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孜省道:“我幼年时,家境不宽裕,连棉袄都穿不上,所以总喜欢把自己处在寒冷的环境下,这样钻进被窝后,就不会觉得太冷。”
庞顷道:“江西地界,入冬后也那么冷吗?”
“你以为南方就比北方好多少?”
李孜省白了庞顷一眼,道,“再说后来我修道,更是艰苦,那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好在我既读了书,又把道家的学问领悟参透,融会贯通,这才……有了现在的成就。”
庞顷问道:“为何要跟我说这个?”
“我是跟你讲道理。”
庞顷道,“只有经历过大灾大难,以后再经历苦难时才不会觉得有多艰辛和委屈。你看看我,就算沿途辛苦,也从没叫过屈,反倒是你,陪着走一段路便受不了。在西北时,你可是日夜奔波几百里,也没见你如此!”
庞顷道:“那时候,您刚打仗立下军功,我前去投奔您时,心中充满了希望。而眼下我们是去黄淮之地,办好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功劳,办不好便是灭顶之灾。更可甚者,还要搭上您全部身家……实在无此必要。”
“没眼光。”
李孜省摇头道,“你真以为我放弃当官了?还说什么办好了没多大功劳!这么说吧,我真能在三年内,把黄河改道工程完成,那我就是大明首屈一指的功臣,是自大明开国以来,在民生事上最大贡献之人。给我个户部尚书当,我都得考虑考虑!”
“……”
这下庞顷无语了。
心说你装什么逼?
就算你想当户部尚书,皇帝会让你当吗?文官那边也通不过吧?
李孜省道:“你一定觉得我又在发癔症,是吧?这么跟你说吧,来瞻现已入阁,等他执掌权柄,户部一定会交给我来打理。”
庞顷皱眉不已,问道:“会吗?听说他是入阁了,但仍旧是户部右侍郎,而眼下内阁又多了一位阁老,好像叫刘健,乃前东宫讲官……那位刘阁老可是有能耐之人,不会那么轻易让路的。”
“你知来瞻为何现在没有实际入阁吗?”李孜省自问自答,“因为陛下需要他留守户部,帮助皇家打理财政。正是这点,让我看到了希望。”
“希望?”
庞顷眉头皱得更紧了。
李孜省道:“正是!陛下即便再希望他岳父入阁,也不忘让来瞻留在户部,把户部给牢牢掌控着,以防止出现皇权失位的情况……话说,谁掌握钱袋子,谁就有话语权,这是亘古以来的真理。”
“不是兵权吗?”
庞顷诧异地问道。
“兵权不一直都在皇帝手上吗?”
李孜省没好气地道,“大明的兵权从来都没有争议,问题是,文臣从来都不想把钱袋子交出来。否则先皇时,为何要用我?”
庞顷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听道爷您这一说,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李孜省笑道:“经我点拨,你想明白了是吧?陛下必须要在户部留下自己人!你看,这不我的机会就来了?再过三年,那时黄河河工完成,来瞻那时就算不是户部尚书,也是左侍郎,届时徐溥差不多就要从内阁退下来,来瞻肯定会被推去当首辅,我可以顺理成章接替他的职位……哈哈。”
庞顷听到这里,不由目瞪口呆。
他先看了看李孜省面前那盆泡脚水,里面早就不往外冒热气了,但李孜省并未觉察,似乎仍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中。
“道爷,咱能别发痴说梦话吗?”
庞顷道,“治河可不简单,尤其还是黄河改道这样的大工程,有你说得那么容易吗?”
李孜省道:“图纸就在我手里,一切都规划好了,你以为我是打没准备的仗吗?这么说吧,我在心中盘算过,这活计给朝中任何一个有能力的人来做,三年内都能完成。其实我想的是,我想在两年内,就把黄河改道完成!”
“别介!”
庞顷赶紧叫停李孜省的想法,劝诫道,“道爷,您有雄心壮志是好的,但您也要知道,这时限缩短,开销也会大幅增加。光凭您那些家当,就算全填进去,也未必能坚持三五个月,这还是慢工的情况下。真要赶工……怕是您承担不起哦。”
“不是有来瞻,有我那贤侄在吗?”
李孜省倒是很乐观。
庞顷叹道:“就算有,那也得给他们足够的时间筹措钱粮,三年时间,让他们筹措至少一百多万两银子出来,还有那么丁点儿希望。要是让他们两年内骤然拿出那么多钱……您说,这现实吗?”
李孜省突然站起身。
“咔嚓”声响起,木盆子直接被他给踩碎了。
水淌了一地。
而李孜省浑然不知一般,道:“来瞻能筹措钱粮,难道我就不行?真以为我权倾天下多年,没点人脉关系?就算是拿出一点黑料来,也能让许多人为此贡献出钱粮……”
“您不会是想……”
庞顷有些话没说出口。
心说,你这分明是敲诈,生怕自己死得慢啊!
你现在已深入民间,真以为那群人会跟你讲道理,乖乖受你的淫威欺压,给你送银子粮食呢?
李孜省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时候就得拿出点儿手段来。要是我没本事,换谁来治河不一样?非得我亲自来?”
庞顷指了指地上,提醒道:“水淌了一地……这都入夜了,不好弄干啊……”
“简单,换个房间不就行了?”李孜省随口回道。
庞顷没好气地道:“都这会儿了,上哪儿给你腾换房间去?估计只有柴房和通铺还有地方了。”
李孜省横他一眼道:“你的屋子呢?这样,我睡你的屋子,你搬过来住!哎呀,这盆子怎就裂开了呢?快来人,给我擦脚。”
“……”
庞顷再一次无语。
心说,你李某人出了京师,连装都不装了。
还没对那些官员行敲诈之事呢,就不断欺负我,这是根本就没把我当人看待啊。
第761章 清静是不可能清静的
京城,张府别院。
沈禄前来拜访张峦。
除了当面恭贺张峦升官外,还有就是问询有关黄河河工事。
沈禄显然比较关心这个问题,因为沈禄很想在朝中有所作为,继续在通政使司内获得升迁的机会。
因为李孜省并未彻底倒台,等于说当下沈禄同时拥有两个靠山,就算张峦这边不能给予他强有力的援助,知晓他跟脚的李孜省作为前通政使,也会给他铺好路。
所以在沈禄看来,张峦和李孜省那边,他都需要帮忙打点,尤其是得帮李孜省说话,让张峦对黄河河工事更为上心点。
张峦听到沈禄来意后,神色颇为不悦,问道:“每个人都来催我,我这边还有好日子过吗?我手头上的案子,还不知从哪个方向查起呢。”
他自个儿明明从来没有过问案情,直接就把责任甩给了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和小儿子,但他就喜欢拿这个来搪塞别人。
沈禄谨慎地道:“有人算过一笔账,黄河改道,如果要竟全功的话,或许得花上六百万两银子。要在三年内拿出这笔数目,谈何容易?”
“六百万两银子?这修的是黄河,还是天上的宫阙啊?”
张峦闻言皱眉。
沈禄赶紧道:“你以为我是在骗你呢?他们真是这么算的……且这件事,在朝中早就有传言,而且还越传越烈……”
张峦稍微一琢磨后,点头道:“我知道他们是何用意了。”
“嗯!?”
沈禄问道,“那他们是算多了,还是算少了?”
张峦道:“他们给出个数字,说是保底六百万两,如果最后事不成,他们会说我和李尚书办事不力。要是侥幸办成了,花的银子远远少于这个数,他们就会说,这次的河工是草草应付了事,没有尽心竭力为朝廷做事,最后得到的也是个烂摊子,过几年新修的河堤就会垮掉!”
“这……”
沈禄吃惊地道,“不会吧?”
张峦感慨道:“汝学,你得多跟我学学。这要是换作以前,我也不相信人心能险恶到如此地步。但自从跟我家那小子交流多了,我才发现他的坏心眼儿,都用在这上面了,每每让我若芒刺在背,苦不堪言。”
“延龄他……”
沈禄有些无语。
从来没见过老子这么损儿子的,但好像张峦对此还甘之如饴,每次都拿儿子来开涮,乐此不疲。
张峦道:“我家那小子,把人心的险恶,全都给看透了。然后我就从他身上汲取到了精华,现在我再看朝中那群人,一个个都没安好心,哼,圣贤文章全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禄无奈道:“倒也不必如此评价。”
“没骂他们是狗娘养的,已经算是客气了。”张峦骂骂咧咧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话一点儿都没说错。”
……
……
又过了几日,刘健正式入阁。
朝中可说是上下和睦。
所有人都对皇帝的这个安排表达了满意之情,可能稍微美中不足的就是张峦入阁在刘健之前,未来存在张峦登上首辅之位祸乱朝纲的巨大隐患。
刘健入阁后,不孚众望,接连几天,朝中事务基本上都能得到妥善的处理,从内阁再到司礼监,处理朝事的效率跟着大幅提升,而刘健也因此得到了更多人称颂。
相比之下,张峦在家里就悠闲自在多了。
名义上是养病,但其实他的病情已无大碍,但他就是不肯回朝做事,哪怕是去户部跟手下打个照面,他都不肯去。
朱祐樘其实很需要朝堂上有张峦这个岳父为其撑腰,在遇到君臣相争时,有个能站出来帮他撑场面的自己人,奈何张峦太过懒惰,接连几日都是一头钻进自己金屋藏娇的院子,连面都不露一下。
这天覃云带着牟斌的嘱托,前去见张峦。
本来覃云想直接去请示张延龄……
奈何牟斌是个实干派的,或者说在牟斌看来,规矩比什么都更重要,眼前朝政正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状态,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就朝中大事征求一个外戚侍郎的意见,本身就已经很离谱了,结果还要跑去请示尚是稚子的国舅,更觉得无地自容。
张峦人就在别院,上午日上三竿才起来,没精打采地坐在餐桌边,桌面上摆放着清粥小菜,旁边祁娘正侍候他吃早餐,张峦却懒得动筷,似乎没什么胃口。
听说覃云来访,张峦神色颇为不悦,问道:“他怎知我在此?”
这问题,显然不是前来传话的婆子能够解释的。
在婆子看来,门口杵着的可是锦衣卫千户,那是天大的官儿,随便都能抓平民百姓去杀头的大人物,跑这里来见,结果自家这个不着调的老爷,还一副看不上眼的样子。
祁娘道:“老爷,覃千户如今在京城怎么说也算是一号人物,人家知晓您在此,不是很寻常的事情吗?也许是有人告知呢?”
“我就怕被人打扰。”张峦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我在这里躲个清静容易吗?不会是吾儿又整蛊我吧?”
祁娘抿嘴一笑,道:“老爷怎如此评价二少爷?”
张峦道:“他之前天天念叨,让我清心寡欲,说是为了我好,让我好好保养身体。可现在……你看我也没大碍啊。再说了,我在这里过夜,会显得很荒唐吗?我觉得我已经很节制了好不好?”
“是啊。”
祁娘嘴上应承,心中却在想,你可没少折腾。
就算是令郎故意让覃千户前来,目的也不是专门为了敲打你,想来是有要紧事禀报。你天天住在这儿,让阖院上上下下几十个女人都为你一个人忙碌,你还自得其乐,难道不知道你是给别人找麻烦吗?
张峦甩袖道:“出去跟他说,让他在外面找个就近的酒肆茶寮等我,这里不是他随便能来的地方!
“唉!看来是该换换地方,留在城里太不方便了。”
“老爷,您的意思是……?”
祁娘多少有些不解。
张峦望着祁娘,笑着道:“既然要躲清静,那一定要找个清幽雅静的地方,有山有水最好。我在城外有个院子,之前被吾儿拿去搞什么工坊,回头我跟他讨回来,让你们都搬过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