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咳了咳嗓子道:“近来孤看郑公让人送来的卷宗,发现了一桩案子,案子是因一个富户抢走了农户人家的牛,在公堂之上双方争辩,最后还是那个富户赢了案子。”
殿内的几人安静地听着太子殿下讲述,又听到隔壁传来了笑声。
李承乾又道:“后来还是郑公出面,将耕牛重新还给了农户,这件事看起来就此解决了,也很公正公平。”
众人点了点头。
“可孤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农户向来是耕地为生,他们甚至不识字,没有读过书,更不说在表达自己的委屈上,不具备太好的讲述能力,因此当一个农户去长篇大论,表达他自己的委屈,有几分能与一个专精于读书的谋士较量。”
“倘若这件事没有郑公出面,那么农户依旧会失去他的耕牛,因此孤以为支教的事业不仅仅要继续,还要扩大,并且以滕王李元婴与李元祥的案子为由,孤决定让御史台与大理寺长久地查问。”
李承乾又道:“有些事不是有结果了就能揭过了之,要长久地进行下去,持之以恒,这就像是给作物抓虫子,只是抓了一只就放任不管,还会滋生出更多的虫子,诸位可有异议?”
“臣等无异议。”
“好,今年科举之后,给大理寺,御史台,京兆府增加人手,在原本的基础上,增加十倍的人手,放出长安,查问各州府,查问地方治理,查问坊间民风,查问地方官吏,从现在起孤没说停,就将这件事一直进行下去,抓出那些虫豸。”
几人齐声应道:“喏。”
当离开承庆殿,岑文本道:“太子殿下是要清查天下?”
张行成忧虑道:“若真的这么查,恐怕会生出乱子。”
走在一侧的褚遂良解释道:“这些天,下官一直在看从各地带来的卷宗,山东与河北各地凋敝不假,但也有人坐享富贵,有些事看着是触目惊心的。”
“就如当初太子殿下要治理洛阳,在治理之前必定要先清查一番,上查十余年,追缴赋税十倍起乃至数十倍,为的又是什么?现在的洛阳民生安定且富足,张御史担心会有乱象,可下官以为这天下不怕乱,就怕乱不起来。”
岑文本打断了褚遂良的话语,又补充道:“殿下都说了,要持续数年之久,我等且先准备起来吧,往后有得忙了。”
褚遂良哀叹一声,他已连续三宿睡在了中书省。
吩咐完几人,李承乾拿着一份奏章走到了兴庆殿,殿内,小於菟就坐在父皇的肩膀上。
父皇一边跑着,这孩子一边张开双臂欢呼着。
太监想要提醒陛下,殿下来了。
但看到太子也站在殿外看着,太监便不好打扰这一幕了。
直到小於菟见到了站在殿外的爹爹,他大声道:“爹!”
李世民放下了他,看着孙儿迈着还有些摇晃的步子快步跑进了承乾怀中。
这个孙儿就是看见亲爹就忘了爷爷的好。
李世民心想着,明明朕已对这个孙子这么好了,转头就跑向了承乾的怀抱。
李承乾抱起儿子,道:“其实他挺好照顾的,给他一些玩具,他就能一个人玩一下午。”
“玩具?”李世民冷哼道:“这小子对那些玩具可没兴致,朕但凡不去看他,他就要将朕的宫殿拆了,小小年纪如此大气力,恐是项羽在世。”
小於菟一手揽着爹爹的脖子,扭头看着爷爷,道:“我是於菟。”
他似乎在强调他是一只小老虎,才不是什么项羽。
“恐怕过几年之后,这小子连项羽都不放在眼里了。”
“孩儿是於菟!”他又一次强调着。
李世民笑呵呵坐下来,道:“朝中的事都安排好了?”
李承乾抱着儿子在父皇对面坐下来,递上奏疏道:“这是安西都护府送来的,裴行俭说现在逃亡到西域的波斯人越来越多了,他觉得波斯已亡了。”
“不过儿臣还有疑虑,当年波斯使者说起了波斯王子,说是这位王子会来长安求援,至今也没有见到他,波斯僧阿罗本已死了,如今也得不到其他消息来佐证。”
小於菟又从爹爹的怀中爬下来,他爬到了桌上,干脆坐在了爷爷与爹爹中间。
李世民看着这个孙子,神色上还是带着喜爱的,又道:“朕还未问过你,东征的事准备得如何?”
其实这件事早在三年前,在三清殿内父子俩就有说起这件事。
李承乾又道:“今年年初的时候鸿胪寺就派出了使者,前往高句丽,如今使者还未回来,需要等消息。”
“该说的,玄龄都和你说了?”
“嗯。”李承乾颔首道:“东征的事很困难,儿臣能够准备的粮草与兵马并不多。”
李世民一手放在膝盖上,神色凝重地道:“中原各地至今凋敝,你打算如何处置隐户与逃户的事?”
李承乾倒上一碗热茶,与父皇说起了自己的安排。
直到父子俩商议完,小於菟就躺在桌上睡着了。
李世民心喜地瞧了眼孙子,道:“抱他回去吧,朕打算好好睡一晚,这孩子实在是太闹腾了。”
李承乾抱起还睡着的儿子,临走前又道:“儿臣打算先将阿史那思摩派去辽东,将崇文馆也建设过去。”
李世民颔首,“朕说过,这些兵马调动之权交给你,往后不用过问朕。”
太监赶忙收拾还有些凌乱的兴庆殿,直到太子抱着皇孙离开之后,陛下这才去后殿休息。
朝中要处理的要事还有很多,包括朝中的将领也都在忙碌,各州道折冲府兵马需要重新调整调派,这些事都是朝中几位大将军在安排。
也在这深秋时节,李承乾在东宫外练箭时,见到了英公。
“殿下。”
“朝班上每天都能见到英公,可这些天以来,英公还是第一次单独来见。”
李绩道:“郭孝恪过世了。”
“嗯,听说了,今年年初的事。”
如今的英公看起来消瘦了不少,与当初还有些中年发福的模样不同,尉迟大将军告老之后,父皇隐隐要将英公当作军中的头号人物对待。
太子的箭术依旧是犀利的,箭矢呼啸而出,精准地落在靶心。
足可见,这一两年间,太子依旧没有放松训练。
324.第324章 劝谏与反问
324.
李承乾放下手中的长弓,神色有了几分挫败,道:“本打算让御史台,大理寺,京兆府三方共同准备人手清查各地,当即就有人连夜写了奏章,来反对孤这种大张旗鼓的行为。”
英公站在一旁没有开口。
“朝臣的劝谏孤还是要听的,如此大张旗鼓地做事确实不该,现在他们应该很高兴,东宫太子开始听从劝谏了。”
“这不像是殿下以往的行事作风。”
“是呀,当皇帝也好,当太子也好,都不能一句话就将所有的事办了,能一句话就将事情给办了的,那都是空话。”
“这世上的事远比所预想的要复杂,就拿滕王与江王的事来说,快刀斩下去确实很好,可之后还是舅舅帮着孤收拾着余下的那些事。”
李绩又道:“末将不懂这些。”
李承乾活动了一番筋骨,放松着手臂,“在英公回来之前,见到李思文了。”
李绩道:“思文这孩子酷爱看书。”
“往后对他有何安排吗?”
“末将打算让他闲散平安地过一生。”
李承乾点头,大概明白了英公的意思,往后也就不会插手英公的家事了。
毕竟,已有一个李震在为东宫做事。
从一旁拿起一个木盒,李承乾递上道:“今天是中秋,朝中休沐,这盒月饼就送给英公了。”
“谢殿下赐。”
战场的事其实也不用多说,李承乾只问了些许细节,英公说得比之军报说得更详细。
这一战在大雪天行军冻得彻骨,双手冰凉根本拉不开弓。
虽说唐军也拉不开弓,但漠北人也是同样。
只不过唐人除了开弓,更擅长冲阵,这一仗把握时机很重要,赢的是天时,依靠着天时唐军才能有此大胜。
李承乾亲自送着英公出了朱雀门,再回头看向皇城。
即便是中秋休沐,朝中还有一些人在忙碌。
以往虽说掌权,但对朝中六部的掌控力并不强,虽说如今也是。
但身兼尚书令并且执掌中书可以慢慢熟悉六部,慢慢地接手朝中六部的事宜。
李承乾径直先来到了刑部。
反对清查的奏章中,刘德威的奏章便有其中一份。
一个向来以律法严明来标榜社稷治理的人,会如此劝谏自然是反常的。
刑部内,众人正在核对着卷宗,忽见一个身影走入刑部,并且这个脚步走得很快,一直走到了上首座,也就是刑部尚书刘德威的身侧。
众人又确认了走入刑部的这位的身份,正是当今执掌中书兼领百官的太子。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停下手中的事,作揖行礼。
刘德威自然是知道自己劝谏了太子,但劝谏这种事就看皇帝或者劝谏的对象会不会采纳。
可没见过劝谏之后,对方找上门的。
这究竟是为何?
刘德威又是惶恐,又是困惑不解,难道是太子要发脾气了?
但不管怎么样,他这位刑部尚书也该先行礼,恭敬道:“殿下,何故来刑部?”
李承乾揣着手站在一旁,道:“嗯?你不知道孤为何会来吗?”
“这……”刘德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警觉起来,道:“臣身为臣子当该劝谏,殿下若想……”
“哎!”李承乾打断他的话,道:“无妨,你们先忙,孤等你们忙完。”
太子殿下面带笑容,可这令刑部的官吏更加紧张。
众人眼神交换之后,纷纷退出了官邸,留下刑部尚书与太子在这里,他们则在外面吹着冷风。
刑部侍郎狄知逊亦站在门外,太子竟亲自来刑部了,真是少见。
刑部内,太子站在一旁,刘德威自然是没心思再处置公事,再一次起身,道:“殿下,还是有话直说吧。”
李承乾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奏章,道:“这是刘尚书所写?”
刘德威看了一眼,点头道:“正是。”
“你也不用紧张,孤不是来威胁你,或者是来找你算账的。”
“臣没有紧张。”
“是吗?”李承乾了然一笑。
“臣还听说昨晚还有不少人递交奏章劝谏殿下。”
“无妨,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先来问过你,再去问问别人。”
“殿下……”刘德威几次组织语言,迟疑了片刻,道:“是因臣的劝谏,让殿下心有怒意,心有不甘?”
紧接着他又道:“殿下年轻,难免气盛或自负,臣等正是有此思虑,这才来劝谏,这天下不能这么查,查了就会乱,乱则生变,就算是殿下心有怒火,臣依旧劝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