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31节

  张延龄道:“父亲若是觉得这么说不太可信,大可添油加醋,比如说,腊月丙子夜,宁夏地震者三,皆有声……就这么报给他,让他自行选择信或者不信。若他为了跟竞争对手斗法,而选择接纳父亲的意见,那事不就成了?”

  张峦道:“你胡说八道也要靠谱点……这种话,骗鬼呢?”

  张延龄拿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父亲报上去,后续就看天意了……若真发生了自然好,没有就当术法不精,没什么丢人的……可是,要是李孜省真的报上去了,你猜宁夏那天会不会发生地动?”

  “咦,你此话是何意?”

  张峦本来气愤于儿子胡言乱语,听到这儿,稍微收摄心神,似乎也开始盘算儿子的计划是否可行。

  “父亲,那可是李孜省啊,他在朝中背景深厚,多少官员仰其鼻息?他说那天宁夏有地动,地方上就算没有发生地动,如此上报也都再正常不过。”

  张延龄表现得很自信,张峦有些瞠目,道:“就算权势熏天,还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连地动这种事也能无中生有?”

  张延龄道:“父亲不是自诩看透官场了吗?如今大明看似国泰民安,但其实朝中奸佞当道,百姓民不聊生,这种欺上瞒下的事,平时还少了?

  “要是最后地动没发生,李孜省还觉得我们对他并无实质性的威胁,只不过是信口开河罢了。因父亲是靠防治痘疮出名,李孜省也不会因此而质疑父亲是否有真本事,堪舆玄空本来就不是医家擅长的,如此便不会再防备我们。”

  张峦道:“道理不能说不对,但为父总觉得这是……助纣为虐。这么做,对我们有何好处?”

  张延龄赶紧道:“父亲,您忘了咱的大计了吗?帮姐姐遴选太子妃啊!李孜省肯出手帮咱一把,那就达成了咱的目的。

  “李孜省从父亲这儿得了好处,肯定也想示好东宫太子,正好趁机在太子选妃中把姐姐的位次往上抬一抬,或许姐姐就进入到最后的遴选环节呢?那时,姐姐选上太子妃的机会,可就大增了。”

第43章 无中生有

  张延龄并不是胡说八道,无论是宁夏地震,还是张家借助李孜省应选太子妃,都是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

  宁夏地震的时间点很关键,适逢万贵妃临死之前最后一次发起对太子朱祐樘的攻击,却正好遇到这次地震,让成化帝再一次在废太子的事情上打了退堂鼓。

  《明宪宗实录》记载:

  “(成化二十一年十二月)丙子,命故平乡伯陈政子信袭爵,岁禄一千石,本色四百石,折色六百石。夜,宁夏地震者三,皆有声。”

  本身张家没什么背景,全靠沈禄通过通政使司的关系找到李孜省,而李孜省在历史上也想攀附太子……

  此人大概也看出成化帝的身体大不如前,及早进行政治投资,算是间接帮张家完成了政治联姻。

  只是李孜省没想到,就算弘治帝登基后看在妻子的面子上愿意放他一马,那些言官也不肯放过他,逮住他一个劲儿地上疏弹劾,最后还是跟邓常恩等人一样,落得个下狱身死的下场。

  张峦起身,来回踱步:“就算你说得都对,但让为父去跟李孜省这般大人物信口开河,还是做不到。这根本就不是欺骗一个权臣,而是欺君!为父有几条命可供挥霍?”

  张延龄道:“父亲,预测天机这种事,本来就做不得准,我们只是受姑父沈禄所托,帮忙预测了一下,李孜省非要相信,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这是有意欺君吗?”

  “也是。”

  张峦略一沉吟,有些心动了,“说了又如何?李孜省又不一定会采信。”

  张延龄窃笑不已,若是李孜省真的不信,也不会让沈禄来试探了。

  显然张峦在治天花这件事上,已经展现出了举世无双的实力,以李孜省的狡诈,当他发现张峦这样的能人,能不结交熟络一下?

  “那父亲就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跟姑父提,这样咱们家就算跟李孜省搭上线了,姐姐当太子妃的机会也随之大增,说不定父亲您以后就是国丈呢!”

  张延龄打蛇打七寸,知道喜欢投机的张峦爱听什么,就专挑好听的说。

  张峦来回踱步半天,盘算良久,却还是拿不定主意,最后道:“让为父今晚再考虑考虑,明日再说。”

  ……

  ……

  第二天一早,张峦乖乖跑去找沈禄了。

  张延龄看得出来,张峦其实很想在朝中权贵面前好好表现一下,难得有巴结皇帝跟前宠臣的机会,人生可能仅此一次,错过就没了。

  至于编瞎话说什么宁夏地震,张延龄跟老父亲分析过了,反正由李孜省自行选择采纳与否,且那些地方官为了巴结李孜省,完全可以无中生有,到时他张峦张口说哪天地震,或许地方上就真的报上来了。

  当然有些细节,张延龄没跟张峦细说。

  显然张峦的政治思维和眼光还有一定局限性,有时候被儿子利用了还不明就里。

  这头沈禄跟张峦会面,见张峦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愣是把哪天哪时哪地地震说得那么详细,着实把他给惊着了。

  “来瞻,你昨日不是还说,不通晓这些吗?”

  沈禄一脸懵逼。

  昨天还说自己是门外汉,今天就在我面前装行家?

  可看到张峦那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又让沈禄怀疑,昨天张峦是不是故意装糊涂。

  张峦在装腔作势上的确是一把好手。

  张峦叹道:“对此我始终有所顾虑,这种事不能完全作准,所以我只对伱说,至于你要跟谁提,那是你的事。若不准,可不能怪我。”

  沈禄有些气急。

  他很想问,你到底是真算出来了还是胡编乱造?

  “言尽于此,背后牵扯极大。”张峦一脸正色进行补充,“若要报给那位李侍郎知晓,我只求一件事,那就是小女的婚事……”

  沈禄道:“这是要拜请李侍郎帮忙说和内侄女的婚事?”

  “不是。”

  张峦赶紧道,“小女想应选太子妃。”

  沈禄苦笑不已:“朝廷没说要选太子妃,来瞻你是从何听说的?要是因此而耽搁了令嫒的姻缘,那就不好了,毕竟眼下朝中无人提及此事。”

  张峦瞬间不自信了,心里恼恨不已,不会又被家中那混小子坑了吧?

  他一脸认真地问道:“汝学,我且问你,宫里那位……万贵妃,染恙在身吗?”

  “你从何听说?完全没有的事。”

  沈禄有点哭笑不得。

  张峦道:“可我为何……咳咳,就是随便问问,要是万贵妃真的抱恙在身,是不是太子选妃的事也就……”

  沈禄赶紧道:“这话你可不能乱说,你的事,我记下了。回头有机会,我会跟李侍郎提及,也会告之你的诉求,但你切不可再对外胡言。”

  “哦,不是的话,那就算了。”

  张峦本来激动的心情,瞬间变得平和下来。

  万贵妃又没病入膏肓,太子选妃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我激动做什么?

  就当胡说八道,让李孜省知道我就是个不着调的神棍,不再防备我,目的也算达到了。

  ……

  ……

  沈禄得到张峦的这番话后,非常慎重,他当天趁着中午休息时,跑去李孜省府上求见,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到李孜省本人。

  “汝学,你来作甚?有事的话,在银台司说不行吗?”

  李孜省见到沈禄,有些不耐烦。

  显然沈禄这种小人物,在李孜省眼中微不足道,无论有什么事都没资格直接来府中拜见自己。

  沈禄道:“李侍郎先前不是跟下官提及内兄之事?昨日我亲自去拜会过他,问询他有关预测吉凶之事。”

  “哦?”

  李孜省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他怎么说?”

  沈禄本来心情也很激动,忍不住想倾诉,这一刻他却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好像做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情。

  是什么让自己觉得,那神神叨叨的大舅哥居然真的会堪舆玄空之术,能把几天后的地震给准确预测出来?

  “怎不说话了?”

  李孜省脸色一肃,一双眸子露出凶光看向沈禄。

  沈禄无奈道:“他说本月丙子夜,宁夏会有地动发生,且一连有三,有声。”

  李孜省掐指一算,“好像没几天了啊。”

  “嗯。”

  沈禄点头。

  丙子日就在五天后,这还用得着你来说?

  李孜省道:“他研习过道法方术?还是说……有高人指点?你对他也算知悉吧?他可是在信口开河?”

  沈禄无奈摇头:“过去几年,与他联系甚少。他还说有个诉求,若是此事不幸被他算中,想以他的女儿应选太子妃,想让……李侍郎帮忙运筹。”

  “什么?选太子妃?他怎知有此事?”

  李孜省霍然站起,满脸不可思议。

第44章 穿针引线

  李府书房。

  见李孜省瞠目结舌的样子,沈禄表现得也很惊讶:“莫非确有其事?”

  李孜省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此事陛下只在内廷与一干近臣商议过,并未对外公开,由于关系太过重大,甚至都未告知礼部,此人居然就已提前知晓,不简单啊。”

  沈禄想了想,略显迟疑地分析:“或许是我那内兄,通过太子年岁,自己推测出来的吧……毕竟太子也的确到了适婚年龄。”

  “嗯。”

  李孜省颔首不已,“如此说法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哦对了,他还说什么了?”

  “这……”

  沈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道:“他的确还说了一件事,但……对宫里的贵人或有大不敬之处,在下……不敢……妄言……”

  李孜省一挥手,鼓励道:“但说无妨,私下里的交谈,我绝不会对外人言,放心则个……”

  沈禄仍旧很踟躇,但还是咬牙说了出来,但一颗心已经如擂鼓般捣了起来:“他说宫里……有一位贵主生病了,而且日趋严重,乃是……乃是万贵妃。”

  本来李孜省手上还拿着热乎乎的茶碗,慢慢把玩,温热手掌,闻言一个晃神,差点儿把持不住,以至于茶水都洒出来不少。

  “李侍郎,都是内兄胡言乱语,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沈禄以为这话题犯了大忌,吓得“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赶紧讨饶。

  李孜省几乎是将茶碗丢到桌上,走过去拉起沈禄,正色问道:“他……他真是这么说的?”

  这下沈禄有点看不懂了。

  他心里隐约感觉出来,这件事似乎被大舅子言中。

  见沈禄重重点头,李孜省由衷地发出惊叹:“此事也是关系重大,极其机密,就连太后那边都不知情,陛下只跟身边极少数人提过,太医院那边也只有院判钱钝知晓,平时负责问诊和抓药。”

  沈禄越发诧异了,战战兢兢问道:“那……我那内兄是……怎么知晓的?李……李侍郎,在下对此……的确是不知情啊。”

  李孜省笑了笑,宽慰道:“我没说你泄露皇室机密,再说你有那资格吗?经你这一说,这个张来瞻愈发不简单了。人在宫墙外,却对禁宫之事了如指掌,他来京师也没几天……可有旁的人与他有过往来?”

  沈禄仔细琢磨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道:“在下去通州迎接车驾的时候,曾遇到锦衣卫百户覃云,他乃司礼监掌印覃公公的内侄……据说他是奉上命送我那内兄一家到京城,其中或有关联。”

  李孜省吸了口凉气,道:“连内相覃公公都知道有这么号人?不简单,伱那内兄确实不简单呐!”

  沈禄好奇地问道:“会不会是……覃公公遣人告知我那内兄有关宫里的情况?”

  “不会。”

  李孜省笃定地道,“万贵妃生病,乃是这几天发生的事,外人怎可能知晓?再说万贵妃的病情如何,连太医院那边都还没下结论,覃公公知情与否还两说。你这就派人去,跟他说,我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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