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孙友问道,“这其中有何讲究吗?”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孙伯父,一点简单的道理难道你都不懂吗?这矿山,是我们张家替朝廷发掘并售出,凭什么以低价卖给相熟之人?
“正是因为你我两家的交情,家父特意让在下通融,我作为人子,不得不遵命行事。既然是通融,那也得讲点儿规矩不是?”
“啊,对,对。”
孙友连不迭点头。
张延龄又道:“如果这煤矿以低价流入市面,那旁人都会觉得,以后可以找与我张氏一门相熟之人上门来求情,到时就不必以高价参与竞拍购得,如此规矩不就崩坏了?
“所以,低价卖给你的矿窑属于特例,就当这煤矿是我私下里帮你们孙家人所寻到的,并没有通过朝廷,而所得银两仍旧归于府库。如果真有人问责,那就让我们张家来承担责任便可。”
孙友听到这里,非常郁闷。
你自己发现的矿,你父亲是国丈,你也是堂堂国舅,不是想卖给谁就卖给谁吗?竟还搞这么复杂?
不过孙友也敏锐地意识到,张家现在做事非常讲究公道,注重面面俱到,而他眼下所做的事,其实是在违背张家的处世原则。
张延龄问道:“孙伯父,不知您已经做好决定了吗?是否准备以五千两白银来购置煤矿呢?”
“我们孙府,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孙友苦着脸问道,“您看……可以跟他人合伙吗?”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
不让你转卖,你就想找合伙人联合经营,分摊风险,是吧?
真以为这规矩是专门给你们孙家立的?现在跟张家相熟的人那么多,也只有你们孙家好意思上门来求这个情。
不过想到,孙家本来小日子过得不错,就因为自家退婚后飞黄腾达,心有不甘之下,非跑到京城来做生意,最后落得个家道中落……
张延龄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所产生的蝴蝶效应所致。
说白了,孙家就是没有认清楚自己的定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孙友无奈道:“这生意,老朽是真的想做,奈何一次拿出五千两银子,实在是……做不到啊。之前跟令尊说,我孙家愿意做一些妥协,谁知……”
张延龄笑道:“你是说,把令嫒嫁到我张府来,是吧?不好意思,生意归生意,不要牵扯到其它事为好。”
孙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显然面子有些挂不住,但他还是点头道:“老朽也知道,以如今您府上的门第,孙家的确是高攀不起。您看这样行吗?小女如今也到了出阁的年岁,不如就送到您府上……做个小妾……”
“什么?”
张延龄听到这话,勃然变色,显然是对孙友的厚脸皮咋舌不已。
这未免有点儿异想天开了。
关键是吧……
孙友不但说让女儿孙程盈到张家来当小妾,甚至都没指定给谁当妾。
等于说,我把女儿就当成件商品卖给你们张家,你们府上三个男丁,谁愿意纳回去当妾,由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
反正我这已经不是在嫁女儿,干脆半卖半送。
孙友一脸认真且笃定地道:“老朽诚心实意所言,望二公子能仔细考虑。”
张延龄冷声问道:“孙伯父,你是想让我张家被千夫所指吗?”
“啊!?”
孙友显然没料到,张延龄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家姐的确是与令公子有过婚约,但当初解除婚约乃你情我愿,属于命理运数综合考量下的结果。也是在解除婚约后,令公子身体明显好转,而家姐也无牵无挂,到京城来应选太子妃……当时两家已无瓜葛,我说的没错吧?”
张延龄质问。
孙友赶紧应承:“是这样的,没错。”
张延龄再道:“既已无瓜葛,那后续家姐的嫁娶等事,也是由我张家自行决定,不存在恩怨等事,也没错吧?而您却一再以之前的交情,上门来求情,让家父心软,甚至让在下通融,在下也做到了。情义上,我们张家并没有违背礼数!”
“是。”
孙友脑袋低垂。
被晚辈一通数落,他的面子实在挂不住。
张延龄道:“既如此,为何还要提出,让令嫒做妾之事?若事情传扬出去,他人定会以为我张家不识好歹,浑然不顾当年恩情,竟还落井下石!”
“不不不……在下绝没有这层意思。”
孙友哭丧着脸道,“这两年,我孙家做的事情都不顺利,生意基本以蚀本为主,如今实在是拿不出银子来,所以才会……二公子,您莫要着恼,有关此番联姻之事,绝无败坏您张府名声之意。”
张延龄脸色阴沉,不再说什么。
孙友继续道:“唉,小女已过了出嫁的年岁,却一直……未曾选得良配,如今她一门心思做生意,奈何……”
张延龄心想,奈何你孙家经不起她折腾,所以想把她送走,也是为了让你家人得到解脱,是吧?
“这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孙伯父为何会有如此烦恼?”
张延龄皱眉道。
孙友满脸都是苦涩,坐在那儿自怨自艾:“自从小女入京以来,态度就完全变了,恣意妄为,独断专行,瞒着我做了好多生意,全都以亏本收场。却不知她为何有那么大的执念,全身心投入到买卖上,说是要振兴孙家,实则却……唉!”
越振兴,家产败得越快。
说白了,孙程盈没有秦昭的本事,却跟秦昭一样志比天高,殊不知自己命比纸薄,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选一次太子妃,发现自己没被选上,从此之后眼界好像变宽了,然后就开始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后果就是生意场上连战连败。
张延龄道:“那就该找个地方安置她……或者说,让她留在家乡打理原来的产业,经营店铺,不好吗?”
以张延龄的意思,既然你觉得这个女儿没本事,那就索性在兴济给她个小铺子,让她在里面瞎折腾,就算亏也亏不了多少,为什么还非得让她出来主持家业?
你又不是没儿子,非得给自己找那么大的麻烦,败光家业才甘心?
孙友道:“老朽也想,就是……”
奈何女儿太过强势,且他这个当父亲的又过于软弱,总觉得没选上太子妃是以往薄待女儿所致,结果就……家产一点点被女儿给败掉。
孙家真是家门不幸啊!
“那也不该把女儿就这么……卖了呀。”
张延龄这话说得就比较直接了。
孙友摆摆手道:“若是她能进您府上,乃她的天大造化。论富贵,如今大明有几家比得上张家?”
张延龄赶紧转换换题,道:“我这么问吧,孙伯父,您府上一次性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三千两。”
孙友竖起三根手指,道,“最多就能拿出这个数,甚至后续招募人手,开矿等事项,都未必能凑得出银子。且……”
张延龄笑道:“怎么,担心令嫒留在家中,若不赶紧送走,以后家族生意再被她插手,连这三千两银子都悉数搭进去?”
孙友没有承认,但看其脸色,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张延龄道:“这样吧,那位秦当家,与你们府上千金素有交情,我就让令嫒过去,接受秦当家的指点,好好磨练经营之术。暂时……就不让她回府了,你看如何?”
“啊?”
孙友显得很意外,这算怎么个说法?
张延龄轻叹:“令嫒想做生意,也得会经营才是,首先就得有眼界,且还得有格局,懂得取舍之道,必须有人悉心教导,而如今恰好有一个良师在那儿,为什么不近距离学习呢?”
“秦当家她……”
孙友很想说,你以为人家赫赫有名的徽商大佬秦掌柜,会这么眷顾自己的女儿?人家闲得没事干?
张延龄又仔细琢磨了一下,这才道:“令嫒呢,就折三千两银子,先送到我这里来。把身契什么的先签了,我张府不会收留她,只将她送到秦当家门下学习如何营商,有在下的面子,秦当家应该会准允。
“等将来你们家赚到三千两银子,再把她给赎回去。婚姻嫁娶不限,你看如何?”
孙友瞬间瞪大眼睛。
那惊喜的神色分明是在说,还有这种好事?
当铺押家产的见过,直接抵押女儿的……还能抵押出去,让她学习深造,甚至还可以随押随赎……
“好。”
孙友当即应允下来。
张延龄一脸好奇地问道:“孙伯父不问问利息几何?”
“都行,都行。”
孙友那轻松的神色分明是在说,我女儿都卖了,且还是三千两银子之巨,傻子才把她赎回家呢。
有这三千两,我纳几十房小妾回去,生一窝女儿,它不香吗?
第770章 只是点缀
孙友就像是放下心中大石一般,浑身轻松。
卖了女儿,却不知为何,竟让他无比心安,急忙去把这个“好消息”,告知了同在西山等候的女儿。
当孙程盈得知老父亲出去一趟,就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的时候,心中的震惊是难以言喻的。
不但震惊,且还有一种对家庭的深深失望,心痛得无以复加——自己过去多年的努力都付诸流水,真心得不到回报,眼前这位喜滋滋告诉自己情况的老头子,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
“父亲,您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为何要如此作践女儿……把女儿当作货品卖给他人?”孙程盈激动之下,眼泪夺眶而出,很快秀气的小脸沾满泪水。
孙友本来还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
可当他说完后就后悔了。
实在是只考虑了家里的实际利益,却没怎么照顾女儿自己的意见。
随即他想到了张延龄所说的,女儿家的婚姻大事,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如此在意女儿的想法作甚?
你想得再好,能当饭吃吗?
孙友拿出可怜兮兮的神色,哀求道:“乖女儿啊,家中近况你是知晓的。为父去见到张家二公子后,本来也是想让他通融通融,容许咱找相熟的人家,合伙经营矿窑。这样等回头合适的时候,把矿窑转给那人,算是内部消化,无须征得他人同意。”
孙程盈一听,止住哭泣,问道:“这不是早就商议好的解决方案吗?”
“奈何人家不答应,为父有何办法?”
孙友叹息道,“张家是替朝廷向外出售煤矿,通过我与张国丈的关系,人家才给了一定优惠,让咱以市面二三成的价格,就能拿下矿窑,这是何等的荣耀?若是咱承兑矿窑之事传出去,那绝对是乱规矩的行为,人家还怎么把竞拍进行下去?”
“那你……”
孙程盈擦了一把眼泪,好似在说,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卖女求荣啊。
孙友道:“为父本来的想法,是让你嫁到张家,让你有个好归宿,这样咱两家就是姻亲了。但你想啊,如今的张家跟以往已大不相同,门第高贵,怎会随便找人联姻呢?后面为父就说,要不就让你过去做个小妾……”
“……”
孙程盈突然感觉自己的父亲很无耻,去别人家里做个小妾?问题是给谁做妾?张家俩小的都还没成婚呢,难道要给张峦当妾?这不是乱了辈分吗?
孙友继续道:“可惜啊,人家二公子坚持认为,这么做有违同乡情义,会被世人诟病,不得已便出此下策……否则你让为父如何一次拿出五千两银子来?
“这样吧,要是你实在不愿意,先过去,等为父从经营矿窑中赚取三千两银子,就把你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