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来问道:“这幅画在你家?”
心动倒不是因为《富春山居图》这幅画有多么贵重,主要还是看中了这幅画的艺术价值。
吴正志非常肯定的答道:“《富春山居图》近几十年一直在常州府流传,数年前被我家买下。”
这时候的名画价值还没有大到几百年后那样,但依然非常贵重了。
所以林泰来实话实说:“有点贵重。”
吴正志答话说:“林九元如嫌此画贵重,可以再让我重新回翰林院为庶吉士,并保我馆选为翰林!”
林泰来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答应了下来:“这也行吧,我尽力而为。”
黄金有价艺术无价,看在艺术的面子上,可以通融一下。
吴正志终于面露喜色,承诺说:“只要我回到庶吉士,就立刻让家里人把《富春山居图》送到苏州林府!”
虽然在他们清流势力的眼里,林泰来是一个烂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林泰来的政治信誉十分过硬。
听说当初李如松送了林泰来一箱银子,只等了半个月,林泰来就把宣府巡抚许收钱给废了。
吴正志走了后,王禹声立刻对林泰来说:“我们东山王家愿以重金.”
“你闭嘴!”林泰来直接打断了王禹声的妄想,后面的话不用听了。
王禹声不由得叹道:“林九元你变了,开始变得心慈手软了。
你不是说过,对真正的敌人就要除恶务尽,赶尽杀绝,不然就会春风吹又生,韭菜总会长出来么?
没想到今天你为了一幅《富春山居图》,就放弃了自己的原则。”
林泰来高深玄奥的说:“正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总要给人留出一线生机。
我这样做就是要给别人树立一个榜样,要让别人知道,除了争斗还有求饶这条路可以走。
免得敌人个个都以为没有退路,然后只能殊死抵抗,反而害我得不偿失。”
王禹声懂了,“你这意思是,如果没有《富春山居图》档次的贵物,就别来求饶?”
林泰来不满的说:“你这人真是被一幅名画蒙蔽了双眼,完全看不清背后的道理了么?
我放过吴正志、钱一本,同时也是为了保留清流势力的元气,保证庙堂格局不至于太过失衡。
如果清流势力过于被削弱,谁来掩护我壮大实力?谁去替我冲击现有的旧格局?”
王禹声酸溜溜的说:“又是下大棋这一套说辞?
不就是看上了《富春山居图》这幅画吗?直面本心就这么难吗?”
林泰来恼羞成怒的说:“如果没有我,就你这情商在仕途最多四品!
永远看不到三品以上的风景,一辈子当不了大员!”
及到次日,林泰来来到翰林院,找到了常务副掌院、庶吉士教习田一俊田学士。
然后非常诚恳的请求说:“最近我反省了一下,如果只因为几句话,就将吴正志从庶吉士行列驱逐,是对国家选材十分不负责任的行为。
我们要给新人犯错误的机会,也要给新人改正的机会。
无论如何,不应该因为一点小错误就把新人一棒子打死。
所以我建议,将吴正志再吸收回来,经过批评教育后,继续以庶吉士身份在翰林院学习。”
田学士:“.”
当初强烈要赶人的是你,现在又要把人招回来的还是你,你到底想怎样?
“要不要把这个庶吉士教习的工作,让给你来做?”田学士幽幽的说。
对于一个有轻微社恐的老实人而言,这算是他所能说出的最阴阳的话了。
林泰来连忙婉拒:“那就不必了,毕竟我的资历是硬伤。再过三年,下一科或许可以勉为其难。”
田学士无语,说得好像再过三年,你的资历就能硬了似的?
多少人在翰林院晃了一二十年,连五品都没摸到,毕竟翰林院封顶就是五品。
对了,林九元现在已经是五品了?那没事了。
又过了几日,京师有传言,朝堂超新星还是打星的林九元喜欢名人画作。
悄然之间,京城书画交易频次增加,价格上涨了两成。
第486章 论党羽
最终在林泰来的努力做工作之下,田学士同意让吴正志重新当庶吉士。
毕竟庶吉士不是正式的官职,也不关联实际权力,操作相对方便。
然后就是宽恕钱一本的事情了,为此林泰来“冒险”去了一趟都察院,拜访左都御史吴时来。
都知道,三年前林泰当年在都察院动过手,从都察院内部某判事厅一直杀到大门外。
连都察院那年久失修的大门都被林泰来踹塌了,当年也轰动一时。
之后林泰来就不再去门户重重、禁卫森严的都察院,生怕自己被围困并陷进去。
所以这次到都察院拜访左都御史吴时来,那也是看在《富春山居图》的面子上。
面对林泰来的请求,吴总宪答道:“你自己说过,钱一本出位妄言,有损言官之风骨,已经不适合继续担任御史了。”
林泰来又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情况有了变化,自然要做出新判断。”
吴总宪很不留余地的拒绝说:“钱一本之事不必再议,林九元请回吧。”
林泰来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位左都御史似乎不太听招呼啊?
都知道,首辅申时行在外朝有两大支柱性的党羽,一是吏部尚书杨巍,二就是左都御史吴时来。
有这样两个关键位置的保驾护航,首辅的意志才能在外朝得以施行。
若非有这份渊源,林泰来也不会贸然来拜访吴时来吴总宪。
没想到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居然遇到了阻碍。
林泰来又试探道:“大中丞!先前是我要钱一本去死,钱一本便折在了我的手里。
现在是我要让钱一本生还,我应该有这个资格。”
吴时来回应说:“现在本院想让钱一本去死,本院有没有这个资格?”
林泰来暗骂一声,申时行的这些党羽都什么三流成色?
先前去吏部办事的时候,杨巍就不大痛快,还直接拒绝了自己去吏部任职;昨天找杨巍索要一个松江府知府的官职,也被拒绝了。
而今天找吴时来办事,又一次被直接拒绝,他林泰来的面子就这么不值钱?
原以为暂时打服了清流势力,最近办事应该是一马平川无往不利,但是却又在意想不到的“己方阵营”出现了小障碍。
想到这里,林泰来叹口气,大概这就是政坛吧,永远是动态变化的,永远不可能让你事事平顺。
既然话不投机,林泰来也懒得多说什么,当晚就去了申府,准备与申时行说道说道。
“不是我多嘴,阁老这些党羽实在太疏于管教了!”林泰来毫不客气的说。
申时行问道:“谁又让你不痛快了?”
林泰来直接点名说:“都察院的吴时来,吏部的杨巍也不太行。”
申时行叹口气,林泰来实在太年轻了,一点都不懂得政治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妥协的道理,就是皇帝也不可能心想事成、事事痛快如意啊。
所以申首辅决定以老前辈身份,给予后辈新人一点教诲:“在官场上,不痛快才是常态。”
林泰来冷哼一声,下意识的说:“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让谁一世不痛快。”
申时行竟然无言以对,他发现自己词穷了。
这是什么奸臣昏君式的发言?就算林泰来嘴里常出暴论,刚才这句话的炸裂程度也是能排名前三的。
“说笑,说笑!”林泰来也觉得有点僭越了,开始往回找补:“只是帮朋友构思戏文角色时,偶然想起这么一句台词。”
申时行决定反问一句:“吴时来和杨巍并没有大问题吧?如果这两人都不行,那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觉得行?”
于是林泰来举了個他最欣赏的例子,“在我眼里,一名合格的党羽就应该是周应秋那样的才行。”
申时行:“.”
周应秋的极品走狗言行,就连申首辅也有所耳闻。
如果以周应秋为标准,那就真没有什么合格党羽了,一般人哪有那种极品的天赋?
还有,又有谁能让左都御史和吏部尚书像周应秋那样舔,当年的张居正也做不到啊。
真如果出现了使唤左都御史和吏部尚书如走狗的人,皇帝能放心?
而后申时行解释道:“吴时来与杨巍这两个人,本身都是政坛名宿,在科名上甚至还是我的前辈。
杨巍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宦海沉浮四十几年;而吴时来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当年还曾经弹劾严嵩父子下狱,名噪一时。
你将他们视为老夫的党羽,其实大有不妥,称为亲近协作的盟友更恰当些。”
林泰来总结为一个词:“抱团取暖?”
申时行重重的把茶杯顿在桌子上,以示不满,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见首辅耐心就快到顶,林泰来连忙作谦逊状:“老前辈请说,继续说。”
申首辅平复了一下心情后,重新开口:“吴时来不肯放过钱一本,也是有原因的,就是为了重新立威。”
原来都察院与别的衙署不一样,虽然也有品级尊卑之分,但每名御史都是独立办公的。
也就是说,每名御史都可以不经过都御史,直接向朝廷上奏,都御史对御史的管辖非常有限,只能在考核和差遣调配上稍微管理一下。
而吴时来在都察院的处境,比一般的左都御史处境更差。
因为公认吴时来以风宪官身份阿附首辅申时行,所以在清流势力极为集中的都察院内部,吴时来的威信并不高,甚至一直遭到群体性的鄙视和抨击。
面对这种情况,吴总宪心里肯定憋着气,所以才想借着惩罚清流势力核心御史钱一本的机会,出口气并重新立威。
箭已经在弦上,这时候如果突然宽恕钱一本,那么岂不是更遭别人鄙视?
申时行心有戚戚的说:“他也不容易,你要理解他的处境,六十几的人了,天天被人骂晚节不保,总需要出口气的。”
林泰来毫不客气的说:“他不容易,但又为什么需要我体谅?
他想杀鸡骇猴,我可以理解,但他能不能自己去找一只鸡?
都察院里可是有一百多御史,但他为什么只想着拿钱一本开刀。
归根结底,还不是想偷用我林某人的影响力,威慑住猴子们?
毕竟在世人眼中,钱一本是我林泰来击败的。”
申首辅哑口无言,他发现自己又一次词穷了,吴时来的小心思都被看破了,再强行解释就是掩饰。
林泰来继续辛辣的讽刺说:“一个左都御史居然还要狐假虎威,我愿意称之为鸡贼。
只想捞到好处,又不舍得付出代价,只敢小偷小摸。
同时这也足以说明,吴时来这种人已经暮气沉沉,缺乏年轻人所具有的锐利了。”
狐假虎威?你说左都御史是狐狸,而你林泰来是老虎?申时行愣了愣后,不得不说:“休要太过于偏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