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469节

  尹正使这会儿老实了许多,答道:“按朝觐礼制,等拜见大明礼部尚书时,会将表咨文呈交给礼部尚书。”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现在把表咨文给我就行了!”

  尹卓然怀疑林主客没明白自己意思,提醒说:“明天本使节还要去拜见礼部尚书。”

  林泰来冷哼道:“本官又不拦着你去拜见于尚书,只是让你现在把表咨文交给我。

  如果没在身边,就让副使回会同馆,把表咨文拿过来!”

  尹正使极力分辨说:“这与礼制不合。”

  林泰来阴恻恻的问道:“莫非你还想与本官讲礼?”

  尹正使:“.”

  那自己明天去拜见礼部尚书,两手空空的拿什么?

  林泰来不以为然的说:“你见了于尚书就说,表咨文都交给我了,他会理解的!”

  接待朝鲜国使团,大概是自己请假离京之前的最后一项“重要”工作,一定要办漂亮了!

  点验完贡品后,尹正使恍恍惚惚的离开了礼部主客司。

  在理论上,礼部尚书应该是礼部主客司郎中的顶头上司吧?

  可是为何这位主客司郎中对礼部尚书的态度如此不以为然,甚至公然截取本该呈交给礼部尚书的表咨文?

  忽然尹正使隐隐约约觉得,自己陷入了大明朝廷官员之间的内斗里。

  真西八个夭寿啊!自己就是来公费旅游,顺带进行私人贸易赚钱的,怎么还能卷入上国之间的权力斗争里了?

  及到次日上午,朝鲜国朝天使尹卓然又来到了礼部,硬着头皮去拜见礼部尚书于慎行。

  干巴巴的对答了几句后,于尚书疑惑的看着两手空空的朝鲜国使团正使,你们的国书呢?

  尹正使答道:“昨日去主客司呈交贡品时,表咨文被主客司郎中强行索走了。”

  于尚书面无表情的对尹正使吩咐道:“你且退下吧!”

  等尹正使退出了公堂后,于尚书忍不住拍案道:“林泰来又想干什么?”

  礼部第一司——仪制司郎中于孔兼在旁边陪同于尚书接见使节。

  这时候言简意赅的答道:“夺权。”

  按制度,礼部尚书代表朝廷接受了朝鲜国这套表咨文后,会转交给仪制司。

  然后由仪制司对表咨文内容进行研究并草拟“回复”,经礼部尚书准许后上奏给宫里。

  林泰来直接把这个环节抢走,明显是不满足于事务性、咨询顾问性的工作内容了,想直接参与外交决策权。

  其实于尚书对此非常不理解,这点权力有什么可抢的?

  如果是涉及到巨大利益的事务,争抢决策权情有可原,还能理解。

  这种对藩国的外交事务决策,纯属门面工作,又能存在多大的利益?

  要说涉外工作最大的油水,可能就在接待和开市这一块,可是都已经归主客司直管了啊。

  仪制司郎中于孔兼也想不明白,只能说:“也许林泰来天生病态,对权力无限渴求,不放过任何机会。”

  于尚书最后说:“无所谓了,不管林九元为什么拿走朝鲜国表咨文,他为此草拟上奏时,总要经过我这里!”

第490章 人事有代谢(求月票!)

  于尚书本来以为,林泰来会拿着朝鲜国的表咨文又会弄出些幺蛾子。

  但是没想到,第二天林泰来就老老实实的按照程序,将回文草稿呈报了上来。

  这些回文就是对“国书”的回复,都要提前拟定好。然后等到觐见礼时,由皇帝当场发给使节。

  当然以现在皇帝不出宫这情况,使节想见皇帝多半是没戏,但前面该走的程序、该做的准备还是不能少。

  看了看林泰来呈上来的回文草稿,于尚书略略皱眉道:“语气是不是有些太过于严厉了?”

  林泰来反问道:“哪里严厉了?”

  于尚书指着草稿里的段落,质疑说:“为了朝鲜国和倭国通使互访之事,就严厉训斥向来恭顺的朝鲜国王,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无事生非?”

  于尚书这个质疑倒不是针对林泰来,确实是公事公办,不认为应该如此严厉。

  于尚书主要是出于两点考虑,第一,太祖高皇帝将朝鲜列为不征之国,只要维持表面藩属关系就行。

  朝鲜国向来比较恭顺,大明对朝鲜国事务也很少直接干涉,连谁来当国王都不怎么管,更别说与他国的通使互访了。

  这心态就像一个人看蚂蚁,会在意由哪只蚂蚁来当蚁后?

  第二,当年倭寇也不是倭国“朝廷”派的,况且现在倭寇之乱已经平息。

  为了与倭国通使互访就斥责朝鲜国王,属实有点没事找事,显得大明朝廷小鸡肚肠,缺乏胸襟气度。

  不只是于尚书,换成朝中任何一个大臣,想法大概都和于尚书差不多。

  虽然遭到了上司的否定,但林泰来还是淡定的说:“草稿就是这样,下官不会更改。”

  于尚书顺势说:“那就让仪制司草拟,其实本就该由仪制司执笔。”

  “好!”林泰来扭头就走,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这又让于尚书产生了巨大的疑惑,林泰来应该是死缠烂打、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怎么今天如此干脆利落的就认了?

  不对劲,今天的林泰来很不对劲,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常言道,未知的才是最让人恐惧的,于尚书陷入了疑神疑鬼中不能自拔。

  又过一天,四阁老王家屏突然从内阁打发了一位中书舍人来礼部,向于尚书传话。

  “林泰来上疏喷大宗伯你了!”那中书舍人说:“他弹劾大宗伯你和仪制司目光短浅,不通夷务!”

  于尚书神色反而轻松了下来,“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来传话的中书舍人:“.”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你放心个什么?怎么感觉这礼部尚书也精神不正常了?

  本来于尚书一直担心林泰来施展什么阴谋诡计,如果只是弹劾,那就不叫事了。

  “他为什么这样弹劾本部?这总需要一個理由吧?”心态已经松弛下来的于尚书好奇的问道:“难道只因为本部不同意在国书里严厉训斥朝鲜国王?”

  那中书舍人答道:“林泰来奏疏里说,倭国主动提出与朝鲜国通使,乃是为了窥探朝鲜国虚实,假道朝鲜国入寇我大明。

  偏生朝鲜国不明阴谋,只因畏惧倭国兵强,竟然迎合回访,理该训斥!

  不出数年,朝鲜国必将招致灾厄,受倭国之害!而今日训斥朝鲜国,正是为了使其警醒!

  可叹朝中有关大臣盲目自闭,不通夷务,连倭国对中国之狼子野心都看不出来,又对诸国运势毫无筹谋之意,真乃尸位素餐也。”

  这些话听在于尚书耳中,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真是扯淡,为了达成个人揽权的目的,什么不负责任的话都敢乱编,朝廷不会把这种奏疏太当真的。

  晚上申首辅回了家后,就打发了好大儿申用懋前往林府,询问这弹劾于尚书和仪制司的奏疏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连申首辅这样揣摩政治的高手,也看不懂这封奏疏到底隐含着什么意图,想表达什么样的中心思想。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林泰来对申用懋回答说:“就是如实的表达了我的看法,以及对尚书和仪制司批评,我大明不是讲究言路畅通吗?连这也不允许了么?”

  申用懋狐疑的追问说:“就这?不是想在临走前,整掉于尚书和仪制司?”

  林泰来再三保证说:“的确就是政见不同而已,别无他想,没有整人的意思!”

  如果真有什么用意,那也是为了将来而布局谋划。

  等三年后倭国入侵朝鲜时,再把今天自己这份奏疏翻出来,谁还敢跟自己抢话语权?

  今天笑话自己胡编乱造的人,到那时都会被打脸!就是这个时间间隔有点长,按历史进程来看还有三年。

  林泰来又对申用懋问道:“文坛老盟主王弇州公的长子王士骐今年与我同科,是不是正在你们兵部观政?你关照过他吗?”

  申用懋答道:“是,囧伯就在兵部观政,应该能留下当主事。

  同为苏州人,父辈又有交际,我当然会关照他。”

  “囧伯?”林泰来有点迷惑。

  申用懋解释说:“王士骐字囧伯。”

  林泰来差点笑出声,这个字号如果放在几百年后,绝对有个性。

  强行忍住笑意,林泰来继续对申用懋说:“既然你在兵部关照过他,那就烦请你多余做个中人,替我明天约见一下王囧伯。

  就算明天没有时间,那么在我离京之前一定要约时间见个面。”

  以他林泰来与王老盟主之间的恩怨情仇,如果想约见王士骐,多半是约不上的。

  所以才会想着,委托申用懋当中间人,把王士骐约出来谈谈。

  申用懋诧异的问道:“你们应当是老死不相往来,伱为什么又会想见他?”

  不由得申大爷不诧异,林泰来离京前肯定时间紧张,还要专门抽时间约见基本没来往的王士骐,怎么看也是别有所图。

  林泰来回答说:“王囧伯可是老盟主的长子,我找他当然是要谈谈文学,以及文坛的未来。”

  申用懋叹了口气,劝道:“你与王老盟主有恩怨,没必要连儿子也追杀。

  罪不及子啊,同为苏州一脉,你还是放过囧伯吧!”

  林泰来只得再次做保证,“你放心!我对王囧伯绝对没有恶意。”

  等第二天到了兵部,申用懋找到王士骐,说了林泰来约见的事情。

  王士骐对此抗拒,答道:“我与林九元无话可说。”

  申用懋便也劝道:“一般新科进士观政时间是三个月到半年,如今你观政实习即将满三月,正是争取留任的关键时期。

  林泰来虽然不一定能成事,但绝对有能力坏你的事,故而我劝你还是应下约见,不要为了面子上的问题惹他。”

  王士骐:“.”

  你这几句威胁到底是林泰来的原话,还是你自由发挥的?

  反正结果是一样的,下班后王士骐就跟着申用懋走了。

  林泰来很豪爽的在西城太白楼设宴,打着招呼说:

  “囧噗哧囧伯啊,你可能已经听说了,我近期准备请假回江南探亲。

  不知道你有没有家书,托我稍带给令尊?”

  王士骐婉拒说:“家父这两年身体多病,还是不必打扰了。”

  林泰来热情的说:“正因为令尊多病,所以才需要你这做儿子的多写信问候啊,正好让我捎回去!”

  王士骐:“.”

  自家老爹本来只是病情渐重,如果见到你林泰来后,被气得一命呜呼,谁能为此负责?

  申用懋打圆场说:“九元老弟!你欲拜见弇州公,究竟有什么事?总不好是打上门去,欺凌老弱吧?”

  林泰来答道:“距离上一次文坛大会已经有两年时间,也该再次召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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