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413节

  林泰来又迅速切换到了人话模式:“我已经收了宁远伯世子李如松一箱银子,答应了帮他在边镇办点事,岂能失信于人?”

  申时行摆出首辅的气势,又道:“你遇到事能拜访老夫,老夫很高兴,但是你这种说话的语气,老夫不喜欢。”

  林泰来笑道:“那老前辈喜欢什么样的?”

  申时行教诲说:“你在翰林院,可以对部院长官放肆些,但是内阁是你的上级。

  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应该学会尊重上级,尊重阁老们。

  如果其他阁老们事事都与你为难,那老夫又有多少精力时时替你周旋?

  再说许阁老是你的座师,太仓王阁老是你的同乡前辈,还有山阴王阁老.”

  申首辅苦口婆心了,感觉教导好大儿都没这么费力气。

  林泰来又笑了几声,对这仨老哥们,真的发自内心尊重不起来啊。

  他们夹杂在“君臣激烈混战几年”的历史大势之下,又加上各有缺陷,四年时间全部退出政坛!

  一个个都是政治“短命鬼”,尊重的性价比太差了,付出与收获完全不成正比。

  如果尊重他们,那么就要有所投入,但没几年他们就完蛋了,岂不投入全打水漂?

  如果没有能力改变“君臣激烈混战几年”的大势,那还不如将所有“尊重”放在培养赵老头上面。

  然后等着大混战完了后收取果实,就好像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美帝。

  可是这种独属于穿越者的信息差优势,实在不好对申时行解释。

  甚至申时行都是大混战开始后的逃兵

  此时忽然凉风阵阵,屋外仆役遥指阴云遮月,骤雨将至。

  泰来曰:“世人皆以阁老类为宰相,其实不然,前辈可知何为宰相之姿乎?”

  时行曰:“未知其详。”

  林泰来曰:“宰相能屈能伸,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庙堂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许王等阁老有无宰相之姿,请前辈试言之。”

  时行手持茶盅冷笑曰:“我这个首辅不懂宰相。”

  泰来曰:“休得过谦。”

  时行曰:“许国刚强明断,坚韧不拔,可为宰相之姿否?”

  泰来曰:“性情急躁,意气用事,度量不足,不出两年必失帝心。”

  时行曰:“王锡爵名门之后,足智多谋,名望自矜,可为宰相之姿否?”

  泰来曰:“好名又要脸,好谋又无断,好以小聪明应付大局,不出四年,必受群攻而败。”

  时行曰:“王家屏声誉正直,中外信服,可为宰相之姿否?”

  泰来曰:“不识大局,不明天时,妄图逆天而为,轻率冒失。不出三年,必与他人同归于尽。”

  时行曰:“如沈鲤、赵用贤、沈一贯、朱赓、陆光祖、孙鑨、陈于陛、罗万化、孙丕扬等辈皆何如?”

  泰来鼓掌大笑曰:“此等碌碌庸人,何足挂齿!”

  时行曰:“舍此之外,还有何人能称宰相之姿?”

  泰来曰:“夫宰相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改天换地之志者也。”

  时行曰:“谁能当之?”

  泰来以手自指,后指时行,曰:“今天下宰相之姿,惟我.我.我与前辈!”

  时行闻言,大吃一惊,此子猖狂如斯!手中所执茶盅,不觉落于地下。

  时正值天雨将至,雷声大作。

  时行乃从容俯首目视茶盅碎片,曰:“一震之威,乃至于此。”

  泰来笑曰:“前辈贵为首辅,亦畏雷乎?”

  时行曰:“圣人迅雷风烈必变,安得不畏?”

  申时行唤了仆役,进来将茶盅碎片打扫干净。

  又问道:“你为何说许国性情急躁,意气用事,度量不足?”

  林泰来回答:“他自己都能把自己气晕,再说从许国对我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虽然世人传言说许国是被首辅你逼迫点了我为会元,但若换成有大智慧之人,必定借师生之名头反过来笼络我,以师生伦理道德压力我。

  反观许国作为,却对我冷淡之极,或许他连自己心里那关都过不去。

  以此观之,岂不是性情急躁,意气用事,度量不足?”

  申时行继续问:“那王锡爵又何如?”

  林泰来答道:“第一,看他对王衡科举之事,前年被我赶出府学后,还有机会当年入国子监。

  然后想法子从国子监获取名额,参加今年的会试。

  但王锡爵偏要装模作样的避嫌,直到最近才让儿子入国子监,最后还不是想要通过国子监参加三年后的会试?

  第二,王锡爵当初如何对待李植、羊可立、江东之三人的?

  是这三人大力向天子举荐王锡爵,但王锡爵回朝入阁后,却总想假装自己是靠众望所归入阁,与那三人划清了界限。

  然后王锡爵恶了与那三人友善的顾宪成等清流势力,同时也没从首辅您这里得到好处。

  在政治上,这不就是自毁吗?所以我说他好名又要脸,还总想以小聪明做大局,但手法又不高明。”

  申首辅心里的震动已经快压不住了,他用最后的镇静问道:“王家屏?”

  林泰来答道:“听说当初殿试之前的廷议上,礼部沈鲤提议加试八股文,王家屏居然主动支持沈鲤?

  也许王家屏确实欣赏清流言官的做派,倾向于支持他们的做法。

  也许王家屏想拉拢清流言官势力,来加强他在内阁的份量。

  但是他忘了一点,陛下最反感的就是内阁与吏部、科道结合!上一个这么做的是张居正!

  所以我说王家屏不明天时,逆天而行,纵然博得声誉又有何用?”

  申时行沉默良久,表面上脸色平静,但心内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踏马的是一个二十二岁年轻人能做出的分析吗?

  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林泰来这区区从六品菜鸟也敢看不上另外三个阁老了。

  这跟级别无关,就是一种纯境界上的碾压。

  申首辅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忍住了好奇心,没有询问林泰来怎么看待自己。

  他害怕听完之后,自己这修炼几十年的道心直接破碎。

  林泰来看了看窗外,又行礼道:“天色不早了,在下告辞。

  关于被其他阁老阻挠之事,前辈要是觉得难办,那就别办了。

  我自己去办就行了,老前辈明天听好消息就是。”

  申时行还有点恍惚,都没注意林泰来说什么,只下意识的挥了挥手算是作别。

  申用懋替父亲送走了林泰来,回来看到父亲还在失神,忍不住询问道:

  “林九元到底与父亲说了些什么,何至于此?”

  申首辅回过神后,答道:“真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英雄也!”

  申用懋:“.”

  父亲你说的到底是谁啊,连个主语都没有,不可能是林泰来吧?

第439章 吏部组团白虎堂

  虽然理论上长安左右门里面这段才能叫御街,但是从长安左右门延伸出来的这一段路,大家习惯上还是一起叫御街了。

  长安左门外面这段御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一样的,当街第一家设着宗人府,专管皇族事务。

  宗人府旁边就是吏部,官员任满后来此选官,通常要夹着尾巴当一段时间的孙子。

  候选官员可以选择站在大门外,等待选官消息放出,或者多花一文钱走进前院。

  如果愿意多花十几文则可以走进大堂,和办事书吏闲聊。

  只有最硬的人,才能踱进大堂后面的那些房间里,要茶要水,慢慢的坐喝。

  林翰林是今天唯一很硬但还在前院的人。

  他身材高大雄壮,坐在大堂前的台阶上,翘着二郎腿。关键是还不停抖着腿,让一些人看到后心里很膈应。

  他左腿支起了飞扬跋扈,右腿抖出了桀骜不驯,左拳握着骄横,右掌托着霸道。

  前院大门这里,有很多从外地回京选官的人,看到坐在大堂门外的巨汉,无不惊诧莫名。

  这是哪来的好汉,竟敢在吏部摆出如此嚣张讨打的姿势。

  虽然这些外地官都不认识林翰林,但大家都知道,在吏部办事一定要谨言慎行,连书吏都不能轻慢。

  所以也没人驱赶堵住了大堂的巨汉,默默的站在阶下,等着大汉主动让开地方。

  过了一会儿,这巨汉忽然站了起来,大踏步迎着一个来上班的吏部主事走过去。

  “是吏部的蒋主事?”林翰林带着家丁堵住了这位官员和他的仆役,开口问道。

  吏部考功司主事蒋时馨惊愕的停住了脚步,没想到在威震官场的吏部衙署会被人堵住。

  他认出对面是新科状元林修撰后,脸上略有不自然,勉勉强强的拱手为礼。

  但林翰林就这么盯着蒋主事,一动不动。

  蒋主事的左右仆役忍不住指责道:“阁下太失礼了!”

  林翰林冷冷的说:“你们在路边看到死尸,会对死尸行礼么?”

  看着对方一群大汉,蒋时馨有点慌:“阁下是何意?”

  林翰林问道:“从《邯郸记》里断章取义,恶意截取一段小曲然后广为散布的人,就是你吧?”

  “我没有,别胡说!”蒋主事想也不想的否认了。

  林翰林不想听这些废话,伸出手戳着蒋主事喝道:“请你跟我走一遭翰林院状元厅!真相如何,本翰林自会查明!”

  翰林院?状元厅?在周围偷偷观察这边动静的外地官员们甚为迷惑。

  这么高大上的地名,在这个场景和语境下蹦出来,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对?

  你说个锦衣卫镇抚司出来,似乎还更合理些。

  还有“本翰林”这个自称,难道朝廷偷偷设置了武翰林还没有公布?

  “不去!”作为天下第一部,又是考功司这样要害部门的官员,蒋主事有自己的骄傲。

  林翰林冷笑着说:“去不去由不得你,最好配合我,否则休怪我下狠手了。”

首节 上一节 413/595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