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330节

  张玗起身行礼告退。

  周太后微笑着挥挥手:“好孩子,快些回去吧……来人啊,看赏。”

  “不用不用,皇祖母,您千万别这样客气,要是真赏赐的话,孙媳妇以后都不敢来了,回去也没法跟太子交待啊!”

  张玗赶紧摇头。

  周太后笑道:“好吧,你们东宫应该什么都不缺,哀家也不用操那多心。陈贵,你替哀家送送太子妃……去吧。”

  “是。”

  陈贵显得很荣幸,亲自送张玗出了殿门。

  ……

  ……

  张玗来而又去,表现的很匆忙。

  当陈贵折返回来时,发现周太后正拿着佛经仔细研究。

  “老祖宗。”

  陈贵立在旁边,想混个脸熟。

  周太后颔首道:“这真是好东西,见解独到,可说是原本的经义了,里面满是禅机啊……回头应该请个修行高深的禅师前来,与哀家一同研究一番。却不知这上面是否有极乐往生的内容?”

  陈贵笑道:“太后,这东西,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

  周太后侧过头,瞅了他一眼,问道:“陈贵,你鼻子挺灵的嘛,怎么,今天闻着味就来了?”

  “没,恰好过来向老祖宗请安,不巧就碰上了。”

  陈贵谄媚地道。

  周太后道:“不是有人特地让你前来,帮着太子夫妇说点儿什么吧?”

  “绝对没有。”

  陈贵坚决否认道,“最近奴婢都没出宫,更不会受什么人指使。再说了,太子妃……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嘶……”

  周太后听到这里,不由合上了佛经。

  主要是以她的道行,也看不太懂繁复的佛经,拿在手上其实就是混充大个。

  “这倒说到点子上了……哀家原本还以为,那丫头独自前来,是为什么事呢,结果……啥都没说。”

  周太后疑惑道,“这要是换作别人,送这么一份大礼,非把请托说项的嘴皮子磨破了不可。人与人,还真是不一样啊。”

  陈贵笑道:“太子心善,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看好的太子妃,又怎会是那种心机叵测之人呢?”

  “嗯。”

  周太后微微颔首,对于陈贵的话,她似乎很认同,点头嘉许,“你说的倒有那么几分道理。不过那丫头,真就一点事都没有吗?突然提到皇帝不在宫里……这个……皇帝到底在干嘛?”

  陈贵谨慎地回道:“说是在宫外道观修道,为的是参悟透道法,以此来治病,或许能得道成仙。”

  周太后骂道:“谁他娘的在我皇儿面前进谗言呢?李孜省吗?这种鬼话也能信?”

  “这事,跟李仙师还真没什么关系。”

  陈贵解释道,“听说是邓仙师,他进了灵丹妙药,陛下服用过后觉得病情有所好转,随后邓仙师就撺掇陛下前去出云观修道,陛下应允了,这一去就是半个月。”

  周太后黑着脸道:“走之前也不跟哀家说一声,莫非是早知道哀家一定不让他去,是吧?”

  陈贵问道:“难道这就是太子妃前来送礼的目的?”

  “陈贵啊,我还以为,你跟李孜省、张峦等人是一伙的,看来你动机也不纯啊。”

  周太后揶揄道,“皇帝去出云观修道,这事哀家还用得着从太子妃口中得悉?哀家是那种闭目塞听之人?”

  陈贵赶紧道歉:“奴婢并无诽谤太子妃之意。”

  周太后道:“再说了,她身份再尊贵,也只是太子妃,小丫头片子而已。我这老狐狸都没看出她有什么不良动机,你还在这里替哀家分析起来了?

  “哀家就是觉得,论尽孝之心,这丫头比之太子也不遑多让。嘿,说起来哀家都想再见见我那大侄子了,向他请教一下,怎样才培养出这么好的女儿。”

  大侄子!?

  陈贵突然想起周太后让张峦叫她大姑的事。

  突然一阵汗颜。

  “比之那些无事不登门的家伙,太子小两口好多了。”周太后感慨道,“同为兄弟,这孝心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也可能是因为有个不好的娘亲,没把孩子教育好。这太子平时没娘,就把哀家当成他的至亲之人。”

  陈贵心说,您看,这不人家太子妃的目的就达到了?

  人与人之间,最怕的就是做对比。

  或许太子妃就是想把邵妃母子比下去,才故意来献佛经呢?

  ……

  ……

  到了中午,朱祐樘回到端敬殿。

  下午他要去文华殿视事,中午回来先做一番准备。

  顺带他跟张玗问了一下上午去周太后那儿送佛经的情况。

  “玗儿,真是辛苦你了。”

  朱祐樘担心地问道,“我本应与你一起去的,皇祖母没为难你吧?”

  张玗笑道:“以前你不是对皇祖母最孝顺的吗?怎么,你最孝敬的人,还怕她为难你妻子啊?”

  朱祐樘郑重地点了点头,道:“皇祖母脾气不小,有时候还是会故意给人难堪的……以前我去,要是惹她老人家不高兴,她也会长时间不理我,有一次,我还跪了很久,央求她老人家原谅。”

  张玗听到这里,不由收起笑容。

  从丈夫的讲述中,她能直观感受到当时的太子有多无助。

  一个无依无靠可怜兮兮的小孩,去给自家祖母请安,却被自家祖母摆脸色,最后只能跪在那儿祈求老人家原谅……真就是没娘的孩子,没人疼没人怜,更加缺乏关爱。

  “皇祖母没为难我,还夸赞我和你有孝心呢。”张玗道。

  “真好。”

  朱祐樘拍了拍手掌,随即疑惑地问道,“不知岳父从哪儿弄来的佛经?”

  “管他呢,他肯送进宫里,说明其中必有深意。其实我家里,我爹也很宠我娘的,我娘平日就喜欢看佛经。”

  张玗笑着说道。

  朱祐樘就好像个安静的聆听者一样,听妻子讲述张家之事,脸上满是向往的笑容。

  ……

  ……

  下午。

  文华殿内。

  当天两班讲官之首的刘健和谢迁,均得到万安授意,让他们二人一起到文华殿陪同太子听事。

  至于缘由,万安没跟刘健和谢迁说明,但二人还是硬着头皮列席了。

  当天万安和刘吉两个阁老,以及韦泰这个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都到了文华殿内,一起来的还有礼部右侍郎兼东宫讲官倪岳。

  朱祐樘骤然见到这么多人,也觉得颇为意外。

  前几次都没人把文华殿听朝当回事了,现在老父亲去出云观修道,并不在宫中,却怎么又突然对他重视起来了?

  “太子殿下,朝中近日有大事发生。”

  万安一上来就给太子上眼药,“以臣所查,通州粮仓出现巨大的亏空,户部现任尚书李敏以及左侍郎孙仁,二人有不可推卸之责任。”

  朱祐樘一听,心说,这岂不是印证了我从岳父那儿得到的消息?

  可我啥也不懂,跟我说有什么用啊?

  万安继续挖坑。

  他道:“初步核查的结果,已由户科呈交,上面列有详细的数字。至于通州仓具体亏空多少,只能派人前去核查,太子殿下……这里有一份誊下来的关白本,请您阅览。”

  说着,万安贴心地让人将一份誊录的案情细节呈递到了朱祐樘面前。

  朱祐樘到底是个认真负责之人,接过来仔细看过,却发现自己压根儿就看不懂。

  因为就没人打算让他能看懂。

  万安说这是初查的结果,但其实就是一份啥都不是的钱粮进出汇总,牵扯到的名目太多太杂,绝不是三两人旦夕间可以参破。拿这东西到三法司,三法司都不会查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来。

  万安躬身道:“臣请太子殿下严查此案。”

  朱祐樘听到这儿,似乎有点儿明白了,立即将关白本合上,问道:“万阁老,这种事不该请示父皇吗?为什么要让我做决定呢?”

  万安笑道:“此事,全因太子之前一句无心之言所起,内阁知晓此事后,也是善加留意,甚至特地派人前去调查,这才发现端倪。何况陛下如今不问朝事,以太子下旨查问,最恰当不过。”

  旁边一直默不做声的谢迁闻言,直接以半开玩笑的口吻道:“万阁老,这么说就不对了,陛下只让太子在文华殿听事,并未有理政的吩咐,想这户部钱粮大案,牵扯甚广,岂能因为太子一道旨意就去调查?一切还应请示陛下,交廷议处置。”

  传统文官非常在意程序正义。

  说白了,谢迁希望的是皇帝跟大臣坐下来一起商议事情,而不是跟如今的成化帝一样独断专行。

  成化朝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皇帝基本上不拿朝事与大臣们商议,导致廷议制度荒驰日久,以及朝中事务逐渐趋向于一言堂,这就导致很多像通州仓库亏空这种案子,根本就没人查。

  或者皇帝下旨让人去查,结果就是抓几个官职最高的官员出来顶罪,把舆论风潮糊弄过去就行了。

  而廷议最大的意义就在于把事情进行合理化分析,将所有责任人全都给找出来,以及事后进行弥补,防微杜渐。

  万安作为难状,摇头道:“可惜如今廷已基本废弛,一应事务基本都行部议。”

  谢迁提醒道:“那就先行部议啊。”

  万安苦笑着问道:“于乔,你是不懂规矩吗?户部案,难道交给户部,让他们自行商议?这可是关系尚书和侍郎级别官员的大案,这种案子,岂能交给他们自行处置?那不最后就变成罚酒三杯了事吗?

  “如今秋天马上就要到来,鞑靼人最喜欢在这时候滋扰我大明边陲,若是调拨钱粮出现问题,从通州仓调拨不出粮草的话……这事可就麻烦了。”

  朱祐樘看出万安有意为难谢迁,伸手替自己的先生挡下攻讦,主动发言道:“万阁老,既然有此等事,为什么内阁不商议出个结果,非要来请示我呢?其实我什么都不懂。”

  “太子殿下,您该懂了。”

  万安郑重地说,“此案牵扯重大,内阁的确做过商议,这不连一些案情细节都给太子查出来了吗?都这样了太子也不想替陛下分忧吗?

  “朝中事,虽非太子家事,但陛下让太子于文华殿听事,为的就是查明朝中过失,或有查漏补缺之意。

  “如今发现了缺漏,却因陛下不在,而没人承担,朝堂内外事务,难道非要等陛下一人处置?

  “这点事都要去叨扰,陛下恐怕会……病上加病!”

  万安就是要把朱佑樘推到高台上下不来台。

  让你小子在人前从来都是打孝义的感情牌,这次就让你知道,大孝子不好当。

  你爹现在闭关养病,你不帮他分忧,坐视他继续为国事操劳,最后导致病情加重……这就是你所谓的孝子所为?

  哼,我看你怎么下台阶!

  朱祐樘望向一边的韦泰,问道:“韦大伴,这件事应该怎样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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