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庆之伸手出去,平摊着,目视三人。
熊浃伸手。
姜华伸手。
王以旂伸手。
六部,三部尚书在此。
刑部打酱油的角色。
礼部有徐阶在,蒋庆之断定会成为对手。
户部尚书吕嵩是儒家大将。
“六部有三部在此。”蒋庆之说:“箭在弦上,诸君,要么一起下地狱,要么……便为这个大明蹚出一条路来!”
“下地狱老夫先去。”熊浃笑道:“老夫老了,先去为你等探路。”
“老夫紧随其后!”姜华说。
王以旂淡淡的道:“老夫当为大将,与那阎罗斗一斗。”
三人看着蒋庆之,笑的很是温和。
“年轻人,一时成败得失无需在意。”
蒋庆之嘴唇蠕动。
最终什么都没说。
气氛有些悲壮。
当四人到了大堂时,来客们纷纷起身相迎。
“见过长威伯,见过熊公……”
新安巷外。
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看着巷子口,冲着一个乞丐招手。
乞丐过来,男子递过一个布袋子,“劳烦送去伯府,就说是贺礼。”
乞丐愕然,“您就不怕我吞了?”
“锦衣卫的人身上有股子味道,隔着十里地老夫都能嗅到。有本事你便吞了试试。”
来人转身就走。
乞丐回去,对另一个乞丐低声说:“说是给伯府的贺礼。”
“看看是什么。”
布袋子里是一个银器,雕刻的是个娃娃。
“这面有字,是什么……无灾无难到公卿。”
几个乞丐起身看去,男子的背影在冷风中显得有些萧瑟,随即消失。
男子走远后就放慢了速度,他一路顺着大街缓行,看着两侧的行人和商家,眼神有些空洞茫然。
“爹,爹,爹!”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拽着父亲的袖口不肯走,双腿在后面拖着。男子看着二十多岁,肤色黝黑,脸颊廋削,看着颇为疲惫。衣裳颇为破旧,补丁好几个。脚下的鞋子也补了几处。
男子回身,有些微怒,“这是要作甚?”
“爹!”孩子指着边上的包子铺子,“爹,我要吃包子。”
蒸笼上白气升腾,冷风吹着白气,带来了一股子面香和肉香味儿。
男子怒道:“没钱。”
“先前我看到你带着钱了。”
“那是……”男子叹息,“咱们家欠了东家钱,那钱明日就得还了。”
“爹,咱们家为何欠东家的钱?”孩子不甘的站直身体。
“上次你娘生病,没钱吃药,便借了东家的钱,一直还到如今都没还清。”
“爹,咱们家的地呢?我听娘说,咱们家的地值钱呢!”
男子眼中多了麻木之色,“还不起债,被东家收了。大郎,如今……咱们一家子都是东家的人,你好生学伺候人,兴许能去东家做个仆役。”
“爹,仆役是什么?”
“就是奴仆。”
“奴仆……是什么?”
“奴仆什么都不是。”
“哦!”
男子牵着儿子和斗笠男擦肩而过。
孩子问:“爹,那咱们家为何会这样呢?”
男子说:“爹也不知道,这世道……就这样吧!”
“那……那……那以后我能吃肉包吗?”
“大概……不能。”
“可东家的少爷每次都吃肉包,吃一半,丢一半喂狗。我上次想去捡,被少爷的狗追了老远。”
“可是你裤子被撕破那次?”
“嗯!娘还揍了我一顿。爹。”
“什么?”
“咱们怎么那么穷呢?”
“……”
“爹,咱们何时能过上好日子?”
“……”
“爹,都差不多大,少爷和我为啥不一样呢?”
“因为啊!东家是读书人。”
“爹,他们说读书人是好人呢!”
“读书人……都不是好东西,都该死!”
男子的声音中带着刻骨的恨意。
孩子楞了一下,“那……那以后我去做强盗。”
“做强盗作甚?”
“杀读书人!”
斗笠男站在那里,缓缓回身,看着父子二人远去。
“这是为何?”
斗笠男喃喃道:“读书人……不是好人。”
“为何不是好人?”
“圣贤书啊!”
“读到哪去了?”
“这个大明,病了吗?”
“该如何诊治?”
“老夫……该如何诊治这个大明?”
男子揭开斗笠,茫然看着冷风中的芸芸众生。
“吕尚书。”
一个官员见到男子急忙下马行礼,“您还没回去呢!”
吕嵩摇摇头,官员见他神色不对,知趣了走了。
吕嵩就站在那里。
冷风一直在吹。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跺脚,“总会有法子的,革新革新,我儒学也该动动了。否则……这天下……”
真正的盗贼们此刻已经悄然出发。
他们化整为零,按照金主事先准备好的路线潜入了靠近伯府对面的一个宅子中。
“等着!”马老六蹲在围墙后,眯眼道:“另外盯着巷子。”
有悍匪悄然上墙,往左右看了看,“大哥,没人。”
“再等等。”马老六说:“等宴席开了,喝的性子高涨之时出手。”
……
徐阶还在礼部的值房内。
他写完了一篇青词,仔细看了几遍,修改了一些措辞。
“阁老。”
随从进来,“吕嵩来了。”
“他来作甚?”徐阶有些好奇,等吕嵩进来,见他的打扮徐阶不禁笑了:“这是要独钓寒江雪不成?”
吕嵩拿起青词看了一眼。
“如何?”
徐阶难得自得的问道。
“青词可能医治大明之疾?”吕嵩抬头问道。
徐阶眯着眼,“你这是……”
“老夫今日去了新安巷外,看着那些人……老夫不知怎地有觉着些凄凉。路上又遇到了些事儿,便想来问问阁老,当下大明该不该革新?”
徐阶坐下,把毛笔从容在笔洗中缓缓摆动,“大明是需革新,不过不可急切。陛下当初急切,便与士大夫们闹翻了,由此君臣隔阂数十年。误人误国。”
“是,陛下当初是急切了些,可时不我待啊!”吕嵩眼中有痛苦之色,“老夫看到了繁茂之下的民不聊生,看到了仇恨。再这般下去,这个大明还能支撑多久?”
“只需君贤臣明,只需和衷共济,缓缓而行,这个大明断然没有不能复苏之理!”徐阶眸色温和,“老夫对此深信不疑!”
这是试探。
那边在结盟,而这边同样如此。
“若是新政得手,墨家必然会顺势涤荡士林。到了那时,我儒家何去何从?”徐阶的声音温和,但却恍若带着蛊惑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