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687节

  李荣赶紧道:“怀公公,您可莫要言笑,总该有吧?”

  怀恩道:“你不在宫里时,我已找人问过了,却说这两年王恭厂,的确未曾有人研究什么新式火炮,且已不止一个人跟我说,莫说是研究新炮了,就连过去几年正常的银钱调拨和火炮铸造,都停了。

  “眼下大明的火器,基本上都是在吃老本,很多都年久失修,真要推上战场,都未必能发射出炮弹来。”

  李荣惊讶地问道:“竟有这种事?”

  “没办法啊。”

  怀恩感慨道,“先皇后期时,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尤其到了汪直被放逐后,就更没人管了。

  “唉,要怪只能怪汪直、赵辅、王世昌、朱永、项忠他们太能打,把周边蛮夷全都教训了一遍,鞑靼人更是一蹶不振,对我边陲毫无威胁。当我强敌弱的时候,谁会在意有备无患这种事呢?”

  李荣面色尴尬。

  心说,那你当时为何要那么早在皇帝面前下定论?

  至少也等先调查一番再下啊。

  现在我可被你坑惨了。

  等于说被你拴住,要跟你一起遭殃。

  不对,我去找朱骥说,这事先不查了,这样我不就没责任了?

  怀恩突然岔开话题,道:“你知道李孜省过去几年,贪了多少银子吗?”

  李荣一怔,这都哪儿跟哪儿?

  怎么突然就提到这话题了?

  “大概……得有几万两吧?”

  李荣随口报了个数字,随即好奇地看向怀恩。

  “至少得有百万两。”

  怀恩道,“虽然多数被他转手交给了先皇,补充内府不足,但他自己克扣下来的也得有个二三十万两白银。这还不算一些难以估计价值的古玩字画等。”

  “嘶——”

  李荣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问道:“您的意思是……拿这个做文章?说李孜省是大贪官?应该要有证据才能指证吧?”

  怀恩点头道:“卖官鬻爵,怎么可能会没证据呢?把相关人等找出来,详细问个清楚不就行了?这种事不怕死无对证的。”

  李荣赶紧道:“这事不是已经查过一次了么?当时陛下还将李孜省给下狱,也算是对他有个惩戒!现在还要……”

  “这不是又发现新证据了?”

  怀恩道,“且那些被他交给先皇的金银珠宝,也是空口无凭……现在我们并不是要治他的罪,或者说,他有没有罪已无关紧要。”

  “那是……?”

  李荣有点儿不明白了。

  你不想治李孜省的罪,那提他贪赃枉法之事做什么?

  怀恩微微一笑道:“现在是要让他退赃。”

  “啊?”

  李荣瞬间感觉自己被震撼到了。

  退赃……

  要让李孜省一次性拿出百万两银子来,那可真就热闹了。

  “怀公公,那要是李孜省把脏水往先皇身上泼……请恕在下言语冒犯,到那时,该如何是好?”

  李荣道,“先皇的名声,不能有损啊。”

  “他敢的话,就让他这么做。”

  怀恩微笑道,“就算天下人都知道,是先皇让他卖官鬻爵,他自己并没有拿多少,也得乖乖地把事给兜着。哼,这黑锅他不背也得背,否则的话,他就是在陛下和臣民面前,展现出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是,是。”

  李荣点了点头,下意识觉得这虽然是损招,但似乎很有效。

  但其中也有一些潜在的问题。

  怀恩道:“非得如此不可。不然等他回朝,怕是就连张来瞻也压不住他!”

  ……

  ……

  清宁宫内。

  周太后坐在那儿,笑望前来请安的孙子,问道:“孙儿,听说你岳父人没出面,不过是在城外放了一场大烟花,就让朝堂上下的人都对他改观了?你岳父这人,真不简单啊。”

  朱祐樘解释道:“岳父虽然没出面,但延龄出力了……这次都是延龄在背后安排的,非常妥帖。”

  周太后笑道:“哀家说的并不是字面的意思,你琢磨琢磨。”

  这下可把朱厚照给为难坏了。

  你这老太太可真不正经!

  跟你孙子说话,还要绕弯子?不知道我脑子愚钝,那些有的没的,你不说在明面上,很多我是听不明白的?

  “覃吉,你跟皇帝说说,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周太后又望向侍立一旁的覃吉。

  覃吉本想躲在家中不出,以避开怀恩,结果一大早被皇帝叫来陪同见太后,这会儿被点名,只好道:“太皇太后娘娘,奴婢不敢妄言。”

  “让你说,你就说。”

  周太后皱眉道,“话说你马上就是要执掌司礼监的人了,这种时候不该由你去为皇帝释疑?这可是你的差事,莫不是连你都听不懂?”

  覃吉心下为难。

  心说你打哑谜,为什么非要让别人来猜?

  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特殊目的,我没整明白?

  我脑子也笨啊。

  朱祐樘道:“老伴,皇祖母让你说,你就说说吧。说得不对,相信皇祖母也不会怪责的。”

  “是。”

  覃吉这才缓缓道,“奴婢想来,太皇太后的意思……是不是说,张国丈如今还在家中养病,没怎么发力呢,就用一场检校兵马,把那些质疑和非议的声音给压住了……其本身的能力得有多强?”

  “你看看,我就说这覃吉喜欢装糊涂,其实心如明镜,是吧?”

  周太后笑着道,“哀家就是这意思。”

  朱祐樘释然道:“皇祖母,其实岳父强在做事公允上,朝中没多少人对他有质疑……”

  覃吉则在想,太后您老人家话中真的只有我说的这层意思么?

  还是说,有意在陛下面前,给我留面子呢?

  周太后道:“孙儿啊,这里都是自己人,我也把话直说了。这当皇帝的,在朝中可得有自己人,为自己发声。”

  朱祐樘道:“朝上诸位臣工,还有东宫诸位先生,他们都很帮我。”

  “我说的不是这种人脉。”

  周太后指正道,“当然,如果你觉得他们用得上,你也可以用。不过从关系上来说,君是君,臣是臣,哪怕是换了个皇帝,他们仍旧是臣子,没什么两样。”

  “孙儿不明白您的意思。”

  朱祐樘又迷糊了。

  周太后笑着指了指覃吉,意思是,来,又轮到你了。

  覃吉这下不太敢说了。

  朱祐樘则问:“老伴,你能听懂吗?”

  覃吉试探地道:“太皇太后应该是说,张国丈是靠您才留在朝中的,若非为了帮陛下,他不会入朝为官。有些事……奴婢说不好。”

  “对。”

  周太后又把话茬接过去,“我就是说,朝中你得分清楚亲疏远近。我一再强调,用贤臣是很好,但他们最多是帮你治国。但要是贤臣是你岳父,一心只帮你一个,那才是你的福气……帮你的时候不遗余力,如果他跟朝中其他人再有点儿嫌隙,非得借助你来做事,那就更好了。”

  “皇祖母,您说什么?”

  朱祐樘问道。

  周太后不解道:“孙儿啊,这你都听不懂吗?莫不是在我这老太婆面前故意装糊涂?”

  “没有。”

  朱祐樘赶紧解释。

  周太后道:“这是驾驭臣子的手段,身为帝王,必须要学的。无论是你的岳父,还是你东宫的先生,再或是天下臣民,都是帮你的。

  “你要懂得权衡,该用谁不该用谁,以及怎么用,都存在问题。只有把方方面面协调好才可确保,他们能……彼此博弈,却还为你所用。”

  朱祐樘这次稍微听明白了些,低下头道:“孙儿一直觉得,应当待人以诚。”

  周太后笑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未必是个好帝王。”

  “皇祖母教训得是。”

  朱祐樘不管认同与否,都不敢忤逆周太后。

  周太后道:“就好像你父皇,他用梁芳和万安他们做事的时候,难道不知道他们在朝中被人诟病,不是什么贤能之人吗?但问题是,他们对你父皇真的很忠心。只是他们做事的手段嘛……实在不敢恭维,这跟你岳父还不太一样。”

  朱祐樘问道:“皇祖母为何要提到他们?”

  “因为你父皇用梁芳他们,跟你用你岳父一样,都是任用完全信任的人,去做一些别人只会讲原则,而不会全心全意帮你的事。”

  周太后道,“哀家且问你,如果一件事,从大义上,本身是错的,或是与儒家原则相悖,你觉得你那些东宫先生会完全站在你这边吗?就像你先前想在西北用兵,是谁完全支持你的?”

  朱祐樘道:“乃岳父。”

  “那不就是了?”

  周太后道,“有时候力排众议是很难的,但如果这个人是你岳父,那他就可以帮你挡下所有非议,也不会让你跟朝臣交恶,维持了君臣间的体面,这样不挺好的吗?

  “而且你岳父之后,还有个内弟,呵呵。延龄这孩子,我看也挺好。就是他不常来,以后让他多入宫,我想跟他说说话。”

  “是。”

  朱祐樘心说,内弟是我的内弟,你找他是为什么?

  周太后笑道:“我跟你岳父,很谈得来,他的孩子,也算是我自家子侄后辈,都是得提携的。还有啊,你几时要给你岳父赐爵?”

  朱祐樘道:“已经准备好了,准备赐封寿宁伯。”

  “嗯。”

  周太后点头道,“那得快些了。不过……既你是岳父,只给个伯爵吗?不应该直接封侯?连我那不争气的弟弟,都还是个庆云侯呢。”

  朱祐樘急忙道:“乃怀大伴和翰林院中人初步拟定的。”

  “切。”

  周太后摆摆手道,“怀恩那人,看起来正直,但其实花花肠子不少,给个侯爵怎么了?堂堂国丈,大明皇后之父,在你父皇时就得器重,官至六部侍郎。如今又帮朝廷做那么多事,甚至有军功在身,依然只是侍郎。不是我说,你就给封个公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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