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若吴淞江故道疏浚工程启动,还要有劳隐于云间乡野的徐大人来指导工程。”
兵部尚书王一鹗就是徐阶的门生,十九岁就中了进士,并深得徐阶赏识。
只是后来徐阶当首辅时间不算太长,幸亏王一鹗年轻,可以用时间来熬资历,硬是又用二十年熬成了兵部尚书。
将徐阶孙子护送到王大司马的府邸,劲装巨汉的身影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像是一个勤劳的城市英雄,匆匆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王大司马还没有睡下,听闻恩师后人到访,便亲自到门口迎接,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微末的恩荫小官。
在书房坐定后,徐阶孙子开口道:“我已经打算离开京师,永远不会再来了。但临走之前,要向大司马请求一件事。”
这话就很重了,以当今的交通条件,南北相隔两三千里,也许今天分开就是永别。
王一鹗也严肃起来,问道:“究竟何事?”
徐阶孙子答话说:“提名分守口北道右参政王象乾为宣府巡抚。”
王一鹗又问道:“是谁请托了世侄?大司徒还是林九元?”
徐阶孙子掏出了信件,对王一鹗说:“是林九元托了我。”
王一鹗的接过信件后,若有所思的说:“如果是林九元,也不是不行。”
第459章 京城一夜(下)
对于上位者来说,最苦恼的事情之一,就是需求似乎永远大于供给。
手里的资源总是有限的,但想从自己手里得到资源的人却总是会有更多。
比如推举宣府镇巡抚这件事,有很多人向兵部尚书王一鹗提请了“需求”。
但王大司马到底应该优先满足谁的需求,就是一门很大的官场学问了。
王大司马向老恩师徐阶孙子询问,你背后到底是林九元还是王司徒,实乃另有深意。
这并不是认为林九元一定比王司徒面子大,王司徒好歹是户部尚书,没那么廉价。
但是换个角度去想,如果是王司徒出面请托,那就只有王司徒一个人的人情。
但如果是林九元出面请托,那就是林九元加王司徒两个人的人情,双倍的快乐。
毕竟王象乾是王司徒的嫡长子,只要推举王象乾,哪怕应的是林九元请托,王司徒也得承情。
这才是王大司马说“如果是林九元,也不是不行”的内涵。
他也相信,林九元出面向自己传话,就是想表达这个“双倍人情”的意思。
不用明说,聪明人之间交流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一個是被首辅无底线纵容、杀伤力超强的朝堂超新星,一个是六部排名第二的大司徒,两人相加的份量堪比普通阁老了。
而且来传话的人乃是老恩师孙子,完成对老恩师的报答也是一种官场美德,可谓一举三得。
徐阶孙子临走之前,忽然又说:“还有一件小事,劳烦世叔一并帮忙。”
同一个夜晚,在兵部车驾司当主事的申用懋正和首辅老父亲闲聊。
今天上班时,听说了吏部和兵部会推宣府巡抚的事情,申用懋在家里就忍不住好奇心,对申首辅问道:“父亲就没有想用的人选么?”
众所周知,在法理程序上,内阁并没有直接插手人事工作的权力,但吏部天官杨巍却是申首辅的党羽。
申首辅如果对人事工作有想法,都是通过杨天官来操作,这也是很多外朝言官对杨天官非常不满的缘故,认为杨天官损害了外朝的权益。
这次杨天官提名郭四维,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杨天官自己的想法,申首辅应该没有什么指示。
申时行答道:“林九元在宣府这么搞事,肯定有想法啊,所以就让给他。”
申用懋疑惑的看着申首辅,老爹你已经这么敞亮了吗?
随即又听到申首辅阴阳怪气的说:“你们兄弟两人不是苦口婆心的教导过为父,要对林九元多宽容,不要与林九元争利么?
还有什么不争就是争、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因为眼前小利而失去未来之类的屁话。”
申用懋瑟瑟发抖,不敢说话,这个样子的父亲感觉比发怒的父亲还要可怕。
申首辅最后说:“听你们兄弟两人的,这次我就不争了!
但是林九元如果想争宣府巡抚,那就要向我求助,要卑躬屈膝的恳请我、祈求我、讨好我!
我很期待看到林九元的这种嘴脸,所以你们说的也对,大概这就叫不争就是争!”
申用懋:“.”
不知道父亲这是又进化了,还是更变态了?
正在这时候,忽然隐约听到前院传来了似乎像是吹哨的声音。
父子二人莫名其妙,完全想不出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声音。
不多时,便见门官急匆匆的过来,拿着一根形状特异的箭矢。
细看箭头由兽骨制作,但并不锋锐,杀伤力很弱,只是兽骨中空还打了几个洞。再就是在箭矢上面,还绑着一个信封。
门官禀报道:“刚才有一批人从门前纵马而过,然后随着哨响,这根箭矢落在了前院里。”
申首辅也是饱读史书的人,看着箭矢,皱眉问道:“这是鸣镝?”
门官又答道:“前院的守卫官军里,有在边镇效力过的老军,他说这也叫响箭,这种样式的兽骨响箭在北虏那边很是流行。”
“胡扯!”申首辅喝道:“京城里哪来的北虏游骑?还大半夜乱射鸣镝?”
门官连忙继续说:“那老军还说,在近些年,这种样式的鸣镝也流传到了边镇。
所以可能是哪个刚从边镇回来的人,故意藏头露尾的在晚上捣乱。”
从边镇回来?想到这里,申首辅看向箭身上的信封。
如果是玄幻、修仙或者武侠位面,大人物肯定不能随便触碰这种来历不明的书信。
但刚才门官摸了半天都没事,所以应该没有毒。
展开信封,只见里头写道:“参政作巡抚”
申首辅气得把书信拍在桌上,隔空痛斥道:“竖子!竖子!这是求人的姿态?”
申用懋瞥了一眼书信内容,叫道:“父亲!答应他!答应他!”
申首辅:“???”
好大儿你真真失心疯了?到底谁是你爹?
某人都嚣张到把箭矢射进自家了,你还在这里劝伱爹答应某人?
你还有没有一点宰相公子的尊严?
“我实在太想进步了!”申用懋说。
申时行又重新把目光投向那封书信,仔细看了一遍,只见“参政作巡抚”的后面,还有“大儿为部郎”。
大儿指的应该是申用懋,为部郎的意思就是在兵部升到部郎?
虽说人事权归吏部,但按目前的官场习俗,各部官员任用还是需要本部长官点个头的,不然强行任命了也不好工作。
申大爷六年前中进士,当时才二十出头,稚嫩的很,先压在了兵部当主事。
如今已经满两任六年了,年纪也奔三了,该进步了!
看这书信的意思,就是兵部大司马已经点头了?申首辅不需要另外付出任何交易代价,就能成事?
“父亲到底想怎么办?”申用懋小心翼翼的问。
申首辅不容置疑的答道:“急召巡阅宣府钦差林某立刻回京!”
“那宣府巡抚的事?”申用懋总觉得父亲在避重就轻的样子。
申首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除了召回钦差林某之外,我懒得提其它多余的小事!”
同样的鸣镝也掉落在了杨天官府邸的前院,书信里写道:“阁中无言,门客做主!巡抚甚多,何必边镇!”
杨天官看着书信,陷入了沉思,能做吏部尚书的人,琢磨人事的本领必不可少。
这书信的意思就是,某门客代替不说话的某首辅发声?
然后对方还开出了条件,如果你想安排自己人当巡抚,不一定要在边镇,可以另找机会去内地。
到时有首辅支持,有户部尚书帮你提名推荐走程序,还怕当不上吗?
想明白书信里的意思后,杨天官就决定,明天早晨派亲信去申府问一下。
还是在今晚,吏部文选司的赵南星睡得比较早,忽然被刺耳的哨声给惊醒了。
以清廉自诩的赵部郎宅邸面积并不大,前后只有两进。
结果带着哨声的鸣镝直接穿堂过户,射到了后院卧房的纸窗户上,看得赵部郎一愣一愣的。
难道我大明朝堂政斗,已经进化到直接暗杀了?
在箭身上绑着的书信里写着:“参政斡旋成功,解救巡抚性命,明日喜讯飞传京师!”
赵南星的眼睛死死盯着“解救巡抚性命”这几个字,最后目光又聚焦到了“性命”二字上。
一个已经被罢官的巡抚,在到处是乱兵的宣府里,发生什么事情都很合理吧?
这位前巡抚,可是赵部郎你最挚爱的同乡啊!
罢官了还能有机会起复,但性命丢了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及到次日,住在西城高端社区的官员们议论纷纷,也不知道昨晚怎么了,哨声四处乱响,扰人清梦。
户部尚书王司徒没心情与别人聊都市八卦,户部的隔壁就是吏部,当王司徒路过吏部时,不由得停轿踟蹰。
今天又是吏部和兵部会推的日子,他好想进去看看。
此时此刻王司徒就想着,自己是不是脸皮太薄了,豁不出去?
忽然兵部大司马王一鹗过来了,看到王司徒后,主动打了个招呼,并道:
“司徒不该在此徘徊,如果令郎被推举为宣府巡抚,只怕就要有人说闲话了。故而为了避嫌,司徒还是速速离去吧!”
嗯?王大司徒从王大司马的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味,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王司徒回了户部,但又派了一个书吏假装去吏部办事,随时探听第一手消息。
吏部大堂上,杨天官和王大司马并排而坐,互相笑呵呵的致意。
“冢宰先说。”“大司马先说。”两人又不约而同的谦让起来。
毕竟突然改口更换提名人选,似乎有点首鼠两端,说出来也挺不好意思的,还是让对方先发言吧。
吏部左侍郎赵志皋提议道:“两位正堂不妨各自将心中人选写于纸上,然后对照。”
随即两位尚书各自提笔,在纸上写了个名字,然后一起放在中间桌案上。
众人抬眼看去,两张纸上只有同一个名字,那就是“王象乾”。
赵志皋抚掌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也!”
推举一个边镇巡抚时,当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吏部左侍郎提名同一个人选,那么这个人选基本也就能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