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705节

  皇帝此话,是在告诉在场大臣。

  有关先皇功过是非的问题,不要在这里讨论,我不会因为不能讲出来的原因就把先皇犯下的过错,全都怪罪到先皇政策的具体执行者李孜省身上。

  至少这个人目前对朝廷来说,还是有用的,得让他去办事。

  朱祐樘看着在场大臣,继续道:“你们说,如此做,有什么不妥吗?我知道,你们是觉得,让一个你们不信任的人去负责治河,很可能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但为今之计,有谁比他更合适呢?”

  连皇帝都觉得李孜省去治河乃当下最佳人选。

  也就是间接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徐溥道:“回陛下,治河还是应当由朝廷来统筹调度,不该以一人前去总揽所有事务。一旦黄河改道工程开工,面临的问题必然多不胜数,涉及到的地方运筹等事,关乎到了地方上的安定,不得不慎重对待。”

  话没说得太过直白,只是委婉地告诉皇帝,你让李孜省去治河,给予的权力是否太大了?

  治河得一次横跨多个州府,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情,光人力的调度就是百万级别的,你让一个罪臣前去,还说让他全权负责,背后蕴藏的政治风险可有考虑过?

  朱祐樘道:“怀大伴说要回苏州养老,我已经应允了。他回去途中,可在施工现场长驻,全程监督。”

  大臣们听了非常意外。

  皇帝居然让病重的怀恩发挥余热,去南方实地监督李孜省?

  要真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商量。

  虽然怀恩快死了,但怀恩对李孜省的憎恶,绝对毋庸质疑,且以怀恩的能力……监督治河工程,还不是小菜一碟?

  “工部和户部,也各自派出人手,再加上地方监察御史时时巡查和奏报,我想差不多够了。”

  朱祐樘道,“今年春汛马上就要到来,涉及治河的许多准备事项必须及早展开……让李卿家去,朕是放心的。”

  谁说只让李孜省去促成黄河改道?

  既然是治河,就得防止在修建新河道的过程中,尤其是未来三年的春汛,全都得力保平稳渡过。

  哪里的河堤需要加固,哪里需要抢险,哪里需要转移百姓,哪里又需要调拨粮食赈灾,都得有人负责。

  张峦拱手道:“陛下英明。”

  这话听起来完全是在拍马屁,但也是变相告诉在场人等,我跟皇帝是一伙的,我们的意见完全一致,看你们怎么着吧。

  有本事,跳出来反对啊!

  徐溥道:“那陛下,李孜省以如何职务前去?”

  “督造河道……”

  朱祐樘一边琢磨一边道,“兼户部右侍郎,右副都御史,河南、南直隶黄河沿岸州府,涉及黄河治理之事,听凭其调遣。若有事直奏朝廷,无须跟地方布政使司接触。”

  这些事,显然张峦提前跟皇帝打过招呼,做了前瞻性的建议。

  徐溥想了想,好像挑不出毛病来。

  至于李孜省出任的户部右侍郎,更多是兼职,并不涉及实权,如此一来张峦的户部右侍郎也无须更变。

  朱祐樘道:“既如此,那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让李孜省尽早前往南边,诸位卿家,得饶人处且饶人,让李孜省为朝廷办事,乃时下最好的选择。请你们……不要再纠缠不休了。”

  这话,带有一丝哀求的意味,更多的却是无奈。

  当皇帝的都在求自己的大臣,不要去跟个证据确凿是罪臣一般见识,这态度不能叫诚恳,而是叫……给你们脸,你们得接住啊。

  如果这么说都不行,接下来就得来硬的了。

  你们是想让朕直接诛杀一个在西北取得战功的功臣吗?他刚回来,就要被抄家杀头?那以后朕如何服众?

第746章 官难做

  朝议结束。

  就在众人以为张峦会留在宫里,跟皇帝私聊时,张峦却没有留下的意思,被覃吉安排宫人用轿子给抬了出去。

  与散班的朝臣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但出宫的方向总归是没错的。

  众人赫然发现,张峦上轿子时,需要人搀扶才能入座,加上张峦朝会上与他人争论的后半段,身体已明显不支,纯粹是硬撑着在跟众人理论,其佝偻的身形和肢体不时发出的抖动,足以证明其病得有多严重。

  “他是真拼啊。”

  宫门口,谢迁望着远去的轿子,侧过头对徐溥评价了一句。

  徐溥道:“于乔,你这话是何意?”

  谢迁无奈道:“你说说,张来瞻为了李孜省,至于如此拼命吗?今日之事,他完全可以不管不顾。说起来,他还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是把情义用错了地方。”

  “唉!”

  徐溥也幽幽叹了口气。

  无论张峦做的事是对是错,至少张峦的品行没有让人瞧不起。

  当初李孜省帮张峦的女儿选妃,这件事并不是秘密。

  后来张峦一再为李孜省出头,甚至还特意为李孜省策划了一场西北大捷,这情义……远非一般人能比。

  刘健把头凑了过来,道:“要不是张来瞻,对李孜省罪行的揭露绝无可能像现在这般四平八稳,更不会明知其有罪,陛下仍旧出面包庇,甚至还恳请我等视而不见……唉,造孽啊……”

  徐溥道:“事已至此,让李孜省去治河,似乎并没什么不妥。”

  “万一出了偏差呢?”

  刘健皱眉问道,“只惩治李孜省一人,就够了吗?”

  谢迁笑了笑,道:“那可是黄河改道的大工程……想要保质保量完成,凭一人之力,真的可以吗?到时,还不得张来瞻在朝中为他运筹?这工程一旦动起来,保管让张来瞻难以支应,咱还担心他作甚……呵呵。”

  半拉子的话,等于是明确无误地告诉徐溥和刘健,我认为,张峦属于跳进他自己提前挖好的坑里去了。

  看起来皇帝不允许张峦和李孜省绑定,但实际上张峦已经脱不了套,在李孜省的贼船上下不来了。

  李孜省办不成治河之事,张峦的名声将受极大的拖累,所以张峦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帮李孜省。

  那么大个工程,张峦如果选择进内阁,就要放弃他目前担任的户部右侍郎的职务,等于是失去财政大权,更难对李孜省形成有效帮助。

  即便张峦留任户部右侍郎,也因为突破不了调拨朝廷钱粮协助的限制,只能通过给黄河沿岸州府调拨其他名目的款项,得转上好几手才能真正用到治河上……这足以让其焦头烂额,寝食难安。

  一旦张峦为这么件琐事而烦忧,就再也无法干涉朝政,更不会影响弘治朝开启的文臣完全操控皇帝治理大明的进程。

  这三年间张峦只能围绕着治河这一件事奔波劳碌,对东宫讲官出身的官员来说,简直再好不过。

  徐溥道:“话虽如此,于乔你可有想过,来瞻曾提到其子在西山开石炭厂之事?此子能力颇为不凡,不得不防。”

  “呵呵,不过一稚子罢了。”

  谢迁笑了笑道,“难道光靠区区一介顽童,就能维持治河经费正常运转?动辄百万两银子的大事,还有怀公公前去坐镇监督,你们认为,怀公公会让李孜省草草应付了事吗?”

  ……

  ……

  随着朝会结束,李孜省算是正式被免除罪责。

  有关他谋逆之类的指责,朝堂根本就没形成任何舆论,或者在那些反对李孜省的人看来,说他谋逆太过牵强附会了,且很多人根本就不屑于与刘吉站到一道,拉低自己的档次不说,更显得很没水准。

  于是乎,本来因为牵涉到谋逆被调查看押,遭到秘密软禁的李孜省,在没有经过任何申辩的情况下,就顺利脱离指控。

  当李荣带人到看押李孜省的别院,把消息告知时,正在吃早饭的李孜省竟然怔在了那儿,因为事情顺利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李荣提醒道:“李尚书,您没听清楚陛下的意思吗?您可以离开此处,回府去了。”

  “不急。”

  李孜省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道,“吃完早饭再走。难得有燕窝粥吃,还有清爽的小菜佐饭。等到河南为治河之事忙碌起来,未必能吃口安乐饭……且到那时整日为筹措钱粮奔波忙碌,怕是全部身家都得掏空,吃糠咽菜都是好的。”

  李荣安慰道:“李尚书言笑了,几口燕窝粥罢了,怎说到倾尽家产上了呢?”

  李孜省道:“黄河改道多大的事?如今我要独自承担开销,实在是千难万难啊。”

  李荣道:“要是您觉得力不能及,那就赶紧跟陛下说明。做事一定要量力而为,若黄河修不好的话,那是会带来无穷隐患的,届时功劳捞不到不说,反倒成了莫大的罪过,殊为不智!”

  “那就不必了。”

  李孜省摇头道,“明知不可为还要执意为之,自然是在给朝廷、给陛下添乱。但眼下,我还没尝试过呢,怎知晓做不成呢?”

  李荣问道:“您真能以自己的身家,撑起这么大的工程?那可绝对不是区区几十万两银子能解决的事情,一旦工程开动起来,花钱真就如流水一般。”

  “我能不知这些?”

  李孜省给自己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腌竹笋,就着燕窝粥吃了一口,这才接着道,“尽力而为吧。我想,出了问题,陛下不可能不管,朝廷难道真就一文不出?为达成这千古留名之事,我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相信,只要尽力了,他人会理解我的。”

  “呵呵。”

  李荣脸上带着不敢恭维的笑容,甚至隐隐有点儿嘲笑的意味在里边。

  你李孜省真是自我感觉良好。

  你居然天真地认为,出了事情会有人替你兜底?

  你也不想想,朝中多少人等着看你笑话呢?

  只要你办不成,他们必定想尽各种办法去攻讦你,让你早死早投胎,绝对不会给你任何帮助。

  李孜省问道:“李公公要坐下来一起吃吗?”

  “不必了。”

  李荣赶紧回绝。

  谁要跟你一起吃牢饭?

  别人听说能走,必定是麻溜地滚蛋,反观你呢?

  话说,隔壁院子那位……

  想走还没机会呢。

  ……

  ……

  李荣没一起吃饭,但也没转身就走,只是挪步到外边的院子里,跟朱骥聊了聊。

  二人对于李孜省在这里才住两晚马上就被放走,并没觉得有多惊讶,或者说他们早就预料到了,李孜省就是来渡假的,完事直接走人,在外仍旧风光无两。

  等李孜省吃完出房,李荣和朱骥都迎了过去。

  “对了,我刚才忘记问了,是否还要跟……那位刘阁老当面对质?”李孜省问道。

  “不必了。”

  李荣笑道,“陛下没说让二位对质,您就不必操这个心了。”

  李孜省道:“这不对啊,姓刘的检举说我谋逆,我反过来告了他,这事还没个结果,怎就连当面说说都不用?那这事……要不了了之吗?”

  李荣道:“您的事可以了了,但刘阁老的事却很大,暂时无法了结。”

  “那就是说,我的检举有效咯?”

  李孜省笑道,“这倒是让我很不好意思……话说,我不是有心害他,只是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讲出来,仅此而已。”

  李荣点头:“您说得对,把知悉的内情讲出来,比什么都重要。反观刘阁老针对您时,就没有说实话,他指责您跟梁芳、韦兴等人勾连,有意推动易储,这么大的事,怎可能只有他一人知晓?但有关刘阁老跟万阁老,与朝中人密谋之事……却有确凿的证据。”

  “是吗?”

  李孜省笑了笑,好似不知道李荣说的这些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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