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官人却对随从喝道:“忍个几把!速速把我的大宝贝取来!”
半个时辰后,轮到了苏州府考生站在提调官面前,开始接受点名。
提调官就是负责考务的官员,但不负责阅卷,一般南直隶乡试提调官由应天府府尹担任。
张府尹坐在厅中,身旁是一个柜子,放着考生名册。
传了苏州府三百来个考生到阶下,张府尹还没开始点名,就发现人群里站了一个巨大的显眼包。
别的考生都是各种文士长衫,头上不是四方巾就是唐巾。
而这个身材高大雄壮的显眼包却顶盔披甲,在火炬下,崭新的铜盔散发着昏黄的光芒,盔顶一朵红缨随风飘动。
恍惚间,张府尹还以有值守官军站到了考生队伍里,但又一想,今天来值守的官军没有穿这种样式盔甲的。
“林泰来!”张府尹大概也反应过来了,直接开始点名。
果不其然,这个巨大的显眼包走出人群,呈上了考票。
张府尹觉得完全没必要核对身份了,所有人都有可能冒名顶替,唯独面前这位显眼包不可能。
“你为何身着盔甲入场?”张府尹喝问道。
林泰来反问道:“朝廷没有规定说,不许穿盔甲入场考试吧?也没有规定说,考试要强制穿什么样式衣服。”
张府尹无言以对,无力的挥了挥手,“去搜检吧!”
几个官军带着冷笑,围了过来,摩拳擦掌后就开始动手。
你林泰来如果够胆量,现在就反抗试试看!
看着官军触碰到自己,林泰来忽然一记铁拳抡了出去,对着近身的官军就是拳打脚踢。
许久不见的铁拳重出江湖,眨眼间,四个搜检官军都躺在了地上,个个昏迷不醒。
苏州府的好友们一起捂住了脸,林泰来果然还是林泰来,这下事大了!
外围还有好几个官军一起兴奋的起哄叫道:“林泰来胆敢反抗搜检!”
林泰来没有搭理别人,立刻高声对张府尹说:“我身上盔甲乃是御赐之物,万历十四年时,由皇上在文华殿亲自恩赏!
这些卑贱之卒胆敢染指玷污御赐之物,必须严惩!”
张府尹:“.”
原来这是上次武状元的御赐盔甲,难怪看起来很高档。
想了想林泰来的后台,张府尹只能强调说:“国家抡才大典,不能不搜检。”
林泰来笑道:“那只能请您这个总提调官亲自来搜检,以示对御赐之物的尊崇,普通军兵不配触碰!”
张府尹没法子,他也必须表现出对御赐之物的尊重来,不然就是个大不敬的罪名。
于是穿着盔甲的林泰来接受了提调官亲自搜检后,踩着地上昏迷的官军,昂首阔步的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进入了考场。
这可能是大明科举史上,第一个穿着盔甲来考文科的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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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骂骂咧咧
乡试的考试过程也就那样,突出一个艰苦朴素,实在乏善可陈。
过程中一共要考三场,八月九日第一场,八月十二日第二场,八月十五日第三场。
当然都知道,乡试最重要的只有第一场经义八股文,录取基本也只看第一场的发挥。
至于后面两场的策对、公文写作、诗词歌赋等等,都只是个形式而已。
但就算是走形式,也非常艰苦,每场都要凌晨起床入场,然后在长宽只有三尺、既漏风又漏雨的小破单间里坐到黄昏天黑。
同时还要完成高强度的写作,比如第一天要写三道四书题,四道五经题,一共七篇八股文!
所以乡试真的不轻松,对考生的体力和精力都是高强度的折磨。很多士子考完了后,直接大病一场。
难熬是十分难熬的,士子都要经历这个过程,最惨的是经历了十次八次乡试仍然没成功的人,说的就是苏州文坛大佬文征明。
但能承受这么多次乡试煎熬,也从侧面论证了文征明体质极佳,他能活到九十岁不是没有原因的。
万历十六年八月十五日,南直隶戊子科乡试最后一场考完,走出考场的士子已经精疲力尽。
但是只要给他们一点喘气的时间,立刻就能满血复活,进入高压解脱之后的狂欢状态。
在八月底乡试榜公布之前,数千士子还是平等的,没有失败,没有悲伤,没有复习。
黄昏交卷后,林泰来和友人一起走出龙门,商议着晚上的安排。
感觉像是坐了几天大牢的金士衡无精打采,对林泰来说:“也许可以改到明天再聚?今晚我只想躺平不动。”
林泰来冷哼道:“和你们这样软弱无力的虫豸在一起,又怎能更好的以身报国?”
如果别人敢这样嘲讽自己,金士衡一定会反喷回去,但林泰来爱说什么就说吧。
毕竟林泰来可是穿着盔甲考了三场的狠人,比其他任何考生的负担都更重,这体力不服不行。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个衙役打扮的中年人冲了过来,对林泰来叫道:
“林老爷!我乃苏州府公差!府尊让我来给你紧急报信!”
林泰来皱眉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衙役赶紧禀报说:“苏松连续下了十多天雨,发大水了!
上月底,苏松二府突然刮起大风,太湖浪高二丈。后来这十余天,苏松二府大雨昼夜不绝,如今洪水漫延,无数禾苗腐烂,庐舍漂没!”
卧槽!林大官人听到消息后,忍不住大吃一惊。
虽然他是个穿越者,但也不可能记住具体某年的气候灾害,一般文科穿越者也不研究气候。
林泰来身边士子大都是来自苏州府和松江府的,此时都有些惊慌。
没想到在考试期间,老家竟然遭了大灾!
还有不少人更惊讶的是,苏州府发生水灾后,府尊第一时间就想到向林泰来报信,这是什么地方贤达?
林大官人突然悲愤的振臂高呼:“如果朝廷早听我言,重新疏通吴淞江故道,何至于此!”
众人没反应过来,但是不明觉厉。
随后又听到林泰来对衙役问道:“如今苏州米价几何?”
那衙役答道:“小人来之前,米价已经涨到每石二两,是平时的四倍!”
当着众人的面,林泰来掷地有声的指示说:“你立刻回去告诉府衙,苏州城联合济农仓里应该还有八万石米,一粒也不许卖,全部用来救灾!”
虽然周围很多人没理解为什么官民合办的济农仓是林泰来说了算,但并不妨碍此刻赞美林泰来的大义。
八万石米按照现在市场价,一出手就能换十几万两银子,虽然大部分产权都在官府,但私人怎么也能落袋数万两银子!
能忍住这种巨额利润的诱惑,将八万石米全都用来救灾,实属大仁大义了。
虽然姓林的横行霸道、穷凶极恶、横征暴敛、为非作歹,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守住了底线。
林大官人对身边友人们说:“今晚不能聚了。”然后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金士衡连忙在后面问道:“伱去哪里?”
林大官人答道:“我去找海青天!”
众人:“???”
好端端的突然去找海瑞做什么?难不成想让海瑞负责赈灾?
一连走过了两个路口,林大官人左看右看后看,确定没有熟人跟随后。
又迅速对左护法张文说:“你马上启程返回苏州,把我的指示亲口带回去,不能写在书面的那种。”
张文严肃的回应说:“坐馆但讲。”
林大官人便又开口道:“第一,启动粮食换织机计划!十石米换一台织机,能换多少换多少。”
要是按苏州正常年景的价格,一台织机价格怎么也得相当于三四十石米。
“第二,工业园区工人和愿意进入工业园区的工人,可以免息从济农仓借贷三个月口粮!
第三,满足了上面两项要求后,济农仓再尽力去救济灾民,但只能借贷一个月口粮!”
张文听完了林大官人的指示后,转身就走,回苏州城去传达落实。
随后林大官人继续向城北走,他真的要去拜访海青天。
海青天住在官舍里,堂堂的正二品右都御史住处只是一个独门两进小院。
如今海青天身体每况愈下,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在家躺着休养,无法再狠抓作风纪律了,这让全南京官场都松了一口气。
在原本历史上,海瑞去年就该去世了,但在本时空蝴蝶效应时不时的强力刺激下,海瑞坚挺到了现在。
林泰来让随从们都在门外等着,独自进了海瑞家里面。
看到林泰来,半躺在病榻上的海青天忍不住讽刺说:
“可惜我风烛残年,时常卧病不起,无法亲自去抓你科举舞弊了。”
林泰来没接这话,径自说:“老大人你知道么?苏松全境发大水了,这都要怪你当初截断了吴淞江下游。”
就是二十年前海瑞当江南巡抚时,把吴淞江通海的下游截断,改道成了大黄浦河的支流。
海瑞的养气功夫很强,但总是能被林泰来莫名的气到,当即怒道:“简直胡扯!别什么都责怪老夫!
洪水大到了这个地步,吴淞江下游如何已经没多大影响!
就算吴淞江下游通畅入海,今年这样水灾一样会发生!
说到底吴淞江只是一条江流而已,负担不了蔓延苏松全境的水灾!”
林泰来叹口气,“您老人家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还不懂知错就改的道理呢?
在有生之年,赶紧把昔年错误弥补了才是正理!
趁着这次发洪水的机会,你可以上书朝廷,奏请重新疏通吴淞江故道,扩大苏松水域入海的通道,减轻今后的洪灾。”
海青天很坚定的说:“老夫并没有错,也不需要弥补改正。
让吴淞江改道大黄浦河,乃是为了防止海寇通过吴淞江直驱江南腹地。”
巩固海疆,消除隐患,此乃万世之法也!
“我明白了!”林泰来仿佛恍然大悟,“你要维护仅存的广东市舶司的利益!”
海青天:“???”
他海瑞和广东市舶司有个屁关系?
当初朝廷设置了三个市舶司,浙江、福建、广东各一个。但是在嘉靖倭乱后,浙江和福建的市舶司都被撤销了,至今尚未恢复。
所以在当前,广东市舶司乃是大明硕果仅存的市舶司。听说福建方面近些年积极寻求恢复市舶司,但还没有得到朝廷批准。
林大官人睁着大眼睛说瞎话:“老大人是广东人,故而你不愿让吴淞江通海,影响到广东外贸!”
“胡说八道!”海瑞登时感到气冲斗牛,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他怀疑自己都要把血咳出来了。