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吃席一样的待遇,
一般给人收麦,能有粟饭或是蒸饼吃就不错了,主家甚至还得派人盯着大家吃,只能吃不能带,能弄点猪头猪肠猪肺给大家吃,都算大方了。
双手捧大碗接了面,低头弯腰谢过,赶紧到一边树荫下,蹲下就赶紧大口咥面。
铡面筋道,臊子香腻,
喉咙里都感觉要伸出手来,
很快一大碗面吃完,赶紧又排队去,
“再给碗面汤,”
怀玉倒是大方,“再给你添碗面,那边还有羊肉汤和蒸饼呢,也有石子馍,想吃哪个就去拿。”
给一众朔方来的麦客,还有自家长工,以及先来帮武家收麦的佃户们打完面,怀玉也跟老武一起蹲着咥面。
一个晋国公,一个文水侯,后面还跟了个小屁孩三原县子,祖孙三代一人捧个大海碗,
老武如今富贵了,倒也仍不失朴素,至于三岁多的武承嗣,完全就是在地里撒欢玩累饿了,这家伙胃口好,不管是铡面还是猪肉臊子,又或是糜子面黄馍馍,石子炕馍,来者不拒,吃的极香。
武怀玉边吃也边打量着那些麦客、长工、佃户们,麦客仍主要是来自朔方灵盐一带。
各地麦子成熟时间不同,一般来说都是从东往西逐渐成熟,山东河南关中陇右,
以前朔方陇右麦子晚熟些,那边条件又艰苦些,所以许多朔方关陇人都会由北往南,由西往东收麦,再由东返西,由南返北回到家乡。
甚至在那些乱一点的年月,麦客们其实也跟叫花子差不多,也有些青壮点的麦客,成群结伙,也会顺便客串下刀客劫匪,都是为生活所迫。
如今仍有许多麦客如侯鸟一般迁移,但看的出,麦客们的日子比以前好一些了,武家这些麦客基本上都是熟面孔,边吃边聊,也能听出现在日子比以前好些。
但这个好,其实也仅是不用再外出逃荒要饭,能勉强糊口而已,多数人仍没有自己的田地,或只有极少,还有不少人仍背着或多或少的债务,不少麦客二三十岁,仍没能娶妻。
而相比之下,武家的佃户们就看着好多了,不仅衣服补丁少些,而且长的也精神健康点,他们佃租武家的地,武家收的租是较好的,且没那些什么小斗出大斗进,各种额外压榨,甚至还能带着他们合伙养猪养鸡鸭等,农闲时还能到武家的作坊或是田庄干点活赚点活钱。
没有什么意外灾病,这些佃户辛苦努力一年下来,一家温饱是能有保障的,甚至还能有点节余,
就是武家雇的那些长工们,一年打底十石粮,还有两身衣服,而如果是选择伙种地分成的,多努力点收入还要更高些。
武家现在已经长成参天大树,
在这一方,已经能为许多人庇护风雨,都说一鲸落万物生,其实武家现在强势崛起,对这一方百姓来说,也是万生幸运的。
做为新兴贵族,武家向来比较注重名声,也更舍得花钱下本,这些回报也很不错,现在的武家,确实成了方圆百里最有善名的士绅乡贤。
老爷子这个文水侯在这里,确实备受尊崇,怪不得上次在长安一天也不愿意多呆,哪有乡下这么自在呢。
(本章完)
第651章 试点
2023-10-10
“阿郎,明府君来拜见。”
明府是唐人对县令别称,武怀玉回龙桥,三原县令也是闻讯立马赶来拜见。
“快请。”
现任三原县令是熟人,还曾是马周的伯乐,当年马周落魄之时,赵仁本却是慧相识君,特给了他一笔盘缠,助他入京求仕。
“拜见相公。”
“张公别客气,快坐。”
怀玉上前挽起他手,很亲热的拉他进客厅,
亲自给他倒茶,“这也是今年新茶,顾诸紫笋,味道不错,”
赵仁本是来拜谢怀玉的,他先前在御史台为从七品殿中侍御史,武怀玉兼御史台治书侍御史时,很赏识重用他和张行成两人,还让他管殿院,等武怀玉拜相后,还特意举荐提拔他为吏部员外郎。
吏部员外郎是从六品,却也是升五品前最重要的一道关。
五品服绯号为通贵,踏入五品也就不再为吏部选官,是宰相任命了。省台重要官员都是五品,如中书舍人、给事中、谏议大夫、郎中、中丞,也皆因这些五品职都是要职,
所以惯例要升中央五品,必须先任六品清官。
六品清官中,除东宫僚属外,其实仅有七种,诸司员外郎、侍御史、起居郎、太学博士、国子助教、秘书佐郎和著作郎。
其中起居郎、太学博士、国子助教、秘书郎、秘书佐郎都带有学术性质,非一般行政人员所能胜任,而且员额不多,唯有员外郎和侍御史属于一般行政性质。
侍御史只得四员,员外郎则员额最多,六部二十四司,每员一二人,因此,郎官成为低级别官员向高级别官员上进的一种重要途径。
武怀玉第一次拜相时,帮了赵仁本一次,让他成为吏部员外郎。而他北伐归来,又帮了他一把,提拔他为三原县令。
员外郎从六品,一般也有直接升郎中或侍御史的,但更多也是要在二十四平行调动,或是到边州、畿县。
尤其是近年朝廷渐有条不成文新规,不历州县不拟台省,想要走的更远,地方任官经历必不可少。
本来赵仁本一届吏部员外郎干满,得停选。
等一年就叫做“停一选”,而停选的时间也是从一年到十二年不等,这还要根据官阶的高低以及功勋的大小进行评价。
赵仁本这员外郎还没干满四年,不过考核很好,正好三原县令出缺,武怀玉举荐赵仁本升调三原县令。
三原县令是畿县令,正六品上,员外郎升调三原县令,既不用停选,还能升迁,有了畿县地方经历,那么下次冲击五品,都更有机会,不论是升郎中还是中书舍人,都很有机会。
赵仁本三年时间,从殿中侍御史到吏部员外郎,再到如今三原县令,可以说是弯道超车走捷径了的,
他是走的武怀玉的路,官场上也是理所当然的把他视为武怀玉的门生旧部了,这个标签打上,轻易是换不了的。
赵仁本虽说出是出生天水赵氏名门,但他父亲官职不高,仅做到怀州司户。他是从小官做起的,从武德元年到贞观元年,也才做到殿中侍御史。光有才能不行,还得有过硬的家世,更得有官场上的靠山。
三原县令虽只是县令,可这是畿县,干好了还有机会升五品京县令,或是直接入台省做中书舍人、给事中、郎官。
“三原县的情况摸清了吗?”
“我到任后全县各乡都走访遍了,县里情况还不错。”
武德朝时三原县一直是分分合合两个县,甚至县城都迁来移去,贞观时才又合为一县,县衙选在龙桥东北十来里处,在白鹿塬下。
“我走访各乡,发现县里塬上和塬下平原,相差还是很大。”
平原也就是白渠两岸,这是关中最肥沃的良田,又有白渠灌溉,一马平川,水土肥沃,这几年风调雨顺,粮食年年丰收,兼之三原又是通往北边的交通要道,如龙桥还在武家带动下,成了工商大市,无数工匠商贾云集。
相比之下,塬上就干旱缺水,贫瘠的多,
三原,南有丰原,西有孟侯原,北有白鹿原。
其实在三个塬的北边,还有嵯峨山区,那里比塬上条件更差。
县里平原主要是种麦,塬上主要种粟,山里也都是种荞麦高粱等为主,越高越穷。
“幸好有相公带来的祥瑞种子,这两年咱们塬上、山里都已经到处都在种玉米土豆红薯这些,百姓们头回能够填饱肚子了,”
玉米的产量在平原上没啥优势,不比麦子强,但在山区却特别有优势,尤其是山坡、石头缝里都能种,也不需要引水灌溉,靠天下雨就行,除非特别大旱,否则都有收成,比荞麦糜子还强点。
至于土豆红薯就更了得了,这玩意是杂粮,可产量很高,不管是拿来搭着主食吃,还是用来养猪什么的,都非常不错,要是精细加工成粉条、粉也是不错的。
塬上、山里最大的问题就是缺水,靠天吃饭,以前三原县平原上的人要是条件差点,本地娶不到老婆,那就都是趁着干旱年,到塬上去说亲,实在不行,就去山区里,那些饿肚子生活艰难的人家,也愿意女儿嫁到平原上日子好过些。
武怀玉第一块地,就是在白鹿塬上的长坳,怀义开始得赐的地也是在另两个塬上,
后来武怀玉陆续也在三个塬上买了些地,塬上的地便宜。
这两年塬上的武家庄子,都不再种麦,都是种玉米土豆红薯高粱这些杂粮粗粮,一边也养起了猪。武家也没对周边百姓藏着掖着,附近村民们看到武家的收获后,也是再坐不住,都来武家买种子,
跟着种起了这些祥瑞,又跟着养猪等。
赵仁本新官上任,特意全县都走了一遍,塬上塬下还有山里,很认真的走访调查,很是惊讶。
塬上和山里的三原百姓,现在居然已经勉强温饱了,一些胆大养猪运气也还不错的,甚至已经赚了些钱。
当然,三原县最让赵仁本惊叹的还是龙桥。
三原县之前还是两县的时候,迁来移去的有过四个县城,但这四地,现在都远不如龙桥兴盛,
“相公,龙桥这里得武家带动,发展的非常好,人品众多,工商兴旺,又是交通要冲,我想给朝廷上报,申请把县城搬到龙桥来。”
现在的县城,处在白鹿塬下,清峪河旧道的南岸。
相比起三原最早的旧治清水谷永安城,以及后来迁移到白鹿塬上的永安镇,再到后来塬下的任城,旧永安城位置险要,最开始是军城,后来塬上的永安镇,居高临下当交通要冲,
任城依塬而守,面对平原。
总的来说,以往主要是突出军事上的需求,而现在和平时期,赵仁本觉得县城应当选在交通更便利,经济更好的龙桥。
“县城迁到清河乡龙桥来,我也是支持的,你回头打个报告。”
县城迁到龙桥,对武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赵仁本说龙桥是个好地方,十里相邻的龙桥武家堡和李家庄,居然出了两宰相,
赵仁本是很想在三原做出一番政绩来的,这样就更有机会冲击省台要职,不管是各司郎中,还是著作郎秘书丞大理正,他都是想试一试的,
到他这年纪,往上的每一步都得努力,要是没走好,那可能一步调队再跟不上。
“相公,听说朝廷准备要推行新法,我三原县有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我可以在朝中为三原县争取一个新法试点机会,能不能成这个还不好说,不过我建议你,可以先着手对三原县先做个全面摸底普查,把户籍人口、土地田亩、家庭财产,都调查清楚,要准确。”
朝廷之前也是立五等户,以家庭财产多寡来分等,后来又细分为九等。
其中上上、上中、上下、中上四等户统称上户,中中、中下、下上三等户称为次户,下中、下下为下等户。
征收户税就是按户等来征,甚至衙门里平时一些地方上的费用摊派、杂徭也是按此来的。
只不过就算开国都第十三年了,可户籍人口、家庭财产、土地田亩这块,其实依然很不清楚的,
隐瞒人口,虚报岁数,假报财产,以及田亩混乱这种事情非常普遍。
既有百姓为逃税少报,也有官吏为多征而多写。
许多富人地主明明财产很多,却各种隐瞒少报,不少百姓很穷,却硬被胥吏写成上户。
如果朝廷要推行两税法,那么这些都是必须先搞精确的,毕竟户税要按财产来定户等征收,地税也是要按亩来收租。
“想要地方发展,首先还是得让百姓能安稳,我武家来到龙桥也十五年了,对这里也算是十分了解,朝廷的租庸调制建立在均田之上,可现在的龙桥,其实许多百姓都没有地,或只有很少的地,可编在户籍上,却依然还得按丁缴纳租调服庸,百姓多有怨言,觉得不公,负担太重。”
赵仁本点头,也早在下乡访察时发现这些了。
“我跟圣人进谏,对于无田地的百姓,列为客户,不论有几丁,也不再征收一丁两石粟的正租,仅按其家庭财产定户等收户税钱,如果是下两等户,也免征户钱。
家庭有壮丁的,仅需每年服二十天正役,中男的,服州县的一些杂傜。”
“咱们三原县可以申请先试点。”
赵仁本惊叹,“如果真的能行此政,那就不会有那么多逃户了。”
“嗯,贵族豪强地主家的佃户,也当登记为客户,不能当黑户。”以前百姓逃避赋税劳役,弃籍逃户,隐匿于豪强地主家,这对朝廷很不利,甚至让豪强地主们掌握了依附于他们的这些人的人生自由,形成很强的依附关系。
现在把这些佃户清出来授为客户身份,客户和主户在法律上统一授给良人身份,那地主豪强对这些人的控制力就大大减弱,
“相公,如果无地者登记为客户,不需缴纳租调,只怕会有很多只有很少地的百姓,会卖地、弃地,主动成为客户的。”赵仁本道,毕竟租庸调制下,是按丁征税服役,一丁一年两石粟、绢二丈、绵三两,一年还服二十天免费的正役,服不够数还要折绢代庸。
管你有一百亩地还是一亩地,一个人丁就算一份。
“如果我们三原县能够试点新政,那可以在普查清楚户籍人口田亩这些后,给予那些有地者划等。
比如说有十亩地是十等,二十亩地是九等,一百亩地一等,有多少亩地就划多少等,把原来的一丁每年两石粟、绢二丈、绢三两也划为十等,
如果仅有十亩地,那一丁就只需交两斗粟、两尺绢、三钱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