口。
刘黑鹰嘴巴张合,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偃旗息鼓。
没错,他们不会。
两张干饼换来的慰藉是他们最宝贵的东西,不会轻易分享,
他们也同样没有明地百姓的狡猾,将消息换取干饼,只会藏在心里,慢慢享受。
“云儿哥,大军送来消息,他们一路疾行,将会在七日后抵达捕鱼儿海附近,
此行军卒十二万,其中四万骑卒,五万步卒,
剩余三万是提前开拔的前军,另有三万民夫跟随在后,速度要慢一些。”刘黑鹰一边说脸色愈发严肃。
他在庆州千户所时曾有过战事研习,长途奔袭之下,
一名军卒身后至少要有两名民夫,如此战事才可顺利进行。
但此次大军出征,因为他们提前探查到了草原王庭的踪迹,又施行了新的战法。
以至于一名军卒身后,配备不到一名民夫,就能让大军顺利出征,
这不论在哪朝哪代,都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事,
只有军伍之人才明白,这件事的意义,
若此战功成,有了此等先例,
朝廷会越来越重视前军斥候,出境作战时也会越来越重视提前探查敌军所在。
而不是如以往那般只知道一个模棱两可的位置,便匆匆扎进草原四处寻找。
想到这儿,刘黑鹰不禁在心中怀疑,
这一切是不是云儿哥为了凸显前军斥候所想出来的后续谋划,
为的就是让他们这一千余人在战事中更加耀眼。
而陆云逸则眉头紧皱,大军行进的速度似乎也太快了些.
他只能将其归功于前哨站的布置。
顿了顿思绪,他问道:“我们与大军交战的地点定了吗?”
刘黑鹰匆匆拿出地图,与另一名军卒一人手拿一边在陆云逸身前展开,
刘黑鹰轻轻点着上面的一个小黑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