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吉士笑了笑,“公道自在人心。”
看,谁为你说话?
“散了。”掌院事说道,他看了张居正一眼,觉得这个年轻人可惜了。
三五年后物是人非,这个年轻人再度回归朝中,怕是要从头开始了。
“听闻叔大告假了?”那个庶吉士走了过来。
“是。”张居正点头。
“说是三五年。”庶吉士叫做张勤,他笑吟吟的道:“出了翰林院便是去各部轮转,或是为侍读,或是留任国子监……三五年后,我等大概早就各奔东西了。叔大彼时回来,一定记得要联络……有事儿,说话!”
三五年后咱们早已飞升,而你张叔大却落魄回京,从头开始……
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这就是官场。
张勤的声音不小,张居正突然失去了耐心,说道:“你这般呼喊,不外乎便是想告诉那些人,今日你针对了我,有功。这事儿做的倒是没错,可却让我觉着像是狗在向主人夸功……”
“张居正!”张勤面色微冷,“你跟着蒋庆之厮混,跟着墨家厮混,真以为大家不知?你有今日的结局也是咎由自取。如今你不知悔改,依旧蛮横无礼。我倒要看看三五年后你如何能东山再起!”
“不劳你关心。”张居正起身,缓缓走出去。
那些庶吉士默然看着他。
觉得有些悲壮的感觉。
“螳臂当车!”张勤讥诮的道。
杀鸡儆猴,最后鞭尸,这次出手就算是完美了。
张勤便是收尾人。
张居正在众人瞩目下,看似不慌不忙的走向大门。
他眸色平静,但能看到些许死寂之意。
得罪了儒家,也就是得罪了士大夫这个群体,他的宦途可以说是彻底玩完了。
三五年后归来,那些人怕是早已为他挖好了大坑。
豪情壮志……俱成空!
张居正仿佛听到了无数人在嘲笑自己,仿佛看到那些倒在科举路上,曾被自己轻视的人在冲着自己狂笑。
你张居正也有今日?
他深吸一口气,刚想跨出去,却见门外站着一人。
“长威伯!”
蒋庆之负手看着大堂里的那些庶吉士,微微蹙眉,“翰林院乃是朝中栽培重臣之地,庶吉士乃是未来国之栋梁,可本伯今日看到的却是倾轧,却是党同伐异。这样的庶吉士,如何能担当重任?”
这话就如同是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这些庶吉士的脸上。
倾轧,党同伐异……这两个词被蒋庆之丢出来,便是在告知朝中,他蒋庆之觉着这批庶吉士不堪用!
若是蒋庆之失势,那么一切皆休,这番话也会沦为笑谈。
但若是蒋庆之此后青云直上,位高权重,那么,在他死之前,或是在他的影响力消散之前,这一批庶吉士休想得到重用。
高拱眸子一缩,“长威伯这话……”
你这是要宣战吗?
蒋庆之没搭理他,问张居正,“听闻叔大告假了?”
“是。”张居正很感激蒋庆之来为自己撑腰,但此刻他心中绝望,看着神色淡淡的。
“身体不适就告假,你把朝中当做是什么了?”蒋庆之冷着脸,“本伯领军多次厮杀,麾下将士轻伤不退,重伤依旧咬牙厮杀。你这病可能致死?”
张居正摇头。
“那就留下!”蒋庆之斩钉截铁的道:“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动辄撂挑子,不像话!”
张居正愕然,张勤冷笑,“好教长威伯得知,张叔大要去陕西为官……”
“谁说他要去陕西?”蒋庆之看着张勤,“你?”
张勤说道:“朝中决断。”
“你一介庶吉士,谁给你造谣生事的胆子?”蒋庆之冷冷的道。
“难道不是?我亲耳所闻。”张勤笑道。
这时一个小吏进来,看了蒋庆之一眼,又看了张居正一眼,“范重大被弹劾了。”
轰隆!
得意的张勤瞬息懵了。
朱希忠就在大门那边,靠着墙壁对幕僚说道:“按着我的本意,张居正这等孤傲的年轻人就该磨砺一番,任由其在宦海中浮沉。挣扎出来了再收为己用。沉下去了那便是他的命。不过庆之看重,那我便帮衬一把,让庆之施恩更彻底些。”
方才朱希忠不过是随口许诺,便让那个传话的小吏激动不已。
“二老爷看重的人,可不简单。”幕僚笑道。
里面,小吏的声音如同重锤,依旧在敲打着翰林院众人。
“……范重大被人收买,弹劾臣子非出自公心,乃是为人牟利……”
那么,以前被范重大弹劾的人,该翻身了!
张居正缓缓看向蒋庆之。
蒋庆之拿出药烟。
微笑道:“后悔吗?”
张居正摇头。
“……另外,小人刚得知。”小吏很卖力,朱希忠许诺,回头就把他从翰林院弄去六部,这对于小吏来说便是人生的一次跨越,所以他此刻压根不怕得罪这些庶吉士。
“去陕西的另有其人,张庶吉士……依旧留任翰林院!”
张勤缓缓看向蒋庆之。
“蒋贼!”
“孙子,你叫谁呢?”孙重楼一直在看热闹,听到这话就忍不住上去,指着张勤骂道:“道歉!”
收尾的任务搞砸了,那些人许诺的好处自然也就没了。张勤此刻心中失落难受之极,忍不住怒道:“蒋庆之,你……”
呯!
只是一拳,张勤就像是挨了一锤,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张兄!”
几个交好的扑过来,有人指着孙重楼叫骂,有人去扶起他,看到那张瞬间就高肿的脸,不禁骇然。
“别动手!”有人喊道,“那是孙重楼!杀人不眨眼的阿修罗!”
扑过去的两个庶吉士闻声止步,可一人冲的太快,眼瞅着就要冲到孙重楼身前。他尖叫起来,努力想控制身体,没想到脚下踩到了张勤喷出来的血,一滑,就倒在了孙重楼身前,看着像是跪拜……
孙重楼低头看着他,皱着眉,“免礼。”,然后这厮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孙重楼走过去,拿出火媒递给张居正。
张居正不解,“这是……”
孙重楼说道:“给少爷点烟。”,见张居正依旧茫然,孙重楼说道:“当初老徐和老胡都点了。”
张居正此刻成了儒家眼中那只鸡,此次没杀成,但从此就成了士林之敌。也就是说,墨家是唯一能护着他的地儿。
张居正接过火媒,吹了几下递过去。
蒋庆之点燃药烟,轻声道:“叔大,欢迎!”
第500章 负心人
翰林院乱了。
张勤被孙重楼一拳打成了猪头,蒋庆之一番话掷地有声……但凡本伯在一日,这一批庶吉士休想得到重用。
别人说这话,大伙儿都当他在放屁。
可这是蒋庆之!
当初蒋庆之独自一人,势单力孤。可如今他的身边多了羽翼,兵部尚书王以旂等人公开宣布此后便是墨家门徒。
而六部也有不少官员和蒋庆之走的很久,比如说工部尚书姜华,吏部尚书熊浃等人。
且蒋庆之深得道爷信重……这些条件集合起来,蒋庆之若是想毁谁,那难度真不大。
庶吉士们炸锅了。
蒋庆之叼着烟,看着那些喧嚷的庶吉士,对张居正说道:“同情吗?”
张居正摇头,“我自问虽说傲了些,但所言所行并无过头之处。那些人搜刮我的罪证,群起而攻之,不外乎便是伯爷所说的党同伐异。在观政时便学会了明哲保身,学会了为了好处便昧着良心……此后若是身居高位,大概也只会结党营私。此辈……不堪用!”
他看着蒋庆之,“吏治乃是根本,伯爷觉着该如何改变这一切?”
蒋庆之说道:“若想改变这一切,必须要掀桌子。”
“掀桌子?”
“天下读书人都把为官当做是发家致富,为自己和家族牟利的机会。小敲小打看似短时间内有用,可手略微一松,贪腐和结党营私,各种弊端依旧会卷土重来。”
蒋庆之抖抖烟灰,看着那些庶吉士,“要有刮骨疗伤的勇气。”
历史上张居正的改革看似成功,但并未触及深水区,故而也只是为大明短期续命,苟延残喘罢了。
“走,今日为你介绍个人。”蒋庆之笑道。
“谁?”
“一个老纨绔!”
……
“范重大被弹劾,证据确诊,张居正留任翰林院。另外,蒋庆之当众放话,有他一日,这批庶吉士就休想得到重用。如今翰林院彻底乱了。”
陈湛有些恼火的道:“张居正死里逃生,如今外界不少人都在说,咱们一心要弄死的人活了,且蒋庆之反手就准备拍死那人的对头……这是活生生在咱们的打脸!若是不能还击……何以服众?”
水榭里,正在打谱的杨清放下棋谱,“是谁在弹劾范重大?”
“御史黄兰。”
“黄兰是谁的人,速速去打探!”韩瑜面色微变。
等陈湛走后,杨清说道:“此事不容小觑。”
“板上钉钉之事,没想到竟然被蒋庆之翻盘了。”韩瑜怒道:“那些人轻敌了。”
“不。”杨清摇头,“老夫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他把棋子丢在棋盒中,“蒋庆之麾下并无御史,而黄兰不可能平白无故为他火中取栗……”
为了蒋庆之和墨家去得罪儒家,就算是魏征活着也不敢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