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就时运不济了?”
张玗好奇地问道,“家里遇到难处了?”
张峦摆摆手,大有一种不堪回首的意味,叹息道:“我倒不是很老,但架不住你两个弟弟太过年少,你大弟弟是年长几岁,但他什么货色你很清楚,家里根本就指望不上他,而你二弟年岁小,声望不够,就得我在前面撑着。我现在顶着重病,还不退下去,全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尽管张玗知道老父亲叫苦不迭,是想从她这里博同情。
但她多少觉得,老父亲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家里三个男丁,真就出现了“青黄不接”的情况。
张玗道:“那我……回头试着跟陛下说说,让他少给你派差。”
“这感情好,还是女儿心疼父亲。”
张峦一脸感激之色。
张玗听了气息顿时变得粗重起来,无奈道:“怎就赶上你这么个父亲?就你这疲懒的性子,谁相信你能入阁做权臣?简直是懒驴上磨……”
“靠,怎么评价你不辞辛劳的老父亲呢?居然还骂我?我看你说的才不叫人话。”张峦抗议道。
张玗道:“父亲,如今我可是皇后,你说这话小心犯禁……哼,我也就是看在你病重的份儿上,才懒得与你计较!”
……
……
朱祐樘姗姗来迟。
来的时候,发现妻子和老丈人对坐着,都板着脸,氛围有些古怪。
他不知道的是,这对父女从一见面开始,已经来回拉扯吵了好几回,根本就存在父慈子孝的情况。
“陛下,您回来了?”
张玗脸色很冷淡,道,“家父病了,为何还要给他派差?他跟臣妾叫苦,说是力不能及。”
朱祐樘道:“岳父,是我有欠考虑了……应该提前跟你商量一下才对。我以为,延龄已与你说了!”
张峦一听,差点儿抓狂。
他望着自己的女儿,可劲儿眨眼,好似在说,你也看到了吧?都是你弟弟害我!他早就知道有这么回事,却不提醒我!
张玗眨了眨眼睛,问道:“延龄知晓了?”
“大概说过一些。”
朱祐樘道,“目前朝廷节衣缩食,还是难以维持正常的运作,或许还是因为……我不够勤政吧。”
张峦赶紧道:“陛下,您已经算得上是勤政爱民的旷世明君了,朝廷拿不出更多的银子,根本就不怪您!对,都怪延龄那小子……赚不到银子,他还总想往外花钱!”
“岳父,你千万别这么说。延龄是个好孩子。”
朱祐樘提到小舅子,语气中带着温和,那种亲切和倚重的感觉,就好像刻进骨子里似的,笑着道:“最近这些日子,延龄一直都在忙碌,可说为朝廷不辞辛劳,甚至连课业都没好好维系,一心帮朝廷解决困难。再说,他花过什么银子?”
张峦一怔。
随即他便意识到,目前占开销最大头的黄河河工,虽是张延龄提出来的,但朱祐樘这边却并不觉得这是多么浪费钱的事。
张峦道:“铸炮不算吗?好端端的,铸什么炮?”
朱祐樘道:“强兵是先皇一直以来的心愿,也是大明强盛之基,我觉得铸造一些威力巨大的火炮,威慑外夷,并没什么不妥。岳父认为不当吗?”
“唉!”
张峦叹了口气。
心想,我要是说不应该铸炮,那就是老张家出了两种意见,我这是要跟我儿子唱对台戏呢?
算了,我还是识趣一点,谁让我平时都随我儿子呢?
朱祐樘问道:“那,岳父,这户部的事情,要暂时交出去吗?要不然,由你来指定个人?”
“这个……”
张峦看向女儿,发现张玗正恶狠狠瞪着自己,只能叹了口气,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就算真有一天撑不住,也会跟锦衣卫那边打招呼。或者是,让延龄去做。”
“延龄忙得过来吗?”
朱祐樘关切地问道。
张峦听了心里很不爽。
就我儿子忙,我不忙是吧?
我这还有病呢!
怎么你只知道关心我儿子,不关心我呢?
“那就让鹤龄去?”张峦叹道,“反正都是自家人,鹤龄也在锦衣卫中做事,是该锻炼锻炼了。”
“好。”
朱祐樘回答得很干脆。
你推荐你大儿子去,我认为这样很好,反正都是自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谁去都一样!
第758章 你奈我何
张峦在宫里停留到了未时二刻,吃过午饭后又闲坐了大约半个时辰,才被人用软轿抬着出宫去了。
到了宫门口,他整个人已经昏昏沉沉,眼睛迷瞪得都快睁不开时,却听到外面传来清亮的声音:“卑职牟斌,拜见张大学士。”
张峦闻言从轿子的气窗看出去,眼前一幕让他吃了一惊,赶忙招呼:“停、停!”
随即轿子便停了下来。
张峦又被人扶着下了轿子,颤颤巍巍站定。
而牟斌只是单膝跪在那儿,不敢随便起来相扶。
张峦打量牟斌:“牟千户……啊不对,现在该称呼你牟指挥使了,你是来跟我说关于查案的事吗?
“眼下陛下是把重任交给了我,但以我当下的身体状况,不太方便。你能不能先帮我把前期的调查工作推进一下?”
“嗯?”
牟斌听得一脸懵逼。
他抬头看向张峦,大有一种……你不能让我踩了狗屎粑粑还让我舔干净吧?
当初是我有眼无珠,在怀公公和你面前,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以忠直闻名于世的怀公公。
而现在怀公公已不在京城,听说跑去中原监督治河了,且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反正我已指望不上他。结果,皇帝无缘无故就把我升上来当锦衣卫指挥使,然后又莫名其妙让我配合你……然后你不计前嫌要给我放权,让我代替你查案?
这一桩桩一件件,透着一抹稀奇古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卑职资历尚浅,没有张大学士的深谋远虑,实不知该从何处着手。”牟斌说这话也算是很诚恳了。
虽然他不知道是不是张峦向皇帝提议把自己拔擢起来的,但至少知道,在圣上跟前拥有很高话语权的张峦,并没有落井下石。
这要换作一般人,遇到去年时,双方相处不愉快,怎么可能会容许他牟斌有晋升高位的机会?
直接就把他的仕途前景给抹杀了!
而眼下自己好端端地在这里听候调遣,不正好说明,张峦没有计较去年的事?
张峦道:“你这话就不对了……拔擢你上来当指挥使,肯定是因为你能力出众,能够服众……”
见牟斌要解释,张峦摆摆手,“不要谦虚,陛下既然决定了,你就好好干,不辜负皇恩便是。哦对了,你要是真觉得无从入手,可以去跟覃云覃千户商量一下,那小子脑袋瓜机灵,或能成为你的臂助。”
牟斌不由一怔。
心里琢磨,这时候跟我提覃云,是什么意思?
这是打算培养覃云当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让我好好栽培一下,给他立功的机会吗?
“是。”
牟斌急忙领命。
“起来吧。”
张峦下巴微抬,柔声道,“我病了,没什么力气,就不上前来扶你了。哎呀,本来应该叫人送来桌椅,坐下来与你好好商量一下查案的事,可惜这是宫中,不得僭越。哦对了,这次宫里派了哪位公公来与我配合?要不,你问问他的意见?”
以张峦的“经验”,之前每次让锦衣卫配合他办案,都会让宫里某个太监当他的副手,相当于监督。
这任务,多次都落到覃吉头上。
在张峦看来,我不想做的事,完全可以扔给覃吉啊!
我自己当个甩手掌柜就行。
牟斌解释道:“上面并未指定哪位公公,只是交待下来,说是此番查案关系重大,涉及到朝廷机密,或牵扯出先皇时诸多已致仕的老臣,需要翻阅宗卷,把积欠的府库钱粮,一并找出来。”
“哦,倒查是吧?”
张峦问道。
“这个……大致是如此吧。”
牟斌琢磨了一下,回答道,“因为牵扯较多,且不想造成不好的影响,之前陛下召见卑职,提到只要能把账目对齐,有些人的罪行能不过问就不过问,要实在是梳理不清楚,或是有人刻意隐瞒,再严加审讯也不迟。”
张峦微微颔首,道:“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可之前梁芳案,不都查过一次了吗?知道现在要从哪些人查起?”
牟斌抱拳道:“一切听从张大学士调遣。”
张峦摆摆手:“此刻我脑子里一团浆糊,连案子究竟查什么、怎么查都不知道,你听我的作甚?先把大致范围,给圈起来,涉及到户部、工部,还有谁来着?总归你先看着办。
“有事你可以去我府上找我,当然,让覃云去找吾儿也可……延龄他脑子活泛,定能帮你找出线索。”
听到这里,牟斌彻底郁闷了。
眼前的张国丈,那是连装都不装了。
决定了要当甩手掌柜,便把所有事都往小儿子身上推,就是这么不要脸……你能奈我何?
……
……
牟斌是聪明人。
眼下朝中,他算是彻底失去靠山了。
之前的怀恩和覃昌,都曾是他倚重有加的对象,他甚至觉得,这才是皇帝近臣的代表,只需要听从怀恩和覃昌的吩咐,就能把自己的差事做好,上对得起天地,中对得起皇帝,下对得起黎民百姓。
可眼下……
他必须要归顺眼前这个他曾极度不看好的张国丈,多少让他觉得,这世道有些倒转。
来到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牟斌马上让人把覃云叫了过来。
“牟都督,您有事吩咐?”
覃云见到牟斌,赶紧行礼。
眼下牟斌荣升指挥使,成为了锦衣卫实际上的当家人,再加上东厂势力不彰,使得牟斌的权力无形中放大不少。
牟斌道:“且与我来,有事与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